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泰勒讓交好的地精商人替希德和卡尼亞斯等人準備馬車,
以及婚禮上要送給他侄女的賀禮。
到了出發的最後一天,滿臉不情不願的泰勒被柯特妮提到黑鴿子的吧臺上,向衆人揭曉了真相。
住進那棟矮小的樹屋之前,這位國寶級的工匠矮人突然患上重度社交恐懼症,這才從人類帝國的宮廷隐退下來。
他的侄女不知道這件事,只以為是她的舅舅對自己有什麽意見。派了一只機械鴿從南方遠渡萬裏而來,把泰勒的腦子啄破了好幾個洞。
往頭上裹紗布的矮人泰勒只能将這件事委托給柯特妮。
柯特妮又靈機一動,把這件事踢給了希德和卡尼亞斯兩人。
似乎是為了避開卡尼亞斯,盡管柯特妮百般勸說,老爹仍舊以要替他女兒看店的借口留在帝都。為了湊足做苦力的人數,柯特妮把仍舊欠着酒館巨債沒還的伊薩克拉上來當苦力。
從薩爾帝都到矮人國沒有官方通用的定點傳送陣,只能借助就近的傳送陣到達人魚城之海,再由海灣借道,從北面進入矮人的領地。
為方便出行,卡尼亞斯依舊給希德帶上了面具和染發劑,以防半途中他被人認出來。
在百忙之中,光明聖子好不容易抽空外出一趟。馬車來到薩爾國都的外郊時,卡尼亞斯取出新購入的騎裝,把希德拎上了高大的黑骓,教他騎馬。
兇猛的骓馬來自氣候惡劣的西方雪原,但這匹馬經由卡尼亞斯的訓練,性情已經變得足夠溫順。
但馬術于初學者來說仍是望之莫及的難度。
卡尼亞斯坐在希德背後教他扯住缰繩、揮鞭與跨馬的姿勢。
他教了兩遍,待希德學會大概,便翻身下馬,将馬背留給光明聖子一個人,退到一旁,好整以暇地看戲。
希德默默估算他到卡尼亞斯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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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正巧抽不到。
這是某個人計算好的。
希德在心裏詛咒卡尼亞斯喝到沒有加增甜劑的酒,然後膽戰心驚地拉起馬辔。
黑骓站在原地,一步都不動,俯下脖子吃草,惬意地将耳朵往外轉了轉。
任憑希德怎麽胡扯,這頭脾氣倔強的生物都沒被拉動分毫,甚至開始用尾巴無聊地趕着蚊子。
聖子大人無意間被馬尾撩到耳朵,胳膊一顫,馬鞭落在了馬屁股上。
只是輕輕的一碰,骓馬卻像被踩到尾巴似的一躍而起。希德抱住它的脖子,以防被從馬背上颠飛出去。
骓馬開始搖頭晃腦地嘶鳴,企圖将死賴在它背上的熊甩出去,聖子的兜帽被清涼的勁風掀開來,陽光刺到他眼睛裏,他被照得腦袋一懵,雙手松開失去了重心。
希德眼看着大地離他的臉越來越近。
一團凝聚成雲的魔素聚集到希德四肢周圍,他感覺手腳變輕。
卡尼亞斯遣着魔素把希德圍起來,輕輕松松地将他抱住。
聖子大人貓在聖騎士懷裏,心有餘悸地摸了一下臉。
據他對于卡尼亞斯的觀察,卡尼亞斯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取笑他的機會。
希德一擡頭,果然看到卡尼亞斯正在笑。
“你憑什麽笑我?”他說,“你一定也被馬丢下去過。”
柯特妮告訴過他,學馬術初期絕對會吃苦頭。
除非卡尼亞斯撒謊,或者他就是馬的同類。
卡尼亞斯:“很遺憾,的确沒有。”
希德眉頭一擰,表示不相信他的鬼話。
卡尼亞斯思索片刻,問:“您知道殺氣嗎?”
一股突如其來的冰冷氣場将希德籠罩,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掙開男人的胳膊。
卡尼亞斯的力氣比希德大上許多。卡尼亞斯收起場,摸摸他的腦袋,示意他轉頭看。
希德回頭時,見到那匹嚣張得不可一世的黑骓已沖卡尼亞斯跪伏下來,大氣不敢出的模樣。
熊:……
這才是騎馬的正确方式?
可希德不會放殺氣,他只能按部就班地牽住繩子,在心裏祈求卡尼亞斯的馬多動一動,不要只聽那個壞馬球的話。
黑骓經歷卡尼亞斯的威脅之後,乖覺了不少。等希德終于學會分力度地拉扯缰繩,讓黑骓前進、停步、打轉、慢跑的時候,他從鞍鞯跳下來,拍開卡尼亞斯伸過來的手,要回到馬車裏。
卡尼亞斯揪住他的衣領。
希德理直氣壯地看他。
卡尼亞斯睨他一會兒,噗的一笑:“真嬌氣。”
聖子粗魯地往他臉上罩了個聖光術,怒氣沖沖地回車裏。
他的腿幾乎沒磨掉一層皮!讓卡尼亞斯去跟他皮糙肉厚的同類卿卿我我吧!
卡尼亞斯遠遠望着他把車簾扯下來,從口袋裏翻出一張紙。
這是希德從亡靈女巫那裏用頭發為他換到的預言詩。
用普通的思維根本無法解讀紙條上的內容,但也并不是毫無辦法。
卡尼亞斯同意去矮人的國度,還有另一個原因。
在矮人的艾維斯王國,有一處著名的寺廟。享譽世界的矮人祭司就住在那座寺廟裏。
矮人是與魔法隔絕的種族,但那名女祭司卻擁有着堪比預知魔法般的能力。其中,她們最富盛名的能力便是解讀亡靈女巫一族留下的預言詩。
雖然這些年弗朗西斯實力随着年紀增長有所衰退,但好歹他是當年聯合了大陸各方勢力親手斬殺魔王韋森特的人物。
他所說的話,卡尼亞斯不得不慎重考慮。
——懷疑他自己。
實際上,卡尼亞斯本人早已對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測。
多虧陪伴在聖子殿下身邊的這一年,他已經推測出事情的全貌,只是他缺少證據。
假如這個猜測屬實——
那麽勇者弗朗西斯忽然翻臉,對他這個音樂知音痛下殺手,确實無可厚非。
半途休息時,柯特妮掀簾而入,把事先準備好的傷藥遞給希德,好笑地看着他。
希德把藥接過來時,手還在發抖。
柯特妮:“您沒事吧?”
希德搖頭:“老爹怎麽樣了?”
“您不必太關心他。那老頭只是太敏感了。”柯特妮嘬着一口啤酒,“您要知道,即使他表面上不提,可他心裏對當年立下的那件大功一直記憶猶新,總把自己當年輕人。他不明白人類不能當兩次英雄。”
這也得怪她自己。
柯特妮總覺得關于卡尼亞斯的事情知情者越少越好,所以沒在老爹那兒透口風。
沒想到老爹卻靠自己的經驗摸索出真相所在。
卡尼亞斯來到黑鴿子時便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氣息,他對于老爹的“興趣”也十分微妙。
不知何時,年邁的弗朗西斯終于發現,這個僞裝成無害人的貴族青年竟就是一種他無比熟悉的物種——來自深淵的黑暗生物。
但卡尼亞斯未曾有過出格的舉動。他也就在暗處靜靜地觀察。
直到後來,這名年輕人居然與聖院的象征光明聖子關系暧昧,還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得了教皇克拉拉的信任……
正義與直覺逼得他不得不動手。他心底十分清楚——他與卡尼亞斯的實力之間存在鴻溝,但他作為五十年前人類的希望勇者弗朗西斯,他拼死也得将這頭黑暗巨獸削掉一層皮。
“不過,現在應該沒事了。您家的那位騎士方才和我說過,不會追究那老頭子。”
希德嘟囔:“本來也不是他該追究的。”
“他知道您會說這句話,所以才會那樣告訴我。”
希德視線往窗外瞟,借此掩飾尴尬。
柯特妮笑了,忍不住擰一把他的臉蛋。
那位騎士在馬車外邊,她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給自己的手解解饞。
“老爹不會太在意。您大可放心。”
希德表示懷疑:“卡尼亞斯當時是真的想殺他。”
柯特妮:“他那人一向心很大,當年我的曾祖父遇上他們一夥,不知多少次幾乎把劍捅進老爹心窩裏了,他都能和我的曾祖稱兄道弟。後來我祖上遇難,也是他始終在接濟我們一家。”
當然,縱使是聖人,也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冰釋前嫌。
老爹之所以把刀子收起來,原因不止那麽簡單。
“您對老頭子和教母的事感興趣嗎?”柯特妮來了興致,“當年仙女教母是帝國學院的優等生。勇者弗朗西斯去學院拜訪,初次遇見教母那天,她走在教室裏督促同學學習。那時他所聽到的教母說的第一句話,和奧爾德男爵對您講的一模一樣——”
說到此處,兩人忽然往前一傾。
馬車停了。
車外喧嚣起來。
柯特妮将門簾掀開。馬車前立着卡尼亞斯的黑骓與站在一旁的伊薩克,不遠處是一隊人馬,馬車上都架着綁在一起的貨箱。
幾個人影站在隊伍的後方,領頭者是個身材中等的壯年男子,頭戴飾有羽毛的帽子。卡尼亞斯正在與他交談。
這是一路商隊。柯特妮注意到商隊裏幾輛馬車陷進了泥潭裏。
卡尼亞斯向商隊的領頭人點頭,他擡起手掌,幾顆魔素凝成的光點從他掌心浮起,包裹住不斷沉入泥水的車輪,在木頭上刻成咒文魔紋。一些藤狀植物從附近的泥地裏鑽出來,纏住車輪的輻條,将馬車從泥潭裏扯出來,車輪下的泥水化成膠狀的黏液,順着藤條滴成一片泥簾。
商隊四處傳來歡呼聲,領頭人脫下帽子,感激地朝卡尼亞斯鞠了一躬:“多謝您的恩典,老爺。”
這路商隊顯然來自矮人的國都。他們中間有背負重錘與雙板斧的戰士,手捧書籍的學者坐在車篷上。柯特妮眯着眼睛望過去,粗略估算出來的結果令她稍有詫異。
這些人的平均身高比他們的團寵還要矮!
橙紅色的頭發與肥大的鼻子昭示了他們的種族。
由于種族天賦的限制,矮人商隊裏沒有魔導師。所以,當卡尼亞斯伸出援手,他們才會欣喜若狂。
“老爺是要往矮人國走嗎?”商隊頭兒對他們這樣講,“這一帶盡是讨人厭的沼澤,再過去是漂浮着殺人霧的騰格爾平原,很容易迷失方向。”
柯特妮和希德已經從馬車上跳下來。
卡尼亞斯脫下大衣,給希德披上。
伊薩克在旁邊看着,摸了摸鼻子,吸了一嘴巴戀愛的酸臭味。
“幾位遠道而來的貴賓,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作理查·奎克,來自矮人國都。”奎克向幾人鞠了一躬。
這是個衣着簡樸的矮人,上衣下裝都是赭石色的麻布。他将手往衣襟上擦了擦,面上挂滿恭謹。
卡尼亞斯和希德的指上有法師才會佩戴的昂貴的空間指戒。法師在大路上的地位向來很高。
而那名身強體壯的戰士,與腰間綁了一個手術室的女性人類看起來更不好惹。
柯特妮看矮人們将損壞的車輪卸下來,問:“您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我是秋莎拍賣行雇傭的商販。從薩爾帝國采購了一批貨物,正要運回國都。”
“秋莎拍賣行?那可是暴發戶的聚集地,”柯特妮感嘆道,“你們的貨物裏有沒有瓷器?那可是巨大的損失。”
奎克賠笑:“瓷器在上一批貨物裏,這一批運送的是油畫。”
柯特妮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們是過路的游客,想去貴國的國都走訪親戚。可以幫我們帶個路嗎?”
奎克面露難色。
卡尼亞斯:“我們會支付給您相應的報酬。我們對這一帶不怎麽熟悉,希望您能體諒。”
在大陸上矮人的排外性僅次于精靈族。
奎克仍舊表現得很為難,他将一個矮人招過來。兩人埋頭商量半天。柯特妮看得不耐煩,将一袋銀幣甩在了地上,奎克這才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