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精靈助祭直面了聖子掉下去的一幕,他的臉色從像死了兄弟一直跌到死了全家,最終直接變成世界末日。
他近乎是手腳并用着爬到窗口,憂心忡忡的白獸人部落領袖之子還以為他要跳海自殺,連忙拉住他,被他一腳踹開。
精靈的腳底是幹淨的。就算他赤着腳,在他旁邊的人眼裏也是幹幹淨淨。
白獸人哆嗦着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臉,勸阻道:“您何必為了一個人類去死?現在的問題是那頭怪物才對。”
精靈轉頭瞪他,将自己從精靈樹中誕生後的第一句髒話痛罵出口:“放屁!”
他用力過猛,眼前一暈,勉強站穩後,吸了口氣,顫顫巍巍地接着罵:“你說那個天生能吸引光元素的……只是個普通人類?我告訴你!他死了我們都得玩完!”
他憤怒地說着,罵罵咧咧地要去爬窗戶,白獸人眼疾手快地把他從窗口扯下來。
精靈沒有再次破口大罵。在他離開窗臺的瞬間,墨水般的黑霧籠罩整座石殿,黑暗吞沒了所有人的視野。
不知是誰在陰影裏驚叫起來。精靈引了一條光龍,将殿內照亮。
受到深淵怪物的侵襲,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根據霧氣閃過的基礎符文可以發現,這不過是個簡單的限制結界——它只是一張網,卻厚得超出常理,連光龍內游走的光元素也在逐漸湮滅。
他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也許等結界自然消除後,他們能從窗口直接看到那只巨怪血紅得發亮的複眼。
在噤聲之淵的詛咒裏,大陸的弱小生物毫無招架之力,甚至被凝視便有可能遭到精神侵蝕。
衆人的心情跌入谷底,有人已雙手合十忏悔一生的過失。
助祭召喚了第二條光龍往屏障沖去,光元素凝聚的生物在凄厲的慘叫裏消匿無形。
被懸在牆壁上的教母發出冷笑:“放棄吧。以你的能力,破不開祂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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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祭猛地轉身,煞白了臉:“你懂什麽?!”
“冷靜點,精靈。你瞧瞧結界的元素膜網,祂沒有往這裏鑽進來——”教母把釘在肩頭的冰箭拔下,聲色寒冷,“我篤定,是聖子在外面罩了一層保護盾。要不是他,我們現在都該回歸普魯維爾的懷抱。”
随後她似乎想到什麽,涼涼諷刺道:“你口中的小毛孩子,關鍵時刻可比你靠譜得多。”
“……”
助祭咬碎了兩顆牙。
教母所言非虛。
在天空都會被黑暗籠罩的剎那,沖出窗外的希德用極光從外面粘住了結界,以保證它不會迅速縮小,吞噬石殿裏的人。
她說完,困倦地閉上眼睛,用剩餘的魔能修複傷口。
助祭精神崩潰時的所言令她疑惑。
——希德·切爾特死了,他們都得玩完?
教母隐隐察覺到,這句話裏隐藏着一個驚世駭俗的秘密。
仍處于墜落之中的希德往天空都會放完咒語,再次陷入了狂躁。
浮空咒語的起段是什麽?他記得是很熟稔的音節?卡……卡尼亞斯·奧爾德?不對不是這個!
記不起浮空咒的聖子大人快哭了。他不應該本着混過卡尼亞斯的魔鬼測試的想法複習功課。他下個學期會更加努力地學習的……
正想着,一個柔軟的泡泡飄到他臉上,綻成暖洋洋的碎末。
熊往自己臉上拍了一下,發現那點溫度還在,不是他的錯覺。
越來越多的泡沫向他湧來,成群的彩沫粘在一起,組成一個搖籃般的軟墊,托住他的四肢。
小熊貓被數以千計的泡泡包裹住,墜落的速度越來越慢。
他軟軟地落到了地上,一臉茫然地望向四周,目露好奇的人魚已經把他團團圍住。
熊忽覺眼前一刺,眨了眨眼。
透明的光束穿透雲層與濃霧,打落在岸上。
深淵來客不知何時已消失在海域之中,人魚們挑起浸潤着海水的尾巴,虹光順着鳍洗遍鱗片,仿佛被礦燈照亮的彩水晶。
人魚擠在他跟前,神色各異地嘀咕。人魚族語言和大陸通用語不同,希德只在他室友從圖書館借閱的書上學過只言片語。
不久,他面前挪開了一條道。
巨浪拍過他前方的海石,一條年輕人魚的魅影出現在岩上,曼妙寬大的尾鳍上夾着五枚燦金的貝殼,剔透的水花順着她的長發落入大海。
“您好,聖子大人。”人魚向他伸出了手掌,目含笑容。
人類的語言。
這是個友善的動作。希德恢複人形,走到人魚跟前,握住她的手。
“謝謝你們的泡沫。”
“您不必道謝,我叫作黛兒,”
人魚在他手背上禮節性地吻了吻,便輕輕地松開他。
“您之前救的人是我的哥哥。他是下一屆王位的繼承人,他被惡魔咬傷了,我們四處求援無法得到救助,只有您對他施以援手,您是我們的恩人。”
希德想到之前自己看到的那條人魚。
聖子慢慢回神,才慢慢感覺到手背上柔軟的觸感。
他被人魚這樣一親,腳底有點發軟,默默地将手縮回來,揉了揉手背。
“您不是翻譯官?”他問。
黛兒道:“人魚的地位不像其他的族群,王族學習一兩門外語并不罕見。”
一陣喧嚣的海風吹得希德有些站不住腳。
他把毯子裹緊了一點,順勢打了個轉。
他忽然發現,浮到海面上的這群小人魚健康得活蹦亂跳。
這有點奇怪。用光明咒術罩住天空都會時他就在擔心,狂化的某人會不會傷害到無辜的族群。
他疑惑地問:“剛才有人受傷嗎?”
黛兒反倒笑了:“我們很幸運,那頭怪物的行進軌跡沒有經過人魚城,倒是把周邊肆虐的惡魔碾死了。”
希德如釋重負。
這時,一條小人魚爬上了黛兒的海岩,她用頭蹭了蹭人魚公主的腰,在她耳邊小聲地說着話,往希德的方向瞟了一眼,跳回海裏。
黛兒露出猶豫的神色。
希德問:“你們發現深淵巨獸的行蹤了?”
“嗯……在海盜船群沉沒的荒地。”黛兒沉吟着,“我們的斥候說,祂的氣息并不是很狂暴,似乎是進入了休眠。”
希德默了一會兒,通過他聰明的腦子,為人魚給出了一個最可能的答案——
“可能是他太累了,要找地方睡一覺。”
聖子大人猜測,那位是通過上古的傳送咒術降臨到這裏的。
原因——估計是來找他。
黛兒聽到光明聖子用了象征雄性的“他”,眯了眯眼睛。
随後,人魚公主默不作聲地延用聖子對那只怪物的稱謂。
“您是想去找他?”
她比個嘴型,向子民們呼喚一聲,幾條人魚紮入海中。過了一會兒,他們浮上水面,将一只海螺貝殼遞到她手中。
黛兒将其轉交給希德:“這是人魚城的指引海螺,它的聲音能為您指路。”
希德接過了海螺,發現海螺內乘着一汪綴滿星點的海水,海上漂浮着浪花與雲霞,以及一座小島,島上甚至有人捕魚、耕作,幾只紙船漂浮在鑽石般的海洋上。
這是無比精巧的幻術,它在海螺裏構造出了一個小人國。
趁少年看得出神,黛兒拉住聖子的手,同他一道墜入海中。
希德被她猝不及防地拉住,本想屏住呼吸,卻發現海水自動在他體表外隔開了一道空氣膜,淡金色的光芒從海螺的外殼彌散開來。
黛兒見他鎮定下來,松開了少年的手。
“恕我冒昧——他和您是什麽關系?”她問着,又笑起來,“您可以不回答,我只是好奇。”
希德才發現自己似乎用錯人稱代詞了。
這絕對讓這條機敏的人魚發現了什麽。
他下意識避開黛兒深意的目光:“……是朋友。”
人魚公主慢條斯理地打量他,游到他身後,在他耳邊聞了一下。
黛兒舔了舔嘴角,似乎在用舌頭品嘗方才那句話的真假。
她沉思片刻,用一種講故事的口吻,慢悠悠地說着:“在人魚族同性間的愛是很自由的一件事,它給了我們敏銳的嗅覺,一丁點戀愛的酸臭味都能聞出來。
“您方才在岸上走路的時候,像極了我們古童話裏的一位公主。她喝下了魔女的魔藥,得到了雙腿,卻因為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子上似的疼,因此顯得步履輕盈。我覺得她大概和您長得同樣漂亮。”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希德冷着臉,“您再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黛兒又笑了起來。
“您可真是個好人。您的威脅沒有一點兒說服力,”她往希德背後輕輕一推,“您也和她一樣要去尋找愛人嗎?她沒有收獲異族的愛情,但我祝福您。”
希德差點跳起來:“沒有。我不是他的愛人……”
黛兒将食指抵在唇前。
那是一個為他守住秘密的手勢。
“以後會是的。”
人魚公主沒有再多作調侃,叮囑他務必千萬小心,帶着子民離開了海面。
這是好事。希德也不想再看到她了。
一開始還以為是一個正經的人魚公主,結果越說越不對勁。
希德捧起指引海螺,當它的紡錘尖朝向北方時忽然發出鳴叫,将他向前牽引過去。
根據黛兒的描述,傳說中沉船的荒地時有鬼魂出沒,如今看來大概是黑暗生物的栖息地。
不只是狂化本身會消耗巨額魔力,古代傳送術亦然……尤其是移動那麽大只的生物體。
那塊地方聚集着很多暗元素,對于惡魔、亡靈來說确實是風水寶地。
海螺給他領了一會兒路。不久,希德沿着熒光魚群的光輝,望見了遠處被深海吞沒的暗影。
珊瑚叢中擱淺着古代王朝宮殿群般的三桅船。船頭雕刻着巨大的角羊與女神的頭像,挂在桅杆上的帆被腐蝕成幾縷棉絮似的碎布,順着洋流無聲飄動。
偶爾魚群繞過船身,還有一些暗金色的浮光會沿着圖騰上的劍鋒躍動。
聖子将海螺舉高,附近的光元素簇擁在海螺外殼周圍,以作照明。
他沿着船只慢慢地游過去。很快,他在一艘巨桅船的後邊看到了一只熟悉的觸須。
長着黑得發亮的鱗甲與倒刺,末端隐匿在黑霧裏。
希德在指尖凝聚一個光點,往觸須上丢過去。觸須像是被點着了似的舞動起來。
接着,巨桅船被整個翻倒,掀起漫天粉塵。一團震聲咆哮的黑霧從底下升起。
縱使祂仍舊被黑霧籠罩,希德無法看清形狀,也能發現祂比自己看到的第一眼時小了不少。
應該是消耗過度的副作用。
他想了想,将海螺收起來,抱住觸角的尖端。
黑霧再次發出高吼。祂對如此輕慢自己的低劣種族感到了不滿,向少年伸出無數浸潤着劇毒的觸須,卻在碰到他前停滞下來。
希德取出了挂在胸前的骨哨,那上面萦繞着頗為熟稔的黑暗氣息。
“我是你的朋友,我是來救你的。”他輕喃着,将臉頰貼在堅冷的鱗甲上。
希德感覺到被自己抱住的觸須僵了一下,然後順從地緩和。
這個反應,應該稍微認可了他同伴的身份。
“放輕松……對,乖孩子,”希德沿着祂的鱗甲輕撫過去,細語道,“我不會傷害你。”
當然是假的。
越發靠近其本體的聖子在黑霧裏摸到一塊未被鱗甲與倒刺遮擋的軟肉。無聲息的停留中,光元素驟然在少年手裏凝成一柄光劍,毫不猶豫地刺入祂的軀體。
同時,将整片沉船群籠罩的光明領域法陣在海底浮現,無數印刻着聖潔符文的鎖鏈破岩而出,紮入黑霧,将祂鎖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