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錄制場地內,鐘揚罕見地沒到處稱兄道弟,而是坐在位置上,不停地切換音樂軟件刷着各大榜單:“新歌榜又進了一位,第七了!”
他把手機遞到彭可詩面前:“詩姐,你太牛了吧。”
“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彭可詩則反應平淡,“這歌的整體編排是江岌做的,非要說的話,江岌的功勞比我更大。”
她話沒說完,鐘揚大呼小叫起來:“哇,詩姐,你是暗戀江岌嗎?什麽功勞都往他身上推!”
“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彭可詩皺了皺眉。
“我跟你說,雖然我不确定江岌是不是雙,”鐘揚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但是他跟青卓哥那段絕對還沒結束,詩姐,我覺得你可以換個暗戀對象,比如說我。”
“鐘揚,”彭可詩無奈地嘆了口氣,忍不住吐槽一句,“你說你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長了張嘴呢。”
“我也不比江岌差吧,”鐘揚争強好勝道,“怎麽就不能暗戀我了?”
“我誰也沒暗戀,”彭可詩淡淡道,“我喜歡女生。”
鐘揚頓時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彭可詩“嗯”了一聲。
“我操,三個人,兩個彎的……”他話說一半,沒注意江岌走了過來。
“什麽兩個彎的,”江岌坐下來,随口問了句,“你看上誰了。”
“我……”鐘揚語塞,眼珠子轉了轉,壓低聲音,“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看上青卓哥了。”
江岌瞥他一眼,沒說話,也沒什麽表情。
但鐘揚自覺這一眼意味深長,然後他忽然注意到江岌身上穿的外套,開始上下打量坐在身旁的江岌:“欸?這是不是青卓哥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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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岌沒應聲。
鐘揚又湊過來,往他身上使勁地嗅了嗅:“我聞到了青卓哥的味兒。”
“狗鼻子嗎你,”江岌皺眉道,“離我遠點。”
“你為什麽會穿青卓哥的外套?”鐘揚質問道,“說,你是不是我情敵?”
江岌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過了一會兒,陳嘉走到了門口,朝江岌招了招手,江岌用手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詢問她是不是要找自己,見陳嘉點頭,他站起身走過去。
“青卓哥讓我給你的,”陳嘉朝他遞來一個手提袋,“說你的衣服髒了。”
見江岌接過手提袋,陳嘉又說:“你身上這件是他的衣服吧?換下之後我順便去捎給他。現在隔壁化妝間應該沒人,快去,我有點事,一會兒回來找你。”
江岌垂眼看向手提袋裏的衣服,“嗯”了一聲。他走到隔壁化妝間,推門走了進去。
這間化妝間裏側是換衣間,中間設置了隔斷,江岌徑直走進了換衣間,将衣服從手提袋裏拿了出來。
秦青卓買的衛衣也是深藍色的,只是比他身上穿的這件顏色要更亮一點,袖子兩側做了金屬拉鏈設計,跟他現在身上的外套風格有些類似,是一種既精致又酷的風格,只是沒那麽成熟。價簽和商标都已經被剪了,但打眼看上去就不是便宜貨。
江岌捏着那衣服看了一會兒,才擡手脫了身上的外套。
換衣間外面這時傳來了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似乎還不止一個人。
“到底選誰啊我操,剛午夜溫度的主唱來找我,說想選咱們,他們上一場連糙面雲都沒打過,咱們再選他們做對手,那也太掉價了。”
江岌一向對音色非常敏感,名字可能對不上,但聽過的聲音基本不會辨認不出。譬如現在,他就輕易分辨出來,說這話的人正是上次比賽後跟彭可詩搭讪的那個人,城市坍塌的貝斯手。
江岌沒理那幾個人,慢吞吞地擡起手,扯住頸後的衣服領口,将身上髒了的衛衣脫了下來。
外面幾個人還在說話——
“上一場被糙面雲打得那麽慘,我感覺他們的心态早就崩了。肯定是覺得自己這場一準兒會被淘汰,幹脆選我們顯得自己輸得沒那麽丢人吧。”
“那選誰?飛星傳說和DCL施導說最好不要選,剩下還有哪幾支樂隊來着?”
“選糙面雲吧,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破樂隊靠節目蹭了點熱度,看給他們膨脹的,那鼓手現在跳得就跟個螞蚱似的。”又是那貝斯手的聲音,“還有他們那主唱,我看着就不順眼,上次我跟他們樂隊的女貝斯搭讪,他非得來橫插一腳,跟誰裝呢。”
“主唱是叫江岌吧?不就一靠臉吃飯的小白臉麽,真拿自己當回事兒。”
“真是,看他們那鼓手今天那嘚瑟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拿冠軍了,不就是進了新歌榜麽?那玩意兒只要花錢都能上,沒見過世面。”
江岌脫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了秦青卓送來的那件。棉質的料子很柔軟,尺碼也挺合适,他擡手整理了一下兜帽,對外面的談話聲置若罔聞。
從小到大他習慣了別人在自己背後的非議,這種事情他根本就懶得搭理。
他拿起那件髒了的衛衣,裝進了袋子裏,又拿過秦青卓的那件外套,手指微微收緊了,盯着看了片刻。
外面三個人越聊越熱鬧,已經話趕話地轉了話題的方向——
“也不看看他們導師是誰,臭魚爛蝦正好湊一塊了。他到底怎麽好意思做導師的,就那車禍現場的水平。”
“你們看他那場車禍現場的演唱會沒?要是我,根本沒臉再混音樂圈了。要不咱們這場也拿這事兒怼他一頓?沒準也跟那糙面雲一樣,關注度飙升啊。”
“我看行,你看他當時那樣兒,被怼了連個屁都不敢放,就他媽慫逼一個……”
手上的動作停頓下來,江岌蹙緊了眉心。
連日來因為秦青卓而壓下去的戾氣,忽然如同反噬一般氣勢洶洶地成倍湧了上來。
他感覺到了一陣難以克制的暴躁。江克遠死後他就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但此刻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憑借自制力将這陣暴躁壓下去。
外面那三個人的說笑聲好似一捧又一捧高純度的汽油,讓他心裏的那股邪火越燒越旺。
江岌的手指縮緊了,骨節被捏出了細小的爆裂聲。他忽然湧出了一股想打架的沖動,想把心裏這股邪火發洩出去,這欲望越來越強烈以至于根本無法遏制。
他擡手将那件外套挂到旁邊的衣架上,走出了換衣間。
外面正聊到興頭上的三個人沒想到換衣間裏還有人,見江岌忽然走出來,皆是一愣,同時噤了聲。
江岌一言不發,朝剛剛嘴最髒的貝斯手屈磊走過去。
沒等那屈磊反應過來,他一把揪住屈磊的領口,将他抵到身後的牆上重重一撞,擡起膝蓋頂到他的腹部,屈磊刁在嘴裏的煙掉了下來,表情扭曲地躬起了身。
身後的主唱和吉他手都被江岌這一言不發上來就幹的打法搞得懵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江岌已經提着屈磊的領口,将他拽離身後的牆面,擡起腿,朝他身前重重踹了一下,将他一腳踹在了地上。屈磊捂住腹部被踹的位置,試圖坐起來,疼得直抽氣。
主唱和吉他手對視一眼,主唱走過去,一只手按在江岌的肩膀上:“哥們。”在江岌轉過身的同時,他捏着拳頭朝江岌掄了過去。
江岌頭一偏躲了過去,拽住他那只按着自己肩膀的手,将他朝自己的身體拉了一下,捏起拳頭照着他的臉便一拳砸了過去。與此同時,吉他手拿起自己的吉他,正打算鑽個空子朝江岌掄過去,身旁的門卻被推開了——他一回頭,看見來的人是鐘揚。
鐘揚是被陳嘉叫來換衣間找江岌的,他一推門,跟那吉他手面面相觑了一秒,先是被屋內的混戰驚了一下,随後迅速反應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朝那吉他手撲了過去:“——我操你大爺的!”
等到錄制間的人被隔壁的動靜驚動,過來拉架時,化妝間裏已經一片狼藉。
陳嘉被人叫過來,一推門被眼前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愣了幾秒才道:“我的天,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見沒人說話,她走進屋子裏:“其他人先回錄制間,別擠在化妝室了!”
把無關的人都打發走了,只剩下打架的幾人,陳嘉開始左右打量兩方的戰況。城市坍塌三個人中,貝斯手蜷縮在地上,主唱糊了一臉鼻血相當狼狽,吉他手捂着臉龇牙咧嘴,反觀糙面雲這邊,江岌臉側輕微擦傷,鐘揚眼下和嘴角泛着青,雖然也受了傷,但傷況看上去遠沒對面那麽嚴重。
她迅速做出了處理方案,讓工作人員進來帶城市坍塌處理傷勢,把糙面雲留了下來。
貝斯手被人從地上扶起來,一邊朝門外走一邊扭頭咬牙切齒道:“江岌,一會兒記得應戰,誰慫誰他媽孫子。”
“應什麽戰!”陳嘉呵斥道,“趕緊走!”
門關上,走廊傳來貝斯手嚣張的罵聲:“都聽好了啊,糙面雲我們選定了,一會兒誰也別跟我們搶。操,幹不死你們!”
看着城市坍塌的三個人被拉出化妝間,陳嘉回過頭看着面前兩個人。
“為什麽打架?”因為領略過江岌軟硬不吃的态度,陳嘉把目光投向了更配合的鐘揚臉上。
鐘揚擡手撓了撓頭發,無辜道:“我不知道啊。”
陳嘉一陣無語:“我是讓你來叫人的,你不知道就跟他們打了起來?”
“我一來他們就已經在打了,我當然要幫我們樂隊啊。”鐘揚理直氣壯。
陳嘉氣不打一處來:“你就不會拉架嗎!”
“嘉姐,你是不知道,城市坍塌那波人連吉他都掄上了,我要不幫忙,江岌不得被打出個好歹來,咱們這節目就錄不下去了啊。”鐘揚有鼻子有眼地辯解道,“這打架就打架,起碼得知道個輕重吧。”
陳嘉一時無言,說實話,她對這兩支樂隊印象都不佳。打一開始,城市坍塌就仗着自己跟節目組簽了約,執意要求撤鼓盾,差點擾亂了節目的正常錄制。至于糙面雲,幾場錄制下來幾乎沒一次是讓她省心的,顯然也不是什麽善茬。
所以現在到底誰是誰非,還真是不好妄下定論。
鐘揚一問三不知,陳嘉又看向江岌:“怎麽打起來的?”
“看他們不爽。”江岌簡短道。
“不爽的理由呢?”
“你問他們吧。”
一個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麽會打起來,另一個知道卻拒不配合回答,陳嘉一陣頭大,打算去看看城市坍塌那邊的情況。她轉身走到門口,拉開門:“你們就在這兒等着,別出去。”
門一合上,鐘揚朝江岌湊了過來:“哥們兒,為什麽揍他們啊?”
江岌沒說話。
這時門被推開了,彭可詩走了進來,看了看兩人的傷勢:“沒事吧?”
“沒事,”鐘揚的語氣有意放得不屑一顧,“跟你說詩姐,就我跟江岌這戰力,再來仨城市坍塌都不夠我們打的。”
“得了吧,”彭可詩看他一眼,“都快破相了。”
“真的假的?”鐘揚很有偶像包袱地擡手按了按自己的眼下,“我操,很難看嗎?我去衛生間看一眼。”
他說着就要走,彭可詩叫住他:“先別走,商量一下選對手的事情。”
“不是上次說好了選橫渡嗎?”鐘揚理所當然道,“他們現在是唯一一支我确定沒有任何背景的樂隊,選他們準沒錯。”
“真要選橫渡?”彭可詩看向江岌,“江岌什麽想法?”
“江岌無所謂,”鐘揚去撞江岌的肩膀,“是吧哥們,上次你不是說無所謂。”
江岌沒說話,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門外。
鐘揚猜到他的想法,表情變得複雜起來:“什麽意思,你該不會想選……”
見江岌沒有否認的意思,鐘揚頓時語氣激動道:“靠,不能選城市坍塌!江岌,不是……岌哥!這一碼歸一碼,咱們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不能意氣用事啊。你看這樣行不行,下次我叫上幾個人,暗地裏修理他們一頓……”
江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鐘揚識相地止住了話,沒再繼續說下去。
緩了緩,鐘揚又開始小聲勸道:“你不知道,據可靠消息,城市坍塌跟上次的午夜溫度可不一樣,他們不僅是簽約樂隊,還非常有可能是內定冠軍,真選了他們,我們這比賽就走到頭了。”
江岌嗤笑一聲:“你還真指望拿冠軍啊?”
“冠不冠軍的另說,現在的事實是多比一場就有一場的通告費,這錢不拿白不拿,為什麽要自己找死啊,”鐘揚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同意選城市坍塌。”
“選橫渡也行,”江岌淡淡道,“要不下場的歌你來寫,名字我都給你想好了。”
“什麽?”
“慫貨。”
“你……”鐘揚沒音兒了,頓了頓又道,“算了算了,民主投票吧,也不能你一個人說了算,還得尊重詩姐的意見呢,怎麽樣?”
江岌道:“可以。”
“選橫渡的舉手。”鐘揚說着,自己舉起了手,并且看向彭可詩,用目光鼓動她和自己站在一邊,但彭可詩看上去并沒有要舉手的意思。
鐘揚對着她幹瞪眼等了好半天,也沒等來她的一票,只好又說:“那選城市坍塌的舉手吧。”
江岌抄着兜看向窗外,沒有任何動作,倒是彭可詩挺幹脆地舉起了手。
“不是,為什麽啊,”鐘揚擡高了聲音,“詩姐,你怎麽老偏心江岌!”
“這跟偏不偏心沒關系,”彭可詩語氣平淡,看着他問,“你覺得江岌為什麽要揍城市坍塌?”
“我哪知道……”鐘揚不怎麽高興地嘟哝道,“他又不說。”
“那你為什麽要揍城市坍塌?”
“因為江岌跟他們打起來了啊……我當然無條件站在我們樂隊這邊。”
“那不就得了,”彭可詩說,“城市坍塌現在放話說我們不應戰就是慫,你要認這個慫?”
“我……”鐘揚語塞。
“反正我不認。”彭可詩說,“而且,在我看來,江岌也不是随便跟人打架的性格,他既然這麽做了,說明城市坍塌應該做得更過分。”
“我可說不過你……”鐘揚小聲道,語氣依舊不怎麽樂意。
“還有,我也挺煩城市坍塌那貝斯手的,”彭可詩想起上次被搭讪的事情,仍然覺得不舒服,皺了皺眉,“不想被這種貨色指着鼻子罵慫。”
彭可詩難得對一個人表達厭惡,鐘揚有些好奇:“詩姐,他怎麽得罪你了?”
“他來跟我撩騷,被江岌幫忙怼走了。”
“我操,他來跟你撩騷?!”鐘揚一聽,立刻又擡高了聲音,“什麽人啊這是!……這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上次比賽結束,在候播室的時候。”他反應過激,彭可詩有些好笑,“還選橫渡麽?”
“……不選了,這怎麽能忍!”鐘揚的态度立刻發生了180度大轉彎,他倒是很擅長說服自己,很快又實現了邏輯自洽,“那就選城市坍塌吧,反正剩下的樂隊有好多都是有背景的,就算選了橫渡,也頂多再拿一場通告費,不選就不選吧。對對對,與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沒準還能多吸點粉兒……”
聽着一旁鐘揚和彭可詩的談話,江岌體內的暴躁情緒漸漸平息下來。
其實一直以來,他們這支樂隊除了商演時會湊到一起,平時并不怎麽參與到彼此的生活裏,更談不上有什麽感情。所以于江岌而言,糙面雲就是靠錢維系起來的關系。
他這人感情淡薄,性子又獨,反感任何人窺探自己的生活,對別人的生活也絲毫不感興趣,要不是黃莺當時說酒吧需要樂隊來搞氣氛,他也不會想到要組一支樂隊。
也正因此,前幾場比賽他根本沒在乎過輸贏,全憑自己的喜好來選歌。第二場比賽故意寫了那麽一首爛歌來試探秦青卓,也完全沒想過要跟其他兩個人商量。
但幾分鐘前鐘揚二話不說地就站在自己這邊加入了戰局,還有彭可詩剛剛替自己說的那番話,都讓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樂隊是一個整體”的感覺。
他開始想這場跟城市坍塌的比賽要怎麽打。平心而論城市坍塌的水平在所有樂隊裏算上乘,是玩實驗音樂那一派的,擅長把英式搖滾和電子舞曲做結合。江岌看過他們前幾場比賽的現場,搞得挺有氛圍,一看就是用金錢堆出來的技術和舞臺效果。
城市坍塌也毫不避諱這一點,樂器、效果器和單塊怎麽貴怎麽來,就剛剛那吉他手掄起來的那把吉他,少說也是把幾萬塊的高端琴。
但說到底,還是缺了些直擊人心的力量。不在于音樂風格本身,而在于這些人,不過是徒有其表罷了。
如果能處于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贏的概率并不低,但現在要跟這樣一支被節目組力保的樂隊打比賽,江岌不确定最後的結果到底是贏是輸。
還是會輸的吧。江岌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不過無所謂了,不管是輸是贏,這場比賽的對手都必須是城市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