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悲慘世界
蔣達不過剛剛在按摩間坐下,正在猶豫是不是應該先把自己的浴衣脫掉躺到按摩床上去,剛才那個叫做許佳佳的小姑娘就走了進來。
盡管包間內的光線并不好,蔣達還是看出來,她的淚痕未幹,眼圈還是紅紅的。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剛才的匆匆一瞥中,他沒有發現的東西,許佳佳身材高挑,即便穿着寬大而正式的按摩技師制服,因為瘦,仍是顯得腰肢纖細,高挑如風中之竹。她皮膚光潔,沒有上妝的臉龐有種格外的柔美,眉眼都淡,卻很有味道,眼媚而長,難怪剛才的陳總陳合生對她動了心思。
蔣達有點尴尬,主動問:“我是直接躺上去?還是需要脫掉睡衣?”态度認真而誠懇。
許佳佳好像有點意外,仍然回答:“脫掉睡衣吧,直接推油好不好?”
蔣達忙不疊點點頭:“好的好的,謝謝。”
許佳佳的神色既意外又好笑,好像很少被這樣溫柔客氣以待,柔聲說:“哪裏不舒服?我可以力氣大一點幫你按按。”
蔣達仰頭想了想,認真回憶:“腰吧,上次檢查,醫生說我有腰肌勞損,坐久了有點疼。”
許佳佳柔順地回答:“好的。”
蔣達覺得,按摩真是人生中很棒的一種體驗,力氣恰到好處地施加在背部,腰部,肩膀,脊椎,每一寸,都感覺酸軟無力,而按摩有種松勁活骨的功效,讓平日緊繃的肌肉和關節都一寸一寸打開來。
蔣達感覺自己,就是這樣一寸寸在按摩床上舒展開,一寸一寸感覺到舒适和愉悅。
直到……
“等一下,你幹嘛。”蔣達情急下驚慌地握住了許佳佳的手。
許佳佳也似乎一臉無辜,受到了驚吓:“你不是說腰肌勞損,需要多按一下嗎?我幫你把衣服褪下去一點方便按摩。”
蔣達有點尴尬,哦,原來是這樣,姑娘你早說啊,二話不說扒我內褲,我有點承受不起啊。只有尴尬地笑笑:“哦,好好好,你說一聲就行了,我自己來,自己來。”
說着,他小心翼翼把內褲朝着下面挪動了幾寸。
許佳佳配着精油的手指,仿佛帶着火,按得他有點心猿意馬。既柔軟又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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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達為了緩解自己的尴尬,主動問道:“我看你也不是願意在這種娛樂場所幹的人,為什麽又要來呢?”剛才她頂撞客人和媽媽桑的一幕,深深映在他的腦海裏。
她的表情既委屈又難過,不像是常年深陷風月場所的人。
許佳佳難得感受到這種發自內心的關懷,但是常年的戒備已經讓她習慣了不會對人真心以待,淡淡回答:“還不是為了錢。”
蔣達有點難以理解:“掙錢的行業有很多,掙錢的工作也有很多,你為什麽不考慮去做點別的?”
許佳佳冷笑一下:“大哥,我看你一定是好人家出身,好大學好專業吧,別看我上班沒多久,這些我看得出來,你們這種人不會理解我的。”
“你不說說看,怎麽知道我不能理解你呢?”蔣達被激起了好奇心。
“哪個好工作不是想要好大學,好專業,最好還有幾年的工作經驗,我這種沒學歷,又沒工作經驗的人,想要掙錢,當然只有在這種地方幹活了。”許佳佳的聲音帶着一絲冷清。
蔣達一楞,問道:“你多大。”
“十九了。”許佳佳淡淡答道。
蔣達估摸着,這年紀就出來工作的,應該是沒有讀過大學,但是看她舉止談吐,又不像是完全沒讀過書的人,很有幾分味道,于是問道:“怎麽這麽小就出來打工?你爸媽不心疼你?”
許佳佳悠悠嘆了一口氣,許久沒有說話,蔣達其實也并沒有打算深問,交淺言深,本就是大忌。
但是,他沒有料到,許佳佳的回答,能這麽深地刺痛了他。
“我阿娘病了,要病死了,她就算是想心疼我,估計也顧不上了。我阿爹更心疼我阿弟,不讓我高考,讓我出來打工供我阿弟讀書。”許佳佳回答的口氣很淡,仿佛說着別人家的事,和自己毫不相幹。
蔣達的心靈深處,屬于柔軟和良知的部分,被許佳佳的回答深深觸動,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許佳佳的手沒有停,繼續在他的背上游移,但是每一下按摩,都好像按到他的心裏。
許佳佳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想要找一個人傾訴一下自己,也許是因為在這個險惡的時代,自己已經被騙過太多次;也許是因為,自己漂泊的心靈,從來沒有人理解過;也許是因為在被責罵過的夜晚,随便誰溫柔的對待,都是稀缺;也許是因為在大家只想看到她們微笑的夜晚,難得有一個人,願意看一看她內心的傷痕。
許佳佳的聲線冷清,仿佛玉碎冰裂,就這樣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家住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山村裏,那裏的春天,小河破冰的時候,有成群的魚,我最喜歡帶我阿弟去抓魚,抓到了,晚上就能多吃一頓葷。”
“我阿娘總是很喜歡炸小魚,我和阿弟都很喜歡,一點點鹽巴,一點點辣椒面,好吃得很。”
“可惜我阿娘生病了。”
許佳佳的聲線仍是冷清,“她病得很重,阿爸舍不得,一定要醫她。所以我就不能上學了,我讀書很好的,總是考第一名,我考第一名的時候,阿媽就會給我煎粑粑,又軟又糯又香,有自己家種的芝麻香,有花椒香。可惜,我再也拿不了第一名了,我就出來打工。”
“你知道什麽最可怕嗎?在陌生的地方被熟悉的人騙,在陌生的城市裏,被老鄉騙。我們本來是一個村子的老鄉,他家就住在村口,我家阿弟特別喜歡找他家的阿弟一起玩,又是和我同級,不過比我早出來幾年打工而已,居然騙了我。他把我騙去傳銷,每天就是洗腦,講課,說賣的東西好,要多找下家,也不能打電話給家裏,也不能聯系任何人,每天聽課,我頭大得很。”
“最後呢,如果不是公安來,我覺得我要在裏面聽一輩子的課。公安說了,他們是違法的,我也沒明白,我覺得他們講的是有道理的,只是知道的人太少,不能理解他們而已。”
“我最後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只剩随身的一點點衣服,身上的最後兩百塊都沒了,我覺得我只能回家,就打電話給我的一個遠方表姐,她家住在我家旁邊兩戶,轉過路口就是她家,我和她約好,讓她告訴我阿爸,一天以後我再打電話給她,讓我阿爸等着。”
“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我阿爸就在,聽到我阿爸的聲音我特別高興,我想告訴我阿爸,城裏一點都不好,都是騙來騙去的,本來以為可以相信的老鄉都不可信,我回家多種點苞谷和糧食,再多養兩頭豬,我有力氣,我能種,讓他別再讓我出來了。”
“結果,阿爸終于接通了電話,然後都沒問我過得好不好,只是和我哭,說醫院要趕他們出來,因為沒有錢繼續交住院費了。我阿爸從來不哭的,我們寨子,就屬阿爸打獵打得好,還能唱好山歌,阿爸從來不哭的,結果,我阿爸朝着我哭,我就心軟了,我哄他,我過得很好,我能盡快把錢寄回去。”
“我傳銷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姐妹,她說她以前掙錢容易的很,聽說傳銷掙錢更容易,才來的,結果,錢也沒掙着,人差點搭進去。她說,在這種娛樂會所掙錢容易得很,下力氣小,沒有挑谷子累,但是來錢比挑谷子多多了。”
“她說我長得好看,肯定能掙到很多錢。客人給小費就能給很多錢,然後我就跟着她來了。這裏是她介紹我見工的地方,經理和媽媽桑看着都很親切的,幫我換新衣服,還給我化妝,只是我自己化不慣。”
蔣達楞在那裏,許佳佳描述的世界,好像和他千差萬別,隔着一個世紀,他作為一個在城市裏長大的普通家庭孩子,無法想象,疾病,貧窮,能給一個家庭帶來如何毀滅性的打擊。
他愣着神,深深被觸動着,這就是如今的中國社會,從不缺人倡導中國夢,卻缺乏足夠的聲音,來自于基層,來自于貧窮,來自于靈魂,他們訴說着十多億人口能塑造的不公,他們訴說着這個你所不熟識的大地,他們仍在為了生存苦苦掙紮,為了疾病傾家蕩産,為了教育艱難抉擇,為了重男輕女,而把自己的子女送上不同的生活軌跡。
蔣達沉默着,一直沒有說話,內心卻如同翻江倒海,一刻不停息。
許佳佳意識到了他沉默,最後問道:“不好意思,我不該說這些的,我看你是個好人,所以有點沒忍住,對不起。”
蔣達沒有回答,但心中如鼎沸,沉默而安靜,他覺得他面對如此巨大的現實,确實力量有限,只有抽出自己的錢夾,拿出了一千塊現金和自己的名片:“其實你只是想賺錢的話,也不是沒有其他出路,我們公司最近缺踏實肯幹的行政,只要細心,肯認真負責,很多專業技能也不是不能一點一點學起來,你明天來找我,打這個電話,我幫你安排一下。”
許佳佳睜大了美麗的眼睛,蔣達一陣內心的顫抖,她這個神情,像足了劉甜甜,所不同的,只是劉甜甜出身好,從未經歷過這樣的生活磨砺。
“這麽多小費,我,我什麽也沒有做。”許佳佳有點語無倫次。
蔣達的聲音安慰着她:“沒有關系,你就當成是一個朋友接濟你的,你不要着急,慢慢來。”
許佳佳已然眼裏有淚:“我要怎麽謝謝你?”
蔣達柔聲:“不用,真的不用,日後你來我們公司好好工作,就是最好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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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信了?”徐靜貞愣了!
蔣達為難地撥弄着頭發:“是,我蠢爆了,我居然真的信了。”
徐靜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風月場所,小姐們和每個人都說自己是第一天來,每個人都身世凄涼,無比苦楚,這簡直是标準套路好不好?
你逗我?你是想顯示你蔣大少爺最天真無邪還是錢多得沒處花?
徐靜貞覺得不可理喻,居然還能給這個叫許佳佳的提供工作?提供工作?!!!!!
她全手全腳的,要是真需要其他工作的話,早就找到其他工作了,還用繼續留在這種風月場所?能驅使她留下來的,是什麽?昭然若揭!居然蔣達能天真到被她騙。
徐靜貞正要繼續念叨蔣達兩句,突然電話響起來,她盯着屏幕上的“季錦”兩個人,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季錦和她一樣,都讨厭加班,工作時間高效工作,休息時間充分享受生活,這樣才是她們倆最期待的工作狀态。
所以,季錦很少在工作時間以外的時候因為工作上的事情打電話給她,而季錦這周不是約了一群背包客,驅車去紮營嗎?這種時候打電話給她?
她趕緊接起來。
“小貞,出事兒了!”季錦語意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