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秦青卓已經醉得沒了走路的意識,完全靠江岌拖着他往前走。
走了幾步,江岌腳步停下來,覺得要換個方式。
這樣拖着秦青卓往前走,一是太慢,二是費勁,挪到紅麓酒吧估計兩人都得累得夠嗆。
還有一點,他得用力将秦青卓的身體往上提,才能減少秦青卓的腳底與地面的摩擦,走得快一點,但這樣一來,他秦青卓歪靠在他身上,頭發蹭得他頸側很癢,而且那濕潤的呼吸撲到頸窩上,讓人覺得……挺怪異的。
江岌扶着秦青卓站直了,一躬身,手臂勾住秦青卓兩條腿,再直起身時,他把秦青卓扛了起來。
這樣就輕松多了。江岌加快了腳步。
秦青卓不算太重——他不矮,一米八出頭,但肩背略薄,腰窄腿細,全身沒挂多少肉。
路上有醉鬼朝着江岌吹了一聲口哨,大概把他當成了撿屍的那種人,江岌沒理。
“腰不錯。”那人還來勁了,醉醺醺地指着秦青卓,豎起拇指評價道,“好貨色。”
秦青卓出門時随手套了件寬松的T恤,剛剛被江岌從地上提起來的時候,T恤被蹭上去了一點,現在上半身向下,布料因重力而下垂,露出了一段緊窄的腰腹。
江岌剛剛只顧着往前走,根本沒注意到這一茬。
這會兒聽那醉鬼這麽說,他冷冷掃了一眼那醉鬼,擡手将秦青卓身上下垂的衣擺扯了下來,蓋住了那段腰。
扛着秦青卓比拖着秦青卓要省力得多,江岌推開酒吧的門,上了鎖,一口氣将他扛上了二樓。
江北已經由盤腿坐在臺球桌上變成了躺在臺球桌上,仍在用江岌的手機玩王者榮耀。
聽到江岌的腳步聲,她坐了起來,看了一眼走過來的江岌,有些嫌棄道:“哪撿來的醉鬼?”
“玩你的。”江岌腳步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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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讓他睡哪兒?”江北又問,“沙發?”
江岌沒說話,走到沙發旁邊時,他的腳步頓了頓。
這沙發不算長,平時江北躺在上面綽綽有餘,但若是把秦青卓放上去,兩條腿蜷縮起來,估計挺憋屈的。
“臺球桌也可以,” 江北玩着游戲說,“反正不管睡哪兒,別占我的地兒。”
她話沒說完,江岌已經扛着秦青卓進了自己房間。
将秦青卓放到床上,江岌直起身看着他。
你不是挺受歡迎的嗎,江岌心道,現在卻被一個小鬼嫌棄,大明星也有今天。
秦青卓只覺得天旋地轉,大腦缺氧,惡心想吐,直到身體接觸到柔軟的床,才覺得好受了一點。
他費力睜開眼,看到了頭頂陌生且刺眼的白熾燈。
眼皮很重,眼神遲緩地從天花板移到周圍,他看到了這房間的局部——擺設很簡單,但看上去似乎挺整潔。他總覺得這房間很眼熟,似乎什麽時候見過似的,但大腦昏昏沉沉地轉不動,壓根想不起來為什麽會眼熟。
這是在哪兒……難道是酒店?
秦青卓記得自己剛剛在路邊,想要叫司機過來,但手機因為季馳持續的來電徹底耗光了電量,開不了機。他又忽然覺得很累,累到連站着都覺得費勁,于是便蹲了下來,想休息一會兒。
整張臉埋到膝蓋間,鋪天蓋地的困意席卷而來,意識被酒精一點點蠶食,他隐約感覺有人走過來拍了拍自己,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聲音斷斷續續地往耳朵裏鑽:“這麽晚了,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喝得這麽醉,太危險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記得他想伸手用力推開那人,讓他滾來着,後來這麽做了沒有?記不清了。
再之後,一陣天旋地轉,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睜開眼就躺在了這裏。
秦青卓醉得很厲害,殘存的意識中,理智所剩無幾,全都是混沌而濃稠的情緒。
那些在他清醒時只會悄悄隐藏在潛意識裏的情緒,譬如委屈、怨怼、不甘……此刻明目張膽地從四面八方侵襲過來,不由分說地讓他陷入到一種痛苦而脆弱的狀态,裹挾在其中的,還有一絲想要報複和越軌的瘋狂念頭。
這念頭随着酒精在體內的擴散,膨脹的速度極快,迅速占據并支配了他的大腦。
他能猜到眼前這人為什麽要把自己帶到床上——不就是要睡一覺嗎?
跟陌生人發生關系這種事,圈內多得數不勝數,秦青卓自己卻沒試過。一是不屑,二是沒那個必要。從一開始,他身邊就沒缺過追求者,再到後來,他又與季馳相戀多年。
但現在,酒精吞噬了清醒時的冷靜自持,那種想要報複和越軌的瘋狂念頭愈發猖狂。
秦青卓半睜着眼,看見眼前的人朝自己俯下了身。
這人的下半張臉線條優越,棱角分明,嘴唇稍薄,似乎很年輕——大概是因為那略微向下的唇角看上去有種倔強的少年感。
秦青卓想将看清這張臉的全貌,但眼皮卻似壓了千斤重似的無法睜開,視線被眼皮擋住而無法上移。
不過,也無所謂了。秦青卓是個骨子裏的天生顏控,多年以來的審美經驗猶如本能般在他體內根深蒂固——一個人的上半張臉決定了顏值上限,而下半張臉決定了顏值下限。這人下半張臉優越成這樣,應該不會難看到哪兒去。如果僅僅是作為一夜情的對象,倒是可以接受。
喉嚨幹澀,挺疼的,秦青卓啞聲問:“帶套了沒?”
看着秦青卓臉色蒼白得接近透明,蹙着眉,一副挺難受的模樣,江岌從旁邊拿過枕頭,俯下身,剛托着秦青卓的頭稍稍擡起來,秦青卓忽然低聲說了句什麽。
他沒聽清,動作頓了頓: “你說什麽?”
“安全套。”他看到秦青卓閉着眼,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江岌:“……”
沒聽到回應,那雙齊整的眉蹙得更緊:“沒套別碰我。”
原來是把自己當成了剛剛那位撿屍的慫貨。江岌站直了,自上而下地看着秦青卓,忍不住譏諷道:“喝成這樣,碰你你能反抗?”
秦青卓沒動靜了,估計又斷片了。
江岌一陣無語,這些明星都一個尿性,看着光鮮,其實爛到了骨子裏。
跟那個季馳一路貨色。
幾秒種後,江岌再次俯身,正要往秦青卓腦後塞枕頭,秦青卓忽然撐起了身,表情痛苦地抻長了脖子。
江岌下意識往後閃躲,但是晚了,秦青卓已經吐到了他的衣服上。
江岌:“……”
行,釋放生化武器也是個招兒。
好在秦青卓似乎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幹嘔幾下,只吐出了一點酒。
江岌擡起胳膊扯着後頸的領口,将T恤從頭上薅了下來,從旁邊拿了件幹淨的套上。
秦青卓吐完,這時撐着床沿下了床,跌跌撞撞往外走。這會兒他稍稍清醒過來了一點,并且意識到剛剛完全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就接受不了這種事情。
“去哪兒?”江岌擡手攥住他的胳膊。
下一秒,秦青卓一拳揮了過來:“滾!”
江岌條件反射般的偏過頭避開,那拳頭堪堪在他臉側擦過,氣流在耳邊拂過。
趁江岌剛剛那一避,秦青卓已經用力掙開自己的手腕。一拳沒打着,另一拳也招呼了過來。
這人喝得爛醉,但這一拳接着一拳力氣卻不小。
好在喝醉的人行動都比較遲緩,江岌看準時機抓住了秦青卓的手臂,皺眉道:“你看清楚,我沒興趣睡你。”
帶着醉意的、不甚清醒的目光緩緩上移,停頓了幾秒,遲鈍的意識似乎才反應過來:“……江岌?”
江岌感覺手裏攥着的手臂失了力氣,看着秦青卓道:“地址給我,我送你回去。”
但下一秒,秦青卓的頭垂下來,身體随意識一并放松下來,就像鏡頭中的慢動作那樣緩緩前傾,江岌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站在他身前擋着他,他會一頭栽到地上。
秦青卓的額頭重重磕在江岌肩上,江岌擡手扶住他。
他耐心等了一會兒,但秦青卓仍沒動靜。
江岌再次催促道:“地址給我。”
還是沒動靜。
然後他感覺自己的肩頭好像濕了。溫熱的液體通過布料滲到了他的肩膀上。
……秦青卓哭了?
江岌側過臉,他只能看到秦青卓頭頂的發旋,看不到他的表情。
失個戀而已,至于嗎?他腦中再次出現了這種想法。
但他沒再說什麽,他扶着秦青卓坐到床上,沒再管他,去衛生間拿了拖把清理地面上的污漬。
走出房間,他看到江北坐在臺球桌上,還在拿着他的手機玩王者榮耀。
“趕緊去睡覺。”江岌拎着拖把從催促道。
“知道了!”江北眼睛不離屏幕,手指動得飛快,無暇理會江岌。
進了浴室,江岌把拖把涮幹淨了,然後去浴室沖了個涼,又順手把髒衣服洗了。
二樓這地兒原來是兩間牌室,臺球廳老板跑路那會兒,江岌之前租住的那處城中村面臨拆遷,正帶着江北到處找房子。
燕城房租本就高得離譜,更別提江岌還帶着一個小女孩,想要低價租下兩室,只能奔着半地下室去找。黃莺得知後,便将這兩個房間低價租給了江岌。
這裏原本就沒預備給人住,沒冰箱,也沒洗衣機,不過這些在江岌看來都無所謂,有空調就挺好,否則燕城的夏天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
擰幹衣服的水,江岌将衣服晾到洗手間裏,一擡手将額角上包紮的紗布撕了下來,随手扔到了垃圾桶,剛剛洗澡時沒注意,紗布被打濕了。他對着鏡子看了看傷口,那裏已經不流血了。
這點小傷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麽,放在平常他充其量用雙氧水抹幾下就完事了,也就秦青卓這樣養尊處優的人,才會大費周章地讓醫生幫他處理和包紮……
不過,想到這傷口是那人拿着自己的吉他砸出來的,江岌的眼神暗了暗,眉心再次起了褶。
算起來那把吉他在他手上也有十年了,也不知道這一壞,到底還能不能修好……
江岌從浴室出來時,江北正玩得不亦樂乎。
“這局還沒完?”江岌看着她。
江北悶頭玩着游戲:“少啰嗦。”
“快點。”江岌不耐煩地靠着門框等她。
幾秒之後,手機響起了“victory”的音效,江北從臺球桌上跳了下來,輕蔑地說了聲“垃圾”。
江北走過來,将手機随手一扔,心情似乎不錯。
“贏了?”江岌隔空接過手機,看到屏幕上大大的“勝利”兩字,“不容易啊,小學生都能贏。”
“MVP。”江北淡定道,
江岌有意逗她:“什麽P”
“你懂個屁。”江北表情裏的得意掩飾不住。
江岌看着她那種有點臭屁的模樣,覺得挺逗,但他沒表現出來,又催了句:“趕緊洗洗睡。”
“早就洗完了,那人什麽情況?”江北有點好奇地瞥向江岌房間。
“要不今晚你睡這間,自己問問他?”江岌提議道。
“想得美,自己撿回來的自己解決。”江北拒絕道,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江岌回到房間,秦青卓仍舊坐在床邊,兩只手臂搭在腿上,頭垂得很低,埋在手臂之間。略長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臉。
江岌倚着書桌,擰開一瓶礦泉水,仰頭喝了幾口,看着秦青卓問:“水?”
秦青卓沒答。
江岌扔過去一瓶新的,礦泉水砸到秦青卓身旁的床上,他沒再說什麽,關了燈,上床睡覺。
窗戶沒安窗簾,外面昏暗的路燈透進來,屋內影影綽綽。
江岌又往秦青卓旁邊扔了一串鑰匙:“想回去自己去樓下開門。”
他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聽到秦青卓站起了身,走出了卧室。
他以為秦青卓拿了鑰匙要下樓,但繼而又聽到衛生間裏傳來了水聲。
秦青卓沒開燈,他站在水池前,捧着水漱了口,又洗了幾把臉。
冷水順着臉頰和頭發滴下來,他清晰地聽到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呼吸聲。
他直起身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昏暗的光線裏,只能模糊看見一張蒼白的臉,像鬼。
他莫名有點想樂。
鏡子裏,在他身後還晾着江岌洗好的衣服。
他又想到自己吐了江岌一身,也算報仇了。
明明不是多好笑的事,但他忽然笑出了聲。
一切都挺可笑的,包括自己。
他笑了好一會兒,身後傳來了很輕的腳步聲,他扭過頭,一個瘦小的身影趴在門口,一雙大眼睛在黑夜裏幽幽發亮:“媽呀,吓死我了,我以為鬧鬼呢。”
聽到這話,秦青卓更是笑得停不下來,原本就因為醉酒而站立不穩,這下要撐着洗手臺才能不倒下去。
江北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卧室隔音很差,江岌能聽清外面的一切動靜。
他聽到水龍頭嘩嘩的放水聲,聽到秦青卓壓抑的笑聲,聽到江北的腳步聲。
然後他聽到秦青卓又走回來了。
秦青卓窸窸窣窣地躺到了他旁邊。
屋裏的空調開得很低,人的體溫靠過來時格外明顯。江岌不動聲色地往裏收了收胳膊。
他閉着眼睛,聽到秦青卓低聲說:“你也給我添了不少麻煩,我借住一晚,就不說謝謝了。”
江岌沒作聲。
他聽到秦青卓在旁邊翻了幾個身,然後呼吸逐漸變得平緩,似乎陷入了睡眠。
這人今晚又哭又笑的,他以為得折騰一晚上,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就睡着了?
江岌覺得不可思議。
他放緩呼吸,清空大腦,做好了進入睡眠的準備。
但或許是因為以前沒怎麽跟人合住過,總覺得一旁秦青卓的存在感格外強似的。
許是視覺封閉時人的其他感官會格外靈敏,他聞到了秦青卓身上的味道——不僅僅是酒精的味道,還有一種很淡的香味。有點像桂花的香氣,似乎又摻了某種木質的味道,淡得若隐若現……大晚上出門還噴香水?
不知過了多久,睡着了的秦青卓翻了個身,側躺着面對他,沉緩的呼吸很輕地拂在他手臂上,輕得如同錯覺。
又過了一陣,還是沒睡着,江岌擡手從枕邊拿了耳機塞到耳朵裏,放了一首輕音樂。
純淨的鋼琴聲響起來,撫平了他情緒上的褶皺。
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沉緩,睡意順着神經末梢覆上來。
即将跌入睡眠的前一瞬,他忽然反應過來之前沒聽清的秦青卓的那句話——
“帶套了沒?”
江岌睜開眼看着天花板,頂燈被昏暗的路燈映出了一個傾斜的陰影。
他察覺到自己起了反應。
操,什麽情況?
又躺了一會兒,江岌起身下了床,走出卧室,坐到了外面的沙發上。
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咬在嘴裏,卻沒拿打火機。
片刻後,他取下那支煙,就像轉筆那樣在指間娴熟地轉了幾圈。
好一會兒,那陣反應才平息下去。
這反應來得莫名其妙,難道是因為最近都沒用手纾解過?
似乎也說得過去,最近一連串糟心事的發生,搞得他沒什麽這方面的心情。
但不管怎麽樣,對着一個剛失戀的醉鬼起了反應,這事兒真是……
江岌低下頭,有些煩躁地擡手撸了一把頭發。
他拿了個靠墊扔過去,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算了,今晚将就着在這兒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