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餘向東瞪了她一會兒,接着像蔫了的氣球。他的五官硬得像鐵,剛才的表情尤其吓人。
秦蓉拍了下胸口,“吓死我了。”
“以後不要說這件事了。”餘向東低聲說。
她抿了抿唇,點頭:“好。你把你電話號碼給我吧。”
餘向東報了一串數字。
“你打算一直在這裏待下去麽?”秦蓉放好手機後,咬着筷子問他。
餘向東低着頭吃牛肉,聲音含糊:“過段時間就回老家。”
他這句話一出,秦蓉的表情瞬間僵下來。“怎麽了?”餘向東見她神游天外,出于關心随口問了句。
“呵呵,這麽快就走了?不想守着老板了?”她恹恹地,表情跟剛才大不相同。
餘向東:“跟她沒關系。這裏不适合我,人太多,而且複雜。”
“你放棄啦?”
餘向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喏喏道:“都跟她說了沒關系,你一直問幹什麽?”
秦蓉幹笑了兩聲,開始往嘴裏塞金針菇。
這邊的餘向東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為什麽,幹脆不說話。
這頓飯一直持續到十點。店裏除了幾個還在拼酒的附近大學的學生,就剩他們兩人。秦蓉拿了包去結賬,餘向東沉默地跟在她後面。
直到下樓梯,她都沒有再回頭跟他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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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空氣稍微冷些,街上人也在慢慢變少。餘向東主動說:“你家在哪裏,我把你送回去。”
秦蓉停下來,又加快腳步往前走。
“下個星期我請你吃飯吧。這邊店面處理好之後,我可能就會回老家了。”
她沒應答,抱着雙臂頭也不回。
後來回到住的地方,餘向東隐隐約約察覺到了她生氣的原因。可他是個木讷的人,根本不敢延伸了想。
上海啊。這麽大的城市……
餘向東想起麥穗問他的那句話——你在這裏過得快樂麽?
怎麽會快樂?
早就該放棄了。
——
深圳。
寧檸算是頭一次嘗試到了沈謙的脾氣。自從昨天之後,他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臉色陰得能滴下水來。
她只是收拾了一下他随處扔的襯衫,就被他訓斥了兩句。寧檸很委屈,甚至從來沒想過他會對她發脾氣。印象中的沈謙,儒雅紳士,雖然外表冷漠,卻沒給人難以接近的感覺。
她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了。不就是件衣服,用得着這麽大發脾氣?
下午三點,從雷勵進的公司回來,沈謙将自己關在賓館房間裏,不吃不喝直到晚上十二點。
期間,章雲嬌打過一次電話來。電話那邊的她口氣聽起來讓寧檸堵得慌,像是正宮對小妾的囑咐。
“千萬要照顧好沈謙,他腿不好,凡事別由着他來。”
寧檸心不在焉地應着。
挂電話之前,章雲嬌無意間問起他們兩個的進展。
“沈先生人很好,對我也很好……我們……”
“行了,我知道了。”章雲嬌語氣驟冷,飛快挂斷電話。
正在沙發上爬來爬去的女兒雙雙咧開嘴朝她笑了下,這幕場景讓章雲嬌瞬間軟化。許是當了母親,她倒是沒幾年前那麽好争了。
寧檸……都是自己種下的因,結出什麽果,再難吃也得咽下去。
不過,只要不是那個女人。不是她就好。
雙雙差點從沙發滾落下來,章雲嬌的心髒立刻像是漏跳了拍般,整個人都是抖的。她及時接住女兒,輕聲斥責:“怎麽這麽不小心……”
就在這時,家裏的電話響了。她将女兒抱到柔軟的地毯上,趕過去接電話。
是門口的保安打來的。
這裏的別墅群住的幾乎都是權貴,進出查得很嚴。電話裏,保安告訴她,有個自稱姓孫的女人想要見她。
“讓她進來吧。”
放下電話,章雲嬌走過去抱女兒,又叫來管家,“有人要來。”
管家立刻會意,轉身往院子外面走。
十來分鐘後,一身黑色的麥穗踏進這間別墅。她停在那條小道上,往一旁的花園看去。也不知道是園丁修剪得好,還是這裏的主人花了心思,每朵花都盛開得尤為妖嬈。尤其是那一片芍藥,花瓣上還沾着晶瑩的水珠。
“芍藥。”麥穗低吶了一聲,随後将手放進上衣口袋裏,邁步往前走。
自從那天在中餐館的一次會面之後,這還是她和章雲嬌第一次正式交談。
章雲嬌沒化妝,穿着一身家居服,坐在院子裏的藤椅上,身邊放了一杯養顏茶。下午,久違的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投射下來,鋪着綠草坪的院子散發着泥土的腥香。
“來了?”章雲嬌稍稍擡眼,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坐吧。”
麥穗穿了一身黑,黑色風衣,黑色緊身褲,黑色高跟鞋,襯得皮膚尤為白皙。
某些方面,她和沈謙還真是相像。
章雲嬌別開視線:“沈謙不在上海。”
麥穗坐下來,“沒關系,我不找他。”
“那麽,來找我?”她的聲音像是從幽暗的洞裏随着風聲傳出來那般滲人,帶着這種年齡的女人獨有的滄桑感,“用什麽身份?第三者?”
麥穗平靜地看過來,也不怒,唇角扯了扯,反問:“誰是第三者?或許你連第三者都算不上。”
她略帶嘲諷的語氣讓章雲嬌渾身都開始發寒。哼笑一聲,章雲嬌說:“沈謙在深圳,別的女人陪着他。他不是非你一個不可。”
麥穗沉默了會兒,然後說:“你怕我。”
“我怕你?開什麽玩笑……論閱歷論手段,你哪樣比得過我……”
“沈謙愛我。”
章雲嬌總算破功,冷冷看過來,“他愛你?他愛你還跟別的女人shang床?”
麥穗起身,盯着她,極輕極輕地笑了。然後,她微彎下腰,掃視了一遍那張已經開始枯萎的臉。
“章小姐,年齡是女人最大的敵人。你怕我。我比你年輕。還有,別的女人都行,唯獨我不行。想想這是為什麽?”她嘲諷地勾起嘴角,“你怕沈謙愛我。不管你多有錢,多會威脅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你鬥不過我。”
章雲嬌咬牙:“我可以毀了你,還有你的兒子。”
“你可以試試。”
章雲嬌從凳子上站起來。麥穗穿了高跟鞋,平視着她,眼裏沒有一絲波紋。
“你真以為我不敢?這裏是誰的地盤,你搞清楚了。我現在就可以讓你……”
麥穗打斷她:“我的朋友等在外面,我告訴她,如果半個小時後我還沒出來,就報警。”
章雲嬌深吸兩口氣,恢複冷靜之後,說:“我看你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狀況,我和沈謙是法律上的夫妻。要看我們的結婚證麽?還是說,孫小姐就愛幹拆散別人家庭的事情?”
“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而且說得冠冕堂皇,還真是讓我……佩服。”麥穗仍舊雙手插兜,眼底的青色很明顯。她看着面容憔悴,眼神卻又狠又冷。
這是被逼到絕境的人才有的覺悟。
“章小姐是商人,‘幹幹淨淨’的商人,應該不會幹土匪才幹的事情。”臨走前,麥穗站在那片芍藥花前,雙眼微眯,“我會等,等沈謙回來。我們賭一次,我賭,你會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
章雲嬌背後發了一片冷汗。別墅的門打開,那個瘦弱的背影早已走了出去。
向來自負、愛好用争奪來滿足自己虛榮心的章雲嬌,頭一次害怕了起來。等麥穗走了很久,她才從原地回過神來。
陽光刺眼,她慢慢走回了那棟又大又冷的房子裏。
——
沈謙從黑暗中醒過來,腦海裏還殘留着揮散不去的血紅。
下床後,他跛着腳抹黑找到一瓶喝剩下的礦泉水,幾口便灌了下去。整個人渾渾噩噩,仿佛還在剛才的夢中。
手機躺在床頭旁,原本暗着的屏幕突然亮起來,伴随着聲聲震動,在寂靜的半夜,顯得尤為清晰。
走過去看了眼來電顯示,沈謙強忍着胸口處傳來的抽痛,接起。
“喂……”
“爸爸!”
他皺起眉,“勵歌……”
“爸爸,我是偷偷用媽媽的手機給你打的電話呀,你說話小聲點兒。媽媽還在睡覺。”
沈謙眼神放柔:“兒子,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廁所。爸爸,你在哪裏?”
“深圳。”
沈勵歌坐在馬桶上,捂着嘴巴問:“後天我生日,你能回來麽?”
“……爸爸把禮物給你寄回去,你想要什麽?”
沈勵歌的聲音透出很濃濃的失望:“媽媽還騙我,說我生日的時候,你一定會回來。可是你都不回來。”
沈謙苦笑:“爸爸工作忙,過了這段時間,一定天天回來陪你。”
“哦……那好吧,你一定要說話算話。還有,我想要變形金剛的模型,大黃蜂的。”
“好,爸爸給你寄回來。”沈謙坐在床邊,弓着腰,“你媽媽最近還好麽?”
“好啊。不過小琴阿姨就不太好了,徐磊叔叔被壞人給弄傷了,我今天還去醫院看過他。”
沈謙表情一滞:“嗯……你早點睡,還有,爸爸教你怎麽把通話記錄删除。你這麽晚還給我打電話,肯定得惹你媽生氣。”
手機被他扔到一旁,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十二點半。屋內越來越悶,讓人喘不過氣來。
沈謙正要去開窗,門卻被人敲響了。
這個時候,有可能是寧檸。
他拄着拐杖去開門。果不其然,寧檸站在門口,手上端了一杯水,紙杯裏還冒着熱氣。
她往漆黑的屋內看了眼,說:“沒打擾到你吧?你沒吃晚飯,精神看着也不大好,是不是感冒了?這兩天的确有點冷。”
沈謙側身讓她進來。
“怎麽不開燈?”寧檸走過去,随手将燈打開。
“啪”的一聲,整個空間都亮起來。沈謙一時間不太适應,拿手去擋光線,神情也變得不耐煩起來。
寧檸将熱水放下,見他身上穿着下午那件黑襯衫,面部有點僵硬。
她轉頭看過去,在這樣的燈光下,沈謙的皮膚尤為慘白。
寧檸想起章雲嬌不久前對她說過的話。她說,沈謙有連續一年的時間都沒出去曬過太陽。
這樣的男人,像是一顆會讓人上瘾的毒藥。
只是,毒藥還是毒藥,總會致命。
“開燈做什麽?”沈謙冷淡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進屋……開燈是習慣呀。”
他一跛一跛地走向床邊,“趕緊回房去吧,我很不舒服。”
寧檸咬唇:“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去看醫生?”
一陣沉默。
片刻過去,沈謙擡頭,“寧小姐,我說真的,你再不走,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砸東西。所以現在,立刻從這裏消失。帶上門,謝謝。”
寧檸灰頭土臉、表情不甘地回到了隔壁房間。
待她走後,屋裏又恢複一片安靜。
沈謙将燈重新關掉,躺回床上,用被子将全身裹起來。
多少個沒有她的日子,他都挺過來了。沒關系,再撐一段時間。
沈謙咬牙,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這次,他總算做了一個關于她的夢。夢的色調是黑白,還是在老家那個時候。麥穗紮着兩只小辮子,站在河坎上,朝他揮手。他騎着自行車飛奔向她。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路上突然出現很多蛇,他顧不得自行車,趕緊朝麥穗的方向跑過去。
只是,怎麽都跑不動。他眼睜睜地看着她被蛇圍攻。
原來,在夢裏,他也是個廢人。
一個小時後,沈謙再次醒來。滿身大汗的他把枕頭都給濡濕了。
來到浴室,打開花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手臂上有好幾個他用煙頭弄上去的傷疤。那個時候,暗無天日,腿傷又嚴重,他絕望地躺在病床上,每天除了冰冷的天花板和偶爾從窗外漏進來的陽光,就剩無邊無際的孤獨。
意志消磨的時候,他就抽一支煙,抽完剩下了的煙頭和皮膚接觸時的鑽心疼痛讓他重新振作。
有痛才有知覺,有知覺,才有精力去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