第73章
卡尼亞斯:“……?”
聖騎士既想氣又想笑。
他無法理解他親愛的聖子殿下怎麽從他先前的話裏理解出如此蹩腳的意思。
“住嘴,”卡尼亞斯加重語氣,“我不喜歡你這樣說。”
希德被他一兇,感覺渾身更疼了,簡直像有一億只螞蟻在啃他的骨頭。
“我求你了,何況——”
希德蜷在卡尼亞斯的懷裏,淚眼汪汪的。他的每個音節都在發虛。
卡尼亞斯才放軟聲音:“何況?”
希德:“他會發現的。你不該惹上這種事。”
卡尼亞斯不清楚希德口中的“他”是誰,但卡尼亞斯心裏明白,那大概是個黑暗公會裏的重要人物。
他按住希德的肩膀。希德感覺到卡尼亞斯的力量在漸漸地放輕。
別插手了。
希德閉着眼睛,在心裏祈求。
光明神已經死了,他不知道要向誰祈求——如果父主念在他這些年來很少添麻煩的面子上能夠照顧一下他的心願,那他也可以像在聖院裏一樣,向唯一剩下的那個神每天禱告。
——真心的!
不像是向朝普魯維爾做晨禱那樣,看上去在誠心祈禱,實則每天都神游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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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會誠心誠意地向黑暗神禱告,只要保佑卡尼亞斯平安無事,那等他去了黑暗神殿,父主怎樣折磨他都無所謂。
聖子的下半身完全被麻痹感籠罩,他并不知道卡尼亞斯在假裝猶豫的時候,已悄悄将魔素聚集在指尖上,把他的詛咒刻印一點點抹除掉。
他驚悚地發覺,渾身的痛感正在逐漸褪去。
等希德睜開眼,他發現卡尼亞斯已經把自己的詛咒完全被清除得一幹二淨。
希德目光呆滞。
比給家庭醫生紮個針還要迅速。
“讓‘他’來。”
聖騎士沉靜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懸浮。
卡尼亞斯亟需确認事實真相,以确認他的猜想是否屬實。
因此,他歡迎聖子的敵人找上門來。
卡尼亞斯自信于對刑訊的專長,一定能從“他”的口中套出自己所想弄清楚的一切情報。
希德感覺知覺從雙腿的麻木間重新萌生。他試着動了動腿,盡管有些吃力,但他發現他确實又可以走了。
趁他不注意,卡尼亞斯又給他灌了一瓶恢複藥水。
這是他從薩爾帶過來的藥劑。泰勒向他推銷魔女打造的面具和染發膏的時候又向他推銷了魔女的藥水,聞起來和老鼠汁差不多,但勝在管用。
希德被詭異的味道嗆得想吐,卡尼亞斯捏住他的腮幫子,面無表情地讓他把藥咽下去。
聖子大人滿心絕望,捂住了臉。
他整個腦子都飄着神使發現詛咒被解除後,把卡尼亞斯碎屍萬段的可怕畫面。
卡尼亞斯視若無睹,将希德一條腿放在長椅邊緣,用指關節往他膝蓋敲了敲,反射弧良好。
“恭喜您,終于可以出院了。”
卡尼亞斯将他掩住臉的手輕輕掰開。
希德的眼角殘存着淚光。他垂着眸簾,一言不發。
卡尼亞斯取出手巾,給他擦眼淚:“我的愛人不是光明聖院的聖子,是希德·切爾特本人。您比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有資格得到我的喜歡。”
希德:“我沒哭。”
“我也來自深淵。”卡尼亞斯彎着嘴角,“能看到被染黑的殿下,我還會有些興奮……”
希德抖了一下,耳朵泛紅。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了?”
希德被卡尼亞斯反問一句,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反駁。
他總不能說,他以為他在卡尼亞斯的心目中是毫無陰暗面的光明聖子,他暴露身份意味着形象崩塌。
而卡尼亞斯在他眼裏一直是壞得流水的角色,所以當發現他是深淵種族的時候,希德心底毫無波瀾。
甚至覺得是理所應當的。
卡尼亞斯就該是這樣的壞蛋。
卡尼亞斯陷入困惑的沉默。接着,他又問:“您遇上老鼠會的時候,是相信我,才會往我這兒跑。您将我勾引到手,就覺得我變弱了,想棄之不管了?”
“我知道你厲害,”希德說,“你能對付他們,但你無法和神抗争。和他敵對的人下場都很凄慘。”
希德想起去年在蒂亞戈山嶺被秘密處決的班吉克斯。
他不想卡尼亞斯也像那樣,悄無聲息地躺在某個角落裏,停止了呼吸。
卡尼亞斯聽見希德說的“神”,臉色開始微妙地改變。
他倒寧願能對上那尊神只。
那樣的話——事情也不會像他想象的複雜。
他只能說:“現在證據已經被我撕毀了,誰都不能告發你。”
希德搖頭低喃:“你不用卷進來。”
卡尼亞斯忽的哂笑。
“您覺得不可思議,想讓我告知原因?”他掐住希德的兩頰,聖子的眼瞳裏倒映出他的面孔,“我認為,能把身為神明寵兒的您玩到手,是很刺激的挑戰。何況把您交給克拉拉,我身份暴露的可能就會急劇增大。權衡利弊,還是暫時留你一條命更為安全些。”
希德聽得呆若木雞。
卡尼亞斯接道:“——您如果無法說服自己,可以這樣認為。”
他以為自己講了一個頂有趣的笑話,足以令他的熊喜笑顏開。
可是聖子大人思索半天,卻認同地點點頭,很聽話。
這一回輪到卡尼亞斯沮喪了:“您點頭了?”
卡尼亞斯捏了一把希德的臉。希德縮進角落。
這時,馬夫正在催促兩人起行。卡尼亞斯将結界打開一角,囑咐他往薩爾帝都的方向進發,便回到車廂裏。
希德看着他坐進來,嘀咕道:“是你讓我相信的。”
聖子對于卡尼亞斯的自白記憶猶新。
他是惡人——這可是卡尼亞斯親口說的。
卡尼亞斯在老爹面前,在那樣熟絡的人面前都可以無所顧忌地展露殺機,卡尼亞斯和他的相識還在踏足黑鴿子酒館之後,希德不覺得自己能太多籌碼讓卡尼亞斯另眼相看。
反倒是他總是要麻煩他的室友,從學習的難題到生活上的不便,卡尼亞斯的援助滲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裏。
這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了。維拉說過,世界上不可能有陌生人對他無條件地好。從前希德還能給卡尼亞斯的殷勤找借口,但現在他找不出來了。
聖騎士繼續無奈:“殿下,我在您面前發過誓。”
“我不覺得那種話值得相信。至少當時你在說謊。”
那的确是謊言。
卡尼亞斯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姓名,卻仍然用這個虛假的名號在聖子面前發了誓。那是因為他當時仍未放棄把希德作為儲備糧的想法。
不過,事實當然不能說給他的聖子聽。他不想為了過往再被希德鎖在公寓大門之外。
他的熊看起來軟軟綿綿的,實際上很有洞察力、很記仇、很會秋後算賬。
希德和他吵架、冷戰的時候,常常會把陳年往事抖出來,令他無話可說。
所以他保留兩三個秘密并不是壞事。卡尼亞斯心想。
卡尼亞斯轉到希德身後去,開始給希德整理被蹭亂的頭發,同時,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我有一點沮喪。”他語氣哀傷,“如果我無法帶給您一丁點安全感,那我就是一個失敗的男友。”
希德下意識否認:“你不是。”
“那麽,不如這樣,請您将事實原委告訴我。我已經上了您的船,您也得對我坦誠相見。”
“……”聖子大人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下來,“我都告訴你。”
卡尼亞斯又往希德頭上按了按。
他将馬車周遭的結界加固,确保旁人不會聽到他與聖子的談話。
在馬車抵達驿站之前,希德已經将他和黑暗公會的龃龉全盤托出。
這在希德看來,原本是一件沉重的事。但在他說出口時,他卻覺得心頭一松。終于有一個人
希德咬了咬牙,不放心地補充道:“你要是反悔,我可以和他解釋。”
卡尼亞斯玩着他的手指:“不後悔。你已經沒有理由拒絕我成為聖騎士長了。”
希德正在看窗外的遠山。
他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他覺得這個反應過于反常,反倒暴露了他的內心。
于是他轉過身,往卡尼亞斯臉上親了一下。
“好。”少年的眸子帶着笑意,亮晶晶的。
卡尼亞斯維持面上的淡然從容。
他心裏卻在冒冷汗。
假如聖子的話确實是真的……
如果說,他先前與希德分享那個推測的想法還有一成,現在,這個可能性已經一丁點都不存在了。
希德不是不聰明的人,只是在思考之前,就将他是“那一位”的可能性直接排除。
卡尼亞斯知道原因。
因為他在希德心裏非常重要。如果他是那種身份,很可能希德會直接瘋了。
所以,卡尼亞斯寧可他的推測錯了,如果這樣,他就可以親手把那位神只弄死。
畢竟歷史上弑神的例子并非前所未聞,而他喜歡嘗試新鮮的事物。
最關鍵的一點——在他看來,幹掉黑暗公會的頭目可比讓希德識破真相回心轉意簡單多了。
幾人在與人類帝國境外的一處驿站下了馬。
柯特妮指揮着伊薩克将裝載着人魚公主的水箱蒙上布,搬到樓上的客房裏。
等兩人走下樓時,正看見卡尼亞斯微微晃着盛酒的玻璃高腳杯。他身旁的希德戴着兜帽,左右四顧,然後向他的騎士靠過去,悄悄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從一樓的旅人來看,這确實是個隐蔽的動作;但從柯特妮和伊薩克的視角來看,卻再顯眼不過。
他們的角度是頭等席位。
希德注意到那兩雙幾乎能化作實體的目光。
他循着感覺回頭望去,看見黑鴿子二人組正站在樓梯口,雙手抱肘,直愣愣地盯他。
在柯特妮與伊薩克的印象裏,都是卡尼亞斯那個風流成性的貴族老爺會比較撩撥聖子,經常把他們的團寵戲弄得滿臉通紅。
希德從兩人的表情推測出他們的想法,把自己往卡尼亞斯身後藏。
他看見旅店裏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這時,卡尼亞斯攬過他的腦袋,往柯特妮與伊薩克的方向掃一眼。
兩人打了個寒戰,柯特妮揪着伊薩克的耳朵匆匆回了房間。
他們本打算下樓找旅店的夥計攀談打發時間,但現在樓下坐着一尊瘟神。
柯特妮閑得無聊,拆開一副骷髅牌,開始夥同同樣百無聊賴的伊薩克與人魚公主打起牌。
黛兒浮出水面,捏住長方形的金屬卡牌,新奇地翻看着。
她從小居住在人魚城,對于人類間流行的玩意兒一知半解,柯特妮和伊薩克教起來有些費勁。
但是再費勁他們也不肯下樓了。
樓下禁止單身貴族入場。
希德聽到響亮的關門聲,從卡尼亞斯身後鑽出腦袋。
“我好像有點不矜持。”
柯特妮和伊薩克以為是卡尼亞斯把希德教壞了,但這次聖騎士确實很老實。
——除了剛剛被希德嘴唇碰到的時候,差點把酒杯摔下去。
希德·切爾特在聖院長大,由內而外受到聖院熏陶,連頭發絲都充斥着聖潔的氣息。
被這樣的聖子大人挑逗到,會使他丢掉僅有的負罪感。
先挑起火來的可不是自己,事情如何發展都是聖子自作自受。
“特殊時期,我可以體諒。”卡尼亞斯用杯壁碰碰希德的臉頰,“您以後還可以再主動一點。”
聖子被杯子裏的冰塊凍到了臉,抗議:“我不是酒杯。”
別跟他的臉幹杯。
“我是在加糖,”卡尼亞斯低頭抿了一口酒,“比黑鴿子的增甜劑味道好。”
“……被柯特妮聽到,她會生氣的。”
“她聽不見,讓她去。”
希德用手撐着座椅邊緣。
他看卡尼亞斯放下酒杯,忽然将臉湊近,舔了一下聖騎士被浸濕的嘴角。
濃烈的酒氣充塞希德的口腔,他偏過頭就開始瘋狂咳嗽。
剛被撩到的卡尼亞斯只好給他拍背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