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站在酒吧外面,秦青卓愠怒未平,自己怎麽會忽然善心泛濫,妄圖幫一個小混混還清債務?
可笑的是,這小混混根本不領情……早在收到那張照片和威脅的一刻,自己就應該看清他的嘴臉,交給周頌去處理這件事,到底是為什麽一路心軟走到了這一步?
手指被燙了一下,秦青卓低頭看過去,剛剛從江岌指間奪過的半截煙已經燃到了盡頭,長長一節煙灰掉落到地上,瞬間摔得四分五裂。
秦青卓走到垃圾桶旁,用力撚滅了那支煙,丢掉了煙蒂。
他走到自己的車邊,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上了車,秦青卓有些疲憊地靠上後座:“回家。”
車子一路疾馳,握在手裏的手機振了起來,應該是季馳發來的消息。
秦青卓閉着眼睛沒看消息,他打算等一會兒到了家,給季馳打個電話,跟周頌一起商量這事兒該如何處理。
車子停到獨棟別墅前,秦青卓推門下車,合上車門時給季馳撥去了電話。
“青卓,”季馳很快接起了電話,“錄制結束了?”
“嗯,”秦青卓道,“你今晚沒有夜戲?”
“今天夜戲沒排我的,怎麽樣,節目錄制還順利嗎?”
“還好,”走上別墅前的臺階,秦青卓擡手刷了指紋,“沒出什麽岔子,但也不算特別順利吧。”
“是因為那個樂手?”季馳問,“你選他了嗎?”
“沒有,”推開門,客廳的頂燈應聲而亮,秦青卓在玄關換鞋, “我還是沒能過自己這關。”
電話那頭季馳沉默了幾秒:“那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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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跟他聊過了。”秦青卓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正打算跟季馳說讓周頌介入這件事,門鈴響了起來,“我先去開門,這事一會兒跟你細說。”
那頭季馳應了一聲,秦青卓将手機放到茶幾,朝大門走過去。
電子屏上顯示司機站在外面,秦青卓推開門,司機遞來了兩張紙:“秦先生,您有東西落在了副駕駛,怕您有用,我就送過來了。”
秦青卓接過司機遞來的白紙,那是之前在江岌門前他拾起來的那兩張樂譜,原本打算去過醫院後再還給江岌,但後來忘了這事。
“謝謝你了。”合上門,秦青卓翻了翻那兩張樂譜。
樂譜上有多處反複劃掉、删改和補充的痕跡,看得出來,這是一份被認真對待的作品。
音符下方對應着歌詞,字跡修長,略微有些潦草,但字體挺好看,也不難辨認。
原本只是随意掃了幾眼那兩張樂譜,但朝茶幾走過去的那幾步路,秦青卓的表情變得越來越認真。最終他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視線随那些音符和歌詞緩緩下移——
“ 淩晨兩點站在這條老街
看面前燈火漸次熄滅
我踏上長夜
赴一場沒有時間地點的約
十七層高樓寒風獵獵
漫長黑夜好似沒有邊界
你向下一躍
做出這一生最堅決告別
那簌簌搖動的樹葉
是否知道冷風貫穿身體的感覺
那躲在雲層後的日月
是否曾記得與你道別
為何這世間命運總有差別
有人活得熱烈
有人活得卑劣
有人一生充滿驚心動魄細節
有人生命卻終止在冰冷臘月
我祈禱這美好世界
崩塌于這無聲長夜
讓那些潰爛的生命
覆蓋上皚皚的白雪
我祈禱這燦爛世界
消亡于這腐朽歲月
讓萬物蹤跡毀滅
只留下蒼白書寫”
如果說糙面雲在第一輪比賽時唱的那首《火車站臺》,能讓人感受到一種淡淡的憂傷,那麽這首《長夜無邊》傳遞出來的,就是一種濃重的、暴烈的、不加掩飾的悲傷。
一個人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寫出這種直白到近乎絕望的歌?
而且,這首歌無論從曲調還是從歌詞來看,都比糙面雲在今天比賽時唱的那首幹巴巴的、沒有絲毫情緒的套路流行歌要好出不知多少倍。
秦青卓看着第一張樂譜的右上角,那裏寫着這份樂譜的創作日期——8月9日,是第一輪比賽錄制的不久後。
也就是說,江岌一早就寫好了這首歌,那為什麽後來的幾天裏,他并沒有和樂隊排練過?真的只是因為不重視這場比賽?
擱在茶幾上的手機振了起來,秦青卓從樂譜中回過神。許是因為剛剛看樂譜的時間有些長,季馳不知什麽時候挂斷了電話,又重新打了過來。
秦青卓接通了電話,季馳道:“我聽着你那邊沒聲音了,怎麽了?”
“沒事,”秦青卓道,“有東西落在了車上,司機送了過來。”
“你剛剛說跟那樂手聊過了,然後呢?聊得怎麽樣?”
看着手裏的樂譜,秦青卓陷入了沉默,原本在車上時已經想好了該如何跟季馳商量這件事,但現在面對着眼前這份樂譜,似乎那些想法都失效了。
沒聽到秦青卓的回應,季馳繼續道:“是不是溝通得不順利?青卓,要不我們跟周頌開個語音,你把這事兒的前前後後都跟他說說,讓他看看怎麽處理?”
明明在酒吧門口已經打定了主意将這事丢給周頌解決,但大概是因為這份樂譜裏摻雜的悲傷劑量太大,聯想到在酒吧二樓目睹的那一幕,秦青卓無法不動容,也無法勸說自己維持原來的想法。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他開口道:“暫時先不用周頌介入了,還是我來處理吧。”
“好吧,”季馳的聲音裏仍能聽出擔憂,頓了頓又道,“你确定不需要嗎?這種事情還是盡快處理幹淨畢竟好,拖得時間長了,難免會出現變數,周頌畢竟是專業的經紀人,處理這種事更有經驗一點。”
“嗯,”秦青卓應了一聲,“我有數。”
挂斷電話,秦青卓坐在沙發上,又來回翻動着兩張樂譜看了幾遍。
幾分鐘後,他拿過了自己的手機,從通訊錄中找出夏绮的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了,秦青卓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了窗邊:“喂,夏绮,回家了沒?你現在有時間的話,我想跟你聊聊江岌這個人。”
江岌走上二樓時,江北躺在沙發上,用她那破得像上世紀的手機玩着貪吃蛇。
見江岌回來,江北的視線短暫地離開了手機屏幕,看了他一眼,好奇問道:“那個人真的是明星?你怎麽會認識明星?”
江岌沒搭理她,坐到沙發另一側,把手機丢過去:“點外賣吧。”
江北立即将自己的老人機扔到了一邊,屏幕上那條“蛇”在兩秒之後直直撞到了游戲框上,跳出的“game over”占滿了整個屏幕,浮誇而高頻地閃動着。
坐起來拿過江岌的手機,江北熟練地解開了密碼,打開了外賣軟件。她用手指飛快地劃着屏幕,又問:“剛剛為什麽不讓他請我們吃飯?”
沒得到江岌的回答,她自顧自地說下去:“他看上去很有錢,肯定會請我們吃頓好的。”
江岌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了,這才出聲了,沒什麽好氣道:“你是要飯的叫花子啊?”
煙蒂觸碰到嘴唇的一瞬,他腦中浮現出秦青卓從他指間抽出那半截煙時的神情——皺着眉,一眼看上去是愠怒的,但因為離得很近,他可以看清楚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憐憫。
心頭的煩躁更甚,江岌幾乎是狠狠吸了口煙。
“不吃白不吃,”江北撇了撇嘴,“再說了,是他自己要請你的。”
江岌依舊沒理她,江北沒得到答案,點完外賣後,拿着江岌的手機玩起了王者榮耀。
江岌的胳膊肘撐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傾,沉默地一口一口抽着煙,心底那股煩躁始終揮之不去。
——是啊,一頓飯而已,不吃白不吃,為什麽不接受?
還有,那張照片,明明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從秦青卓那裏狠狠訛一筆,為什麽在秦青卓提出讓自己給那張照片标上一個加碼時,自己卻沒有接受?
江岌将茶幾中間的煙灰缸拖過來,磕了磕煙灰,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問題的答案。
他的後背靠上沙發,阖上眼皮想清淨一會兒,那雙眼睛卻不失時機地又在腦中浮現出來。
那裏面盛着的,似乎用“憐憫”來形容并不太确切,那是一種跟憐憫有些接近的、但是又很陌生的情緒,讓他在看清的一瞬間極其排斥和抗拒。
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情緒?又為什麽會讓自己這麽排斥?一時間,大腦深處忽然浮光掠影般地出現了很多雙眼睛——
那是多久遠的事情?一片狼藉的家裏像是被洗劫後的戰場,剛剛還大門緊閉的樓上樓下的鄰居,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在門口圍了一圈。
“真可憐啊。”
“孤兒寡母的,孩子還這麽小……”
“這群混蛋,喪良心啊。”
撐着地面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關門時,江岌看清了那些人眼中清一色的情緒,他一貫知道那叫憐憫。
但秦青卓剛剛注視着自己的時候,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卻好像不太一樣,那不是一種與己無關、居高臨下的憐憫,那是——
憐惜……嗎?
這詞兒蹦到腦中的瞬間江岌睜開了眼睛,幾乎是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塊搖搖欲墜、行将脫落的牆皮。
幾秒鐘之後,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小學生嗎,花了這麽長時間,居然只是為了給“憐憫”這詞兒找個近義詞?瘋了嗎,閑的吧?
一支煙抽完了,心底的煩躁卻絲毫沒有得到緩解,江岌心煩意亂地撚滅了煙,又從煙盒裏摸出了僅剩的一支煙,這次不但秦青卓的眼睛在腦中浮現出來,連他的聲音都一并在耳邊響了起來——
“沒人告訴你這種劣質香煙只會摧毀你的嗓子嗎?”
操,中邪了嗎?江岌撥動打火機,點燃了煙,又是狠狠吸了一口。
江北手中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她讨厭被打斷游戲的進程,立刻挂斷了電話。
江岌看她一眼,因為咬着煙,他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誰的電話?”
“不知道。”江北盯着手機,眉頭緊皺,手指動得飛快。
過了一會兒,那手機又振了起來,這次沒等江北來得及挂斷電話,江岌便擡手拿過了自己的手機。
“喂!”江北正在興頭上,氣憤地擡眼瞪着他。
江岌看着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電話是眼鏡打來的。估計還是為了那張照片。
現如今那張照片到底要怎麽處理,連江岌自己都給不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他挂斷了電話,江北朝他伸出手想要回手機繼續游戲,但江岌收起了手機,沒搭理她。
眼鏡锲而不舍地又打了第三遍,手機振起來沒完沒了,江岌有些煩躁地接起了電話:“喂?
“哥們兒,是我,老黃,”眼鏡的語氣挺熱絡,“那張照片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沒考慮。”江岌語氣冷淡道。
“是覺得我出的價太低了對吧?要不你給個預期的心理價,我們再商量商量?”
聽着眼鏡明顯比上次和顏悅色的态度,江岌忍不住嘲諷了一句:“這種照片你不是手裏有很多,不差我這一張麽?”
“嗐,實話跟你說,類似的照片我這兒還真不少,就是角度吧,确實不如你那張。站在朋友的角度,我是覺得你随随便便賣了挺可惜的。
站在朋友的角度?江岌內心“嗤”了一聲。眼鏡這虛僞且油膩的語氣,讓他覺得有點犯惡心。
“而且,你那張照片雖然角度不錯,但像素有點模糊,拿着這張照片去找季馳的人談,撐死了談到幾十萬。但如果我們倆手裏的照片能放在一塊,直接就能錘死了季馳和他助理談戀愛這事兒。拿着這些照片一起去找季馳談,絕對可以談成一筆大的,我保證,最後的分成你不會吃虧。怎麽樣,見面聊聊?”
“我沒空。”江岌說完,打算挂電話了。
“哎,我都問你們酒吧的服務生了,你不就在二樓嗎?我就在一樓酒吧,下來談談呗。你不下來,我就上去找你了啊?”
“別,”江岌皺了皺眉,“下面等着吧。”
挂斷電話,江岌繼續煩躁地抽着手裏的煙。
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跟眼鏡合作,到現在,這張照片他也根本不想賣給眼鏡。
季馳和助理的照片就能讓眼鏡妄想“談成一筆大的”,如果被他發現自己手裏的這張照片是季馳和秦青卓,他還不得樂瘋了?
煙抽完了,江岌收起手機,在煙灰缸裏撚滅了火星,站起身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