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卡尼亞斯将如何返回的決定權交給了希德。
小聖子是乘坐獅鹫,還是要跟着他們的隊伍走,他無異議。
希德坐在花園裏想了一會兒,吩咐聖院裏來的牧師與聖騎士騎上獅鹫,先一步返回聖院,向教皇上報事故,自己則跟着卡尼亞斯一行慢慢回去。
聖院折損了三名聖騎士與十多名牧師,這種大事必須告知給教皇陛下,盡管他不太喜歡那個行事一板一眼的老人。
況且和他的聖騎士呆在一起,他會覺得很高興。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向亞歷山大大公辭行,離開了他的公國。
之所以是三人,是因為希德已經昏迷了一整個星期,柯特妮擔心采集到的果實會在路上爛掉太多,向希德請求借獅鹫把她和貨物先運回帝都。
而半精靈——
興許是在忌憚什麽,當女仆們敲響他的門板時,發現房門半掩,房間裏空無一人,書桌上留着一封信,交代他有事在身,請隊友們回到黑鴿子時再與他會面。
不管有意無意,聖院教徒與傭兵的隊伍都将空間留給了聖子和聖騎士兩人。
除了毫無眼色的戰士之外。
趁着晨曦的光暈,聖子被抱上了卡尼亞斯的蒂亞戈黑骓。
骓馬以高大強壯着稱,希德一個人坐在鞍上,看着馬頸後那叢鬣毛,有點緊張。
待他的騎士坐到身後,他的心髒蹦得更快了。
聖子身形瘦小,頭頂只比卡尼亞斯的肩膀高出一丁點。青年抓過希德跟前的缰繩,令坐騎小趨起來。
感受到身下走獸骨骼的聳動,希德抓住了馬鞍前緣,以防自己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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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尼亞斯察覺到少年的不安,用另一只手攬過他的腰肢,穩穩托住他的腹部。
“放心,我在後邊。”青年聲色低沉,“等您的腿好了,我教您騎馬。”
希德沒有說話。
他心裏的那只熊已經炸成泡泡了。
無論是什麽樣的動物,肚子都是最敏感的部位。
卡尼亞斯的手就這麽按在他小腹上,隔着幾層輕薄的絲綢傳來溫度。
偏偏他還躲不了,他肩膀和脊背後面硌着青年覆蓋冷硬甲衣的軀體。
希德僵着身子,像是被狡猾的蟒蛇咬到了脖子,腦袋暈乎乎的。也許是舊傷發作,或者路上伊薩克走調的歌過于無聊,希德仰天看了會兒行雲,便慢慢悠悠地閉上了眼,在青年的懷裏昏睡過去。
然後被一記吼聲吵醒。
希德醒過來時,卡尼亞斯已經捂住他的耳朵,但獸族的吼叫還是從縫隙裏瀉了進來。
也幸好青年的手貼在了他耳朵兩側,才沒讓這只熊從馬背上滾下去。
希德睜着惺忪的眼,看了看四周,迷茫:“怎麽了?”
卡尼亞斯只是盯着前方。
伊薩克已經去探查情況。
很快,他們前方不遠處的灌木叢被撥開,探路的戰士帶着一路人馬走回來。
帶頭的是一名年輕男子,和卡尼亞斯年紀相仿,身着貴族所穿的昂貴的銀色盔甲。
他将礙在跟前的草叢分到兩邊,回頭道:“我都告訴你要小心一點,別耍你的大小姐脾氣。”
“感謝戰神吧,我哪裏知道會遇上大狼……”
一名俏麗的年輕女法師在他身後出現。
卡尼亞斯目光一凝。
他看到少女的胸前佩戴着帝國學院的徽章。
這一帶處于中部與北方的交接邊界,楓林茂密,平時有許多危險性較低的野獸出沒,一些高年級預備進入傭兵團或各地駐紮軍的學生會接下這一帶的捕獵任務,以便在畢業前提升實力,得到更為靓麗的履歷。
佩裏與特納也是如此。
他們一人隸屬皇家騎士學院,一人隸屬帝國學院。趁着小學期長假,兩人帶着家裏的侍從來到此地修行。
起先,兩人只是在外圍打馬巡視,并沒有深入,結果佩裏家嬌氣的大小姐因為早餐吃野豬肉還是自帶牛肉幹的問題與騎士男友發生了争執,策馬跑進叢林深處。
卻不料遇到了“大狼”——藍血狼,楓葉林深處的危險走獸,注重理論的學院派騎士法師在它的獠牙下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奪路而逃。
就當兩人被大狼輕松追上、折盡侍衛一籌莫展時,一把巨斧橫空劈來,将兇狠的餓狼斬斷了脖子。
救下兩人的,正是近日來做後勤快做到崩潰的伊薩克。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發洩怒火的機會,等他回神的時候,他的斧頭已經自己飛了出去。
他聽見了一陣驚呼,遠遠看到狼頭上插着自己的老夥計,兩個嬌嬌軟軟的貴族小孩安然無恙。
幸而他的投擲技能沒因為這段保姆生涯而變得生疏。伊薩克心裏念叨着。
佩裏與特納看到藍血狼趴在眼前,一雙森綠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他們這兩頭近在嘴邊的獵物,心有餘悸地往後退,看往斧頭飛來的方向。
短暫的錯愕後,名為特納的小騎士驚喜地叫出聲來:“伊薩克先生!您就是那位天生神力伊薩克吧?!”
他激動得紅了眼睛,手腳并用地跑過去,好似見到了光明神本人。
“傳說您六歲的時候手撕了一頭牛,十歲就跟着軍隊讨伐魔獸,入伍期間揭穿上級貪污受賄而被打壓,于是憑一己之力手刃了那個狗官,因此将功抵罪被下放到西方去當了巡邏軍官……”
青年越說越激動,弄得伊薩克老臉一紅。
“你是西部人?”
“我的故鄉在亞卡湖畔,我聽着您的傳說長大,也是因為您才報考了騎士學院!”
伊薩克在黑鴿子酒館被柯特妮大罵慣了,威嚴掃地。
可在他的老家,他的形象是懲兇除惡的大英雄。實際上,伊薩克确實是戰士裏較有名望的存在。只是很遺憾,他的隊友比他更厲害。
兩人一拍即合,趣味相投。天生神力伊薩克最近被幾個隊友打擊得自信心跌入谷底,有一個馬屁精三句裏兩句吹捧他,樂得找不着北。
伊薩克從腰間取下酒囊,扔給小年輕。兩個男人挽着肩膀往前走。
女法師的腳在躲避大狼的攻擊時扭了一下,正等着男友過來扶她,卻看到兩個酒鬼笑呵呵地飄遠了,只能一瘸一拐地跟上他們。
她在林間外的小徑上看到了那個騎在黑骓上的男人和他面前隽秀的少年,以為兩人是戰士的雇主。
“多謝兩位搭救……”佩裏行了個提裙禮,擡起頭來時愣了會兒神,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奧爾德?”
卡尼亞斯疑惑地低頭瞧過去。希德比他先一步認出了少女的身份。
不怪他眼尖。卡尼亞斯在那本《精靈通史》裏夾了一張這名少女的相片。
瓊安·佩裏,他的前女友。
根據通史裏夾的信件,他基本可以确認,卡尼亞斯貌似還是被甩的那一個。
小聖子瞧出了青年臉上的困惑,好心地在他耳邊提醒:“她叫佩裏,你上學期期末交往過的,你曾經的女孩。”
卡尼亞斯目光掃過希德金燦燦的瞳眸,用力揉了一下少年的腦袋。
越發野了。
什麽叫“他曾經的女孩”?
而且他剛剛檢查過原人類的記憶。根本沒有追求到。
希德瞪他一眼,轉回頭去。
自己不過說了實話而已。
小氣鬼。
女法師佩裏往特納身後藏了一下。
上個學期期末,卡尼亞斯像只老鼠一樣粘在她身後,她拜托了四年級的教務主任出面,又才讓卡尼亞斯暫時閃得她遠遠的。
後來這人大概找了其他的姑娘,才沒再纏上她。
佩裏不是個膽小鬼,她在家裏能夠和女傭一起手抓老鼠腳踩蟑螂,對那個叫卡尼亞斯的家夥毫無畏懼。她之所以纡尊降貴,躲到特納身後,是想讓她不靠譜的見習騎士男朋友展現一下他少得可憐的保護欲,趁此機會稍微緩和一下兩人的關系。
她和特納說過這件事,并且描述過卡尼亞斯的長相——這個人的外貌太有特點了,在帝國學院的民間排行裏,第二帥哥艾伯特·切爾特和他一比,要被他甩到蒂亞戈山嶺去。
否則憑那樣的性格,是怎麽才能泡到那麽多的妞?
在她滿懷希冀的目光中,特納終于将注意力從伊薩克身上轉移到卡尼亞斯。
“這不是——”
對!是那個之前差點把你女朋友搶走的家夥!
特納向青年的方向上前一步,滿懷崇敬地說:“——這不是那位替我們教訓了那些可惡的畢業生市儈的聖騎士大人嗎?!我聽說過您的名字,卡尼亞斯·奧爾德!導師們都說您作為一名帝國學院的法師,卻有着屬于騎士的優良品德與風範!”
佩裏:???
特納的視線又往下滑過去。
佩裏一口氣終于提了上來。她撚了撚特納的袖角,遞了個眼神過去。
希德·切爾特是她的恩人。她也參與了蒂亞戈山嶺的調查。
很羞愧的是,她在亡靈入境之前,還躺在一棵樹上睡覺。要不是聖子即使用大型咒術淨化了所有山嶺上的不死者,她興許已經被亡靈士兵的長矛捅了個透心涼。
但帝都人對于光明聖子的響指的恐懼是印刻在骨子裏的,她不敢像她來自北方的女同學那樣上去給聖子送花。
不過這件事她也和特納說過。相信這個馬屁精能夠代替她表達謝意。
特納看見少年那頭編織成辮的長發,恍然大悟:“您就是——”
對!是那個力挽狂瀾拯救你女友于水火之中、身體雖小但法力無邊高貴無上閃閃發光美麗直逼帝國第一美人的光明聖子!
“——聖子大人?抱歉,原來您也在這裏。”年輕的見習騎士道。
佩裏差點用風刃給她姘頭開了個瓢。
果然打破陳規和騎士學院的牛肉幹交往,是她腦子太不好使了。
……
在長年積雪的高峰,一抹影子正在艱難地跋涉。
帶着冰碴的風暴席卷天地。奧米加裹緊了絨袍,他赤手掃開厚實的雪,在地上找到一個符文石刻,将凍得通紅的手掌按上去。
聖潔的光芒從他指縫流瀉出來,他面前的虛空展開一道通往翠色樹林的水鏡。
一名高挑俊美的精靈掀開透明的翅膜,慢悠悠地從水鏡晃到他跟前。
精靈之森的守門人。
奧米加跪在了地上:“菲特·奧米加參上,有急事向女皇禀報。請閣下準許我進入領地,只要五分鐘,我保證很快——。”
“陛下沒有說明白嗎?”守門人打斷了他的話,彎下腰來,祖母綠色的眼眸透露着溫和而殘酷的輝光,“您已經被逐出領地。好好當您的信使。”
“這關系到整片大陸的安危!”
“您可以通過信件向領地傳達您對大陸生死存亡的關懷。贊美偉大的普魯維爾吧,女皇如此仁厚,仍為您保留一絲顏面。”
守門人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手背與臂膀上劃過魔法紋路的刺身光芒,通往精靈之森的大門被緩緩地合上。
“我不會為您的掌紋打開門了,”他語氣溫柔地提醒道,“所以,不必再白來一趟。願聖光指引你,奧米加。”
許久,在雪山狂風的呼嘯之中,奧米加重新站了起身,取出羽箭,将向他撲過來的雪豹一箭貫心。
贊美偉大的普魯維爾?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冷笑。
偉大的父主是死是活,人類聖子尚還三緘其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