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希望,永遠都在向前看的目光裏(下)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仙道卻怎麽也睡不着。
流川睡在中間,他是全隊公認的睡相好,不磨牙不打呼很安靜,也不會動來動去,标準的側卧睡姿能保持一晚上。
明明隔着睡袋和好一段距離,仙道卻能清晰感覺到流川淺淺的呼吸盡數打在自己的脊背和脖頸上。
有點熱。
他眨眨眼,忍不住翻過了身,借着帳篷外透出的一線火光偷偷看向流川。
這小子,早就睡熟了,一天的體力消耗加上晚上喝的酒,将他很快拉入夢鄉。
也許是垂着頭的關系,黑色的發梢遮住了流川的眉眼,仙道只能看到流川挺直的鼻梁和有些泛紅的嘴唇。
很精致,讓人的心,突然就融化成一汪水。
那雙吸引他進入漫天星河的眼睛……
那炸開在頭腦裏的煙花……
仙道感覺自己那被碰觸過的左臉頰,火燒火燎的。
他忍不住扭了扭頭,将身子側向流川。
山中的夜,靜靜的,因是冬天,也沒有蟲鳴聲,只有遙遙傳來的海浪聲,嘩嘩地,一波一波。
能和流川一起走多遠呢?
還有可能,比這更近麽?
難道最終,真的會是場無望的結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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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仙道便覺五髒都好似被攥緊般抽痛。似乎此時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反而也是一件讓人難受萬分的事情了。
等到仙道再醒來時,流川已經不見了,彥一還在睡,他擡腕看看表。
清晨6點整。
走出帳篷,他立刻看到流川和阿牧正坐在兩個小瓦斯爐旁幫大家煎蛋,藤真、花形、赤木、諸星、阿神都已經起來吃早飯了。
仙道簡單洗漱一下走了過去,和大家打了招呼,然後坐在流川旁邊,看他挽着袖子,頗為熟練地擺弄煎鍋,用鏟子翻動雞蛋的火候也掌握地很恰到好處。
“不錯嘛。”
仙道忍不住誇贊一句。
流川看了他一眼,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仙道總覺得這一眼中有些什麽別的意味。
流川手法挺熟練地拿過吐司片,放了煎蛋和培根在裏面,遞給仙道。
仙道一怔,下意識伸手接了過來。
早飯極熱,而流川的手背卻很涼。仙道很想握着他的手,幫他暖暖。為了抑制這種沖動,他低頭咬了一口流川的作品,全身上下都熨帖極了。
“你吃了嗎?”
“還沒。”
回答言簡意赅,本來是要給自己先搞點早飯的,結果一時間起來的人挺多,阿牧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先幫忙了。
仙道看看周圍,也猜的八九不離十,他三口兩頭吃完手上的,拽拽流川:
“換我來。”
流川也沒客氣,交接了位置給他。仙道放了蛋進去,笑道:
“讓你瞧瞧我手藝。”
流川坐在一邊,看着仙道眉眼笑得彎彎,興致盎然地對付鍋子,突然有些走神。
今早,流川醒過來時,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彎起淺淺笑意的唇。
彼時仙道還在睡夢中,他的臉靠的極近,近到流川都能看清光線透過他眼睫打在臉頰上的陰影。
再有一厘米,也許仙道的鼻尖,就能碰上自己的額頭。
流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微微向後挪挪身子,腹诽這白癡夢裏也能笑成這樣,便要翻身坐起。
“唔……”
他突然聽到仙道發出什麽聲音,便扭過頭看他,卻發現他在夢呓,仿佛夢到什麽很開心的事,他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
“流川。”
他又輕聲喃喃一句,腦袋在枕頭上蹭了蹭。
流川:“……”
仙道那口吻,就像在撒嬌。
…… ……
……
仙道擡手在流川面前晃了晃,又晃了晃。
“流川?流川!”
流川回過神來,卻見仙道笑的無奈:“餓傻了?”
他遞給他做好的三明治:“趁熱吃,剛才福田有提牛奶過來,去拿吧,順便幫我也帶一包。”
流川低頭接過三明治,咬了一口。
唔,味道很像。
他站起了身。
對啊,仙道怎麽會對自己撒嬌呢?夢話什麽的,果然很影響學長形象。
流川小學弟很規矩帶回來牛奶,其中一包插了吸管遞給仙道,仙道卻完全沒有用手接的覺悟,只有嘴巴湊過去咬。
流川:“……”
仙道擡起眼,仿佛完全沒感覺到流川的怨念,很無辜地說了一個新話題:“待會兒去爬山吧?我知道一條路線,爬上去看海會很美。”
給他舉着牛奶的流川:“……”
寒露山并不是很高,但勝在風景絕美,一側的山體正對着大海,常年在海風照拂下成長的植物,就算帶有草木特有的孱弱,卻也難得有了些不一樣的地方,比如,更強壯,也更堅韌。
仙道揪下片葉子在嘴裏叼着,前面帶路,流川跟在他後面。營地裏的人,一些人留守,一些去釣魚,一些還在宿醉中,還有些去參加攀岩項目,也許是昨天爬了大半天山路,除了仙道和流川,也沒有人再過來。
因為是冬天的關系,清晨的天還是蒙蒙亮,周圍很安靜,好像人的心情,也能一樣平靜下來。兩人一時無話,走了很長一段。仙道突然回身,道:
“到了。”
流川跟着他前行兩步,轉過岩壁,面前豁然開朗。
金色的太陽浮在綿長的雲絮上方,發出溫暖的光。灰藍色的海天相接,無邊無際。有白色的海鷗鳴叫着飛翔,海風拂過山上草木所發出的“沙沙”聲與之在天地間溫柔應和。
是天地、空氣和水,鋪天蓋地地擁抱你。
仙道張開手臂,閉上了眼睛。
“你看,流川,”他閉着眼呼吸,用冷冷的海風去為自己降溫:
“好像全世界都是你的。”
那進入呼吸的冷意,似乎都是為了沖刷胸中那一腔苦澀。
流川似被他感染,微微阖了眼,去深深呼吸——
好冷。
他睜開眼,拍了一下仙道的手。
“本來就是我們的。”
仙道睜開眼,歪了頭看他。
——我們的。
他咧開嘴,突然笑得很開心。
流川,你說得對,都是我們的。
因為有一塊岩石擋着,這裏似乎比較少人發現,但觀景視野卻是極開闊,兩人挑了塊石頭,并肩坐下來曬太陽+吹海風。
“流川,你當年為什麽開始打籃球?”仙道突然問。
流川一手托了腮,好像在認真看着海,半晌才道:
“國小,有人說我性格中有适合打籃球的部分,就開始打了。”
仙道歪頭想了想,不得不佩服這老師眼光忒毒。
“你呢?”
流川問。
仙道笑笑:“因為好玩。”
他攤開手掌,看看上面磨出的繭,端詳着,道:“覺得是很有意思的運動,就參與了。”
——更何況,樂在其中,還能逃避一些難過的事。
流川看着仙道側臉,微微皺眉。
他不喜歡方才仙道說話的口吻,聽起來很輕松,卻似乎有種很深的難過在裏面,于是他追問了一句:“那你為什麽學生物?”
——流川知道,仙道感興趣的方向是分子生物。
仙道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扭頭對流川笑笑:“因為好玩啊。”
“生命那麽奇妙,很不可思議,我覺得很有意思。”
“……”
流川沉默了一刻,突然道:“好玩,對你來說似乎是個很重要的标準。”
這句話像道炸雷一般把仙道劈在當下。
這評價……好精準。
細細想來,當初能夠在迎新生時接到流川,可不就是因為覺得這小子很好玩麽?
仙道突然有點笑不出來,在和流川對視的瞬間,他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他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吧?
他認真、執着、堅定。
而他,随意、放任、無所謂。
所以,這樣的他才會被這樣的他所吸引、所打動嗎?
仙道很認真、很認真地看着流川,半晌,才勾起唇角。
“……不,關于我喜歡什麽,去做什麽,還有更重要的标準。”
在那一瞬間,流川意識到自己似乎被仙道的眼神蠱惑了,他別開了視線,覺得這個家夥果真不好琢磨。
“哦。”他只能如此回答。
海浪嘩啦啦,海風刷刷刷。
兩人寂然無言,過了好一會兒,仙道又開口了。
“流川,你相信世上會有絕不可能做成的事嗎?”
流川看着海上翻湧起的白色浪花,沒有太過猶疑地道:“當然。”
仙道心中一緊,眉眼都不由聳拉下來。
是啊,有些事,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可不可能……
“——不過我父親說,如果是想要拼盡全力去做的事,那麽成不成功,就不重要了。”
流川清清冷冷地接着說了一句,他看着遠方,好像在看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在看:
“希望,永遠都在向前看的目光裏。”
仙道被這句話震得腦袋一麻,首先是一句本能反應的話沖出口去:
“流川,你竟然是隐藏很深的說教者。”
流川扭過臉,白了他一眼。
仙道歪頭枕在胳臂上,看着流川的側臉,輕輕一笑,又道:
“不過你說的很對。”
如果是注定了必須要做的事情,那麽成不成功,就不重要了。
何況,目前還有個重大利好消息,這小子,還沒有女朋友。
我們的日子,還長着呢。
這樣想着,好像之前還荊棘遍地的前路,突然就變得開闊和光亮了許多。
流川瞟一眼仙道,越發覺得他笑得狡猾,便下意識地咳了一聲:
“你好點沒?”
“啊?”
“來看海,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嗯,”仙道長長吐出一口氣,忍不住伸了個懶腰,伸出胳臂攬上流川的肩膀,微微一緊:“已經被治愈了。”
你是我的病,也是我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