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晚十點半,江岌推開了紅麓酒吧的門。
“怎麽才回來?”坐在吧臺邊一個瘦削、矮小、戴着眼鏡顯得有些精明的男人皺着眉,看着走近的江岌,起先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在看清他身後背着的小女孩後,他臉上的好奇占據了上風,“她怎麽了?”
江北蔫蔫地趴在江岌後背上,無精打采地看着他,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因為無神而顯得有些空洞,像個沒靈魂的玩偶娃娃。
江岌沒回答他的問題,只說:“我送她上去,一會兒就下來。”
“快點吧。”眼鏡被江北盯得脊背發涼,沒再多問,催促着向江岌擺擺手。
幾分鐘後,江岌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坐到眼鏡旁邊的高腳凳上。
“約的是九點半見面,”眼鏡不滿地用手指點了點手腕上的表,“已經十點半了。”
“我等了你幾天?”江岌說着,讓服務生拿了一杯冰水。
“什麽你等我,是你有事要找我好吧?”眼鏡晃着手裏的酒杯,“我這趟活兒太難辦了,現在這些明星啊,越來越狡猾,拍了能有大半個月也沒拍到正臉……對了,你不是說你拍到了好東西,拿來我看看吧。”
江岌拿出手機,拇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調出照片遞給眼鏡。
眼鏡接過來,看清了照片,語氣驚訝:“嚯!”
“這人很有名?”江岌觀察着他的反應,拿起冰水喝了一口。
“季馳嘛這不是,真是巧了……”眼鏡說着,莫名其妙地看江岌一眼,“你不知道他有名,那你拍他幹什麽?”
“看着眼熟,覺得應該是個明星。”
“怎麽拍到的?什麽時候拍到的?”
“十幾天前吧,偶然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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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碰上?你小子運氣也太好了,這都能碰上……看這動作,他是要親誰吧?”眼鏡用手指滑動屏幕,想要看清旁邊那人,卻發現照片被截去了一半,“你也太不實誠了,還防着我呢?另一半照片呢,趕緊給我看看。”
“不急,先說價錢。”江岌淡淡道。
“你不給我看整張照片,我也給不了你價錢啊,趕緊說另一個人是誰。”
江岌将手機從他手裏拿了回來,摁熄了屏幕:“另一個人……你應該也會很感興趣。”
見江岌不說,眼鏡不屑地“切”了一聲:“賣什麽關子,是他助理袁雨嘛,這我還能不知道?”
聞言,江岌眉梢挑了挑,眼神裏摻進了一絲不屑,看向眼鏡:“他助理?你确定?”
“你以為季馳和他助理的照片只有你那兒有?”眼鏡嗤笑一聲,“實話跟你說吧,我這趟出去半個月,就是為了拍季馳和他助理。做我們這行都是要有線人的,這點消息都不确定那我還混不混了?”
季馳和他助理?江岌不動聲色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心道如果眼鏡說的話屬實,那這件事情倒确實變得有趣了起來。
“你打算拿這照片怎麽辦?”眼鏡的态度比剛剛熱絡了不少,“哥哥心腸好,跟你分享兩條路子。第一條,賣給媒體,很好賣,但價格不好說,畢竟媒體現在不好做,摳得很。第二條,去跟季馳那方的人談,明星有錢,你想要多少都有可能。”
江岌淡淡看他一眼:“沒那麽簡單吧。”
“算你小子機靈,”眼鏡朝他湊近了,壓低聲音,“這第二條路子啊,高風險高收益。明星都是有法務團隊的,跟他們的人談,你得掌握技巧,不然一個弄不好,他們就會以勒索名義把你送進去,最後你不僅財貨兩空,還得進局子裏蹲幾年。”
江岌看着他:“所以?”
“所以哥哥我擅長這個啊,”眼鏡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十拿九穩。你跟我合作,把照片給我,我拿着你這張照片和我這裏的幾張照片跟季馳的人去談,一切流程都不用你自己參與,就算出了事也全是我負全責。”
“那價錢怎麽算?”
“價錢啊……”眼鏡拖長了聲音,想了想道,“你這張照片吧,角度是不錯,如果早點拿給我,絕對能賣個好價錢。但可惜我都拍完了你才拿出來,關于季馳和他助理的照片我已經有很多了,說實話不缺你這一張……這樣吧,拿到錢之後我分你兩成怎麽樣?”
“我怎麽信你?”江岌看他一眼,“你說你拍到了很多張季馳和他助理的照片,我怎麽知道這是不是你壓價的手段?”
“我還能騙你不成?”眼鏡“啧”了一聲,拿出手機,有意避着江岌觸碰了幾下屏幕,然後在江岌面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了手機,“怎麽樣,沒騙你吧?确實角度沒你的那張好,這個季馳太謹慎了一點,不然我也不可能給你兩成的價。”
江岌将喝空了杯子放到桌上,神情看上去不置可否。
眼鏡繼續道:“要是你不放心,收到照片後我立刻打十萬定金給你。”
江岌的手指輕輕敲在桌上,似在思索。這時,兜裏的手機振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站起身:“我考慮考慮吧。”
“對,好好考慮一下,我保證這個價錢不會虧了你,我們也算是朋友……”
還沒等眼鏡把話說完,江岌已經擡步走到酒吧門口,拉開門走了出去。
電話是鐘揚打來的,江岌接通了,鐘揚在那邊神神秘秘:“我剛剛在跟午夜溫度的吉他手喝酒,你猜套出了什麽話?”
鐘揚一向有社交牛逼症,號稱沒有自己套不出的話,江岌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心不在焉地問:“什麽?”
“第一期節目錄制之前他們樂隊就跟節目組背後的一家經濟公司簽了約,不僅從第一期就開始拿通告費,而且金額高出我們好幾倍,節目組這一套捧高踩低玩得夠溜的。”
“正常。”江岌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波瀾。
鐘揚繼續道:“這麽看來,第一期拿了四燈的樂隊裏,有不少應該都是內定選手。”
江岌“嗯”了一聲。
“還有,雖然陳嘉上次說只要樂隊進了第二期就能拿到通告費,但似乎每一個樂隊拿到的通告費數額都是不一樣的,我們拿到的應該就是最低那一檔。”
“這算什麽新鮮消息,”江岌嗤笑一聲,“不但通告費拿到的是最低一檔,下一場兩兩對決要淘汰一半樂隊,我們可能已經被列入了淘汰樂隊的候選名單。”
“我們可真是純粹的炮灰啊……”鐘揚感嘆一句,又說,“那秦青卓還假模假樣地關心我們下一場的演出效果?”
“畢竟我們是被他留下的,又是他隊裏的選手,樂隊演出效果越好,他也會越受肯定。”江岌摸出煙盒,摸出一支煙咬在唇間,蹲靠着身後那堵牆,用打火機點着了煙。
“有道理,都他媽的是一丘之駱。”
“貉。”江岌道。
鐘揚“啊?”了一聲:“什麽河?”
“……沒事。”
“對了,”鐘揚沒當回事,“跟我喝酒的還有幾個樂手,也吐槽了不少關于秦青卓的話,說他也就一靠臉混的,開個演唱會都能開成車禍現場,指導起別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嫌丢人……我剛在網上一搜,還真有這麽一回事兒,回頭我把視頻發給你,你也看着樂呵一下?”
“別,”江岌拒絕道,“不感興趣。”
“不過他送你的那把吉他,看上去倒不像便宜貨。”
“大明星對着鏡頭怎麽可能送便宜貨。”江岌想了想道,“你那有合适的出手渠道麽?”
“你打算轉手賣了?我倒是可以幫你問問其他樂隊……不過你那把吉他舊成那樣,不如自己留着用呗。”
“我用不着。”江岌對着地面磕了磕煙灰,“沒別的事情我先挂了。”
“別急啊,”鐘揚繼續道,“我還約了別的樂隊一會兒出來喝酒,你要不要一起過來?莺姐不是說給你一天帶薪生日假麽,你要是沒別的安排就過來吧?”
“我不去。”江岌說完,不等鐘揚再說什麽,幹脆地挂斷了電話。
鐘揚這個人,只要不挂斷電話,他就能源源不斷地找到話題來聊,一直聊到天荒地老。但江岌不喜歡聊天,更不想将時間浪費在閑聊上。
江岌蹲靠着身後的牆,仰着頭呼出一口白煙,摸出了耳機塞到耳朵裏,将周圍酒吧嘈雜的樂聲隔絕在耳機之外。
他看到眼鏡東張西望地從紅麓酒吧裏走了出來,好像在試圖尋找自己,但周圍爆閃的燈光一刻不停,眼鏡似乎眼神又不太好,并沒有看到蹲在暗處的江岌。
煙抽到還剩一小截,估摸着眼鏡已經離開了這條巷子,江岌站起身走回了紅麓酒吧,走到門口的垃圾桶旁邊他撚滅了那支煙,将煙蒂丢了進去。
推開酒吧門的那一瞬間,震天的音浪撲面而來,江岌調高了耳機的音量。
一路穿過群魔亂舞的醉鬼,他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位置很少有人來坐,因為孤零零的不成雙,不适合那些來酒吧裏尋歡作樂的男女們,而且視野也不佳,吧內的聲色犬馬被前方一根粗壯的承重牆柱擋得嚴嚴實實。
但江岌喜歡這個位置,原因很簡單——這裏光線很暗,且位置隐蔽,坐在這兒,他能看見別人而別人卻不太容易注意到他。
事實上江岌不太喜歡一個人待着,他喜歡待在人群裏,觀察這些不知道為什麽夜夜來花錢買醉的男男女女,觀察這件事本身就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手機又振了一下,鐘揚發來了剛剛說的那段視頻,江岌掃了一眼,看到了視頻封面上碩大的“秦青卓演唱會車禍現場”幾個字,他興致缺缺地關掉了聊天界面。
他對別人的生活向來不感興趣,尤其是對別人狼狽的一面更不感興趣。
這世上活得狼狽的人多了去了,他對別人狼狽的一面不感興趣,也不希望別人來圍觀他活得有多狼狽。
他打開相冊,調出了現在唯一能讓他提起興致的那張照片。
跟給眼鏡看的那張不同,江岌此刻盯着的,是沒被截取過的原圖。
看着秦青卓那張等待着被親吻的側臉,江岌再次聯想到了那張在廉價的七彩燈光下,顯得有幾分豔麗的臉。
還有在聽到那句“跟男人約會”的話時,那雙閃過震驚神情的眼睛。
秦青卓……這人活到現在,應該過得相當平順,遭遇過的最大波折也不過是在舞臺上當衆破音吧?
既然這樣,江岌心道,或許自己可以送他一場驚心動魄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