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真正的冬天(中)
這邊廂一片愁雲慘霧,那邊卻是一派興高采烈。毫無知錯态度地接受了保衛科雷聲大雨點小的處罰警告後,趁亂把高橋揍出兩個熊貓眼的櫻木花道由衷地覺得自己賺到了。可不是嘛,先動手的是籃球隊的人,但最後受罰最慘的卻是學生會的人,挨了打還沒讨着便宜,這對于籃球隊而言,可不是賺到了麽!更何況,還讓流川那家夥挂了一丢丢無傷性命但足以給點教訓的小傷,這亂子簡直鬧得太完美了!
與櫻木花道一般為這次打架事件定性的人不在少數——即使溫和如木暮,也覺得這一場架是該打的,都到了這份兒上,籃球隊上下情緒一致,理直氣壯地将這次鬥毆事件看作了大快人心的仗義舉動,絲毫沒有點反思自省的意思,反而一致認為應該出去好好搓一頓,慰藉一下憋了半個月無名火的藤真,改善一下流川仙道淡出鳥來的病號夥食,以及犒勞一下毫不猶豫動了拳頭的自己。
彩子極有效率地敲定了吃飯的地方,順帶邀請了當日為籃球隊打群架行為仗義掠陣的洋平、越野、以及櫻木花道的狐朋狗友“呆瓜三人組”。時間定在了星期五,萬課皆休,是聚會喝酒的好日子。當天下午,衆人因為各種不同程度和種類的原因,皆沒什麽心思上課,五點半一到,分批開始往校園外沖。
藤真提前押着兩個尴尬效果能凍死人的傷員去校醫院複診,之後又像完全感覺不到冷氣一般帶着這兩位大爺往聚會地趕,一路上三個人分工明确,藤真擔負挑起話題以及消除尴尬的重任,流川楓全程悶頭看路,藤真的話有一答一絕沒多的;仙道負責和藤真聊天,但聽着怎麽着都像在演戲。不過所幸校園裏面難得見到校草三人行,三個人光刷臉就引起不小轟動,一路上搭讪的拍照的圍觀的連起來能繞體育館三圈,故而那種隐隐約約流動着的奇怪氛圍也被這種熱鬧給沖散了幹淨。
衆人迎接病號的陣仗很熱烈,拍桌子敲碗筷地起哄,藤真只掃了一眼就知道其中幾位已經黃湯下肚。趁着熱鬧,他推了仙道一把,示意他坐花形旁邊,然後自己挨着仙道坐了下來,順帶扯了扯流川。
坐在對面的三井不由失笑,不管是仙道夾在花形藤真之間還是藤真夾在仙道流川之間看起來都很奇怪:“嗳,你這一左一右的是幾個意思?”
藤真微微側頭,心有靈犀地和同樣偏頭過來的花形對視一眼,然後拍拍身邊兩人:“這兩位病號,我不照看誰照看?”
“不管怎麽照看,今天酒是一定要喝的!”宮城大叫:“就沖着我們在保衛處站的那三十分鐘,大家也要一起幹一杯!”
衆人轟然響應,仙道在一片亂糟糟中,看到福田給流川倒了一杯酒。
他擡手端起自己的,眼珠卻幾乎要斜到耳朵上了,那眼角餘光恨不得削掉藤真的鼻梁,戳上流川楓低首的眼睫。
流川不喜歡喝啤酒。
可他身邊,已經沒有幫忙喝酒的自己了。
流川楓低頭瞧着玻璃杯中的液體,想起了曾經的一次碰杯——玻璃杯與鋁罐輕輕一個磕碰,兩個容器裏的酒全部進了一個人的肚子。他伸出手去,端起了杯子,在大家共同的舉杯歡呼中,幹了杯中酒。
澀然的、寡淡的,帶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苦。
真難喝。
聚會永遠不乏說笑和談天,酒勁兒上來之後,衆人各自繪聲繪色地又發表了一次對整場事件的感想,英武偉岸的藤真隊長被大家以各種吹破天的表揚做武器,變着法兒灌酒;吊兒郎當慣了的三井壽是如何面不改色憑借一張厚臉皮獨力應對保衛科、體育社、醫學院學工組諸位老師的,也被衆人七嘴八舌地給當時不在場的幾位充分還原了一遍。輪到彥一,這個小個子男生已然被櫻木花道灌出五分醉意,他舉起酒杯,沖斜對面道:
“這杯我要敬流川,流川楓,你真的很勇敢!換做我,當時是絕對不敢再往前跑的!”
言畢,也不管流川還沒拿起杯子,便把自己的杯中酒仰脖子一口悶了——悶成了個七晃八歪。
流川把視線從彥一身上收了回來,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
很勇敢麽?
可當時,自己壓根沒想過“怕不怕”這個問題。向仙道跑過去,似乎是一種理所應當的本能,和勇氣沒有半分關系。流川幾乎想要問彥一,吶,如果那個人是你姐姐,你會向她跑去嗎?
不過他立刻在心底嗤笑了自己,什麽亂七八糟的類比,血脈之情是另一碼事兒。
那,他和仙道,原來是像血脈相連那般重要的感情嗎?
他幾乎要忍不住去看仙道一眼,看看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不過他還沒有扭過頭去,仙道的聲音就突然響起來了:
“彥一說的是,其實最先要敬一杯的人是我,”他傾了身子,看向流川,臉上帶着他最招牌的溫和笑意:“他們都告訴我了,如果不是你的胳膊擋在我身上,挨砸的就不僅僅是我額頭了。流川,謝謝你。”
流川轉向仙道,看到他拿着玻璃杯,做着最标準的致謝陳述,他們中間只隔着藤真,他卻突然覺得仙道離他很遠,比兩人相識那天的感覺還遠。他有些恍惚,低下頭,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
“不,喝這個,”仙道喚了一聲,把手中的杯子又往前遞了遞,流川擡眼看他,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杯子。
仙道一手拿起自己酒杯,在流川還未來得及收回手的時候,輕輕一嗑杯沿,看了他一眼後便轉了視線,喝掉了杯中酒。
流川收回手,也把杯子送到了唇邊,在第一滴液體沾上嘴唇時,他的鼻子同時做出了反應。
沒有味道,那是一杯白水。
之前還默不作聲拿藤真作擋箭牌的仙道終于開始主動喝酒了,這對宮城三井等人來說無異于一個意義重大的信號——要知道,擔任一院之外聯部長是需要好幾把刷子的,仙道“公關一枝花”的名頭可不僅僅是靠臉換來的,還有“千杯不倒”的酒量,哪一次籃球隊聚會沒有車輪戰?在“灌醉仙道”這一目标上,許多人都在努力。
何況,今天還有外援。
“來來來,我就說嘛額頭的傷禁什麽酒!仙道,今兒可要不醉不歸!”三井開了一瓶酒,指了指水戶洋平道:
“我最近可給你發現了個對手,這位的酒量也是深不可測,今天你們可要好好切磋切磋,喝倒我不算什麽,要喝就喝倒他!”
仙道一怔,旋即苦笑。不料藤真先插了話:
“不行,傷號不能再喝酒了。”
然而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仙道看着他,眼中仿佛積聚着一層厚厚的霧氣:
“讓我喝吧。”
他狀似半求饒半開玩笑的說。
但藤真知道,他想喝,不是為了玩鬧,是因為憂愁。
藤真一個愣神間,仙道已經在三井的歡呼中開了酒。
那天晚上,流川很奇異地沒有感覺到困意,盡管散場的時候已經過了學校宿舍樓鎖門的時間。水戶洋平大少爺充分地展示了他爬摸商場黑道的深厚功底,憑借一己之力喝倒了大半場人,并且相當豪氣地包了吃飯地兒上面的一層酒店房間讓衆人住,藤真和彩子算是除了流川和洋平之外場子裏最清醒的兩個,開始萬分頭大地分配房間,挨個運送醉鬼們。
花形替藤真擋了不少酒,現在扒着房門不肯進去。醉酒狀态下的花形變得“可愛”了很多,他緊緊拽了藤真胳膊,粘人功力發揮到了十成十。藤真正在溫聲誘哄中,然而不遠處彩子的一席話讓他的汗毛瞬間都豎了起來。
“流川,你和仙道一間怎麽樣?我看他喝得太多,又是病號,身邊需要個清醒的,今晚辛苦你一下,好不好?”
他下意識回頭,想要出聲阻止。
但是,他沒有說出口。
仙道确實喝醉了,流川架了他胳膊,正扶着他。仙道雖然腳步七歪八晃,但是似乎很安靜。他的頭抵在流川耳側,朝天發也有些半耷拉下來,遮住了滿是醉意的眼睛。流川楓一手握了他胳膊,一手攬扶着他的腰——他是用力扶着的,白皙的手背上都顯出了筋。
藤真垂下眼,伸手撫上花形的臉側,把額頭抵上他的:
“我先讓大家都安頓好,我不會不管你,我保證。”
他終究沒有出聲阻止,說不清是為什麽,只是覺得,彩子的分配,其實很好。
五步之外,流川終于成功把仙道架進了房間中,關上了門。
流川是有照顧人的理論及經驗知識的,包括醉酒的對象——事實上,他還曾經去過一次極度奢華的酒會,把葡萄酒都能三杯倒的自家老媽扛回來。然而仙道畢竟和老媽不一樣。
最明顯的區別是,他夠重。
無論是昏睡還是醉酒的人,全身的肉都是散的,自己完全沒有支撐自己起來的意識,因而會顯得格外沉重,此時的仙道,沉得就像座山。流川只是把仙道從樓下扶進電梯、上樓、穿過走廊再進了門,頭上竟然微微冒了汗。他重重喘了兩口氣,勉強挪開步子,咬牙把人往床邊帶,簡直恨不得直接用拖的。
房間是裏是兩張單人床,流川挪到近的那張,彎下腰來,仙道順勢便歪倒在了床上,流川放下了他的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氣,就勢坐在了地毯上。
床上的人仰躺着一動不動,腿和一邊胳膊都搭在床外,房間裏一時變得很安靜,安靜到流川似乎能聽到仙道的呼吸聲。
流川看着垂在自己眼前的仙道的手,腦袋一時間有些放空。仿佛只是坐了幾秒鐘,他又爬了起來,伸手将仙道的胳膊收上床,開口問:
“難受嗎?”
仙道的臉側向一邊,似乎已經完全醉了過去,并沒有回應他的問話,但呼吸中彌漫的酒味,卻清清楚楚地通過空氣傳遞了過來。
流川皺皺眉,在床頭櫃找到了空調遙控器,調了個不太冷的溫度。然後去扳仙道的肩膀,把方才披在他身上而現在已經被壓在身下的外套拽了出來。
他尋了衣架,把衣服挂了起來,又把仙道的腿擡上了床,然後坐在床邊,扶了仙道的肩膀,道:
“朝上挪,有枕頭。”
仙道終于有了些反應,卻是把頭扭向另一邊,似乎模模糊糊中在排斥絮叨。流川眼疾手快伸手攔了他臉頰——另一邊額頭上是傷口,差一點就碰到床頭欄杆。
而仙道,就是被這一攔,才喚回些神智的。
粘稠而壓抑、禁锢着全身的溫暖空氣,仿佛在拉他沉淪,讓他怎麽也掙脫不出來。不過一只微涼的手出現了,撫上他的臉頰,就像渴極了的人終于找到了水,失明的人終于看到了光,他在迷糊中下意識将臉更緊地貼了上去,輕輕蹭了蹭。
涼涼的,很舒服。
然後,流川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了,順帶還有肩膀處傳來的一股大力:“往上一點。”
說不清是那股力量拖着還是自己真的依言動了動,腦袋終于碰到了一個軟軟的枕頭,那停留在他臉頰上的手,微微使力,将他的腦袋端端正正穩穩當當地放上了去。
然後,便抽走了。
走了。
那是流川的手。
仙道知道。
他想擡手去挽留,但不知道是心在阻攔還是醉酒的身體在阻攔,手臂并沒有擡起來;眼睛其實是可以睜開的,但他不想看到流川離開的背影,所以,還是不要睜開了吧。
仙道在酒精暈染的空氣中,迷迷糊糊地就想這樣一直睡下去,不過很快,他又聽到了動靜。
有被子壓了上來,蓋上了自己的腰間,然後,有手指碰到了他的脖頸,發出了摩挲布料的聲響。不過,那手指一點都不涼,是熱的。
仙道遲鈍的大腦裏只重複着“這是流川的手這是流川的手這是流川的手”一句話,在不明所以的混亂思緒中,他勉力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