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筆債
孫協安醒在宿醉過後的生不如死裏。
喉嚨裏面像吞過炭,又幹又辣,胃氣一股一股泛上來,帶着令自己作嘔的食物氣息。頭痛欲裂,就像前一晚被幾個彪形大漢狠揍了一頓。
方言睡得四仰八叉,裸着身子,一條腿壓在他胸膛上。
孫協安翻身坐起,給了自己五秒鐘适應一下時間和地點。剛工作不久,有段時間出差很多,天南地北滿地飛,他每次醒在各個不同的酒店裏,睡醒的時候,總要在酒店的房間裏反應一會兒現在是在哪裏,什麽時間,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和徐靜貞同居為止,他醒來時分,如果模模糊糊摸到身邊真真切切的她,就知道,現在是在家,她就是幫他守着家的那個人。
一場讓他不想再重溫的宿醉,清清楚楚告訴自己,現在,徐靜貞是真的搬出去了,他曾經模糊有着家的溫暖的那個地方,确實出走了一個最為重要的角色。
他揉着頭,跌跌撞撞走到書架面前,眯着眼睛,擡頭尋找。
那本德文版的《魔山》還靜靜躺在書架上,原來,徐靜貞忘記帶走了。
書用嫩黃色小花的包裝紙包着書皮,年代已久,嫩黃不再,只有一層日月荏苒之後焦而幹的黃。
他拿下那本書,上面貼着一個蘋果形的不幹膠标簽,因為年代久遠,不幹膠已經失去服帖,倔強地翹着,上面用簽字筆留下幾個漢字“第一筆債”。
孫協安看着那本書,眼中微微泛起酸而熱的感覺,然而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堅強習慣不許他的眼淚落下。
“這什麽?”方言揉着眼睛從他背後一把搶走了書。
孫協安怒吼:“給我滾去把衣服穿上,哪有內褲都不穿滿屋子亂晃的客人。”
方言不以為意:“法文?德文?就你這種海歸的高材生才能看懂。”一把扔回。
孫協安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放回書架。
方言這麽一鬧,倒把孫協安那點傷春悲秋的情緒沖淡了。生活的殘酷之處就在于,無論你受傷失戀,地震洪水,輕傷不下火線,只要一息尚存,就只能乖乖地收拾東西出門求生活。
你的生活天崩地裂?ok,關資本家屁事!滾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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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協安開着他的代步車,以it狗的姿态,重新走在了他每天漫漫的上班路上。
交通,還是一樣的擁堵,空氣,還是一樣的霧霾,公司,還是一樣的苦逼。
但是今天的公司,有那麽一絲不一樣!
甚至,不止一絲。
要是平時,孫協安一定早就已經把車停到車庫,喝着開水看着郵件準備一天的工作了,但是昨晚的喝酒宿醉,讓他來得比平時晚一些,地下車庫早就車位為0,孫協安在地面晃了一陣才找到個合适的位置把車停進去,然後背着他沉重的電腦包,從地面的入口進入公司。
地面的入口是公司正門,已經過了上班打卡的時間,本來應該除了保安在前臺肅穆地站成一尊塑像,了無人煙。但是,這個時候的前門,有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
“林潔語你個賤女人,給我滾出來,老娘不會放過你!破壞別人家庭的婊子,你個不要臉的小三。”一個女人中氣十足又撕心裂肺地在門口吼着。
孫協安知道公司風氣,俨然是一個縮小版的娛樂圈,但是這樣鬧到公司來的戲碼,應該不是每天都能上演。本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但是這位顯然已經氣到七竅生煙的大姐口口聲聲責罵的對象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那麽,這一切就顯得極為尴尬。
那位大姐年齡已經超過四十歲,平日也許保養得益,但是今天,一臉青紫的臉色,怒氣上揚導致扭曲的五官,讓她顯得并不那麽美麗。
孫協安在腦海中花了五秒鐘回想這張頗有熟悉感的臉孔,然後不由臉色微變,急忙開始準備善後。
保安已然呆住,屁用沒有。
年輕人,見過的世面還是太少了。
孫協安把自己的工牌給保安看,然後低聲說:“去找兩個前臺的小姑娘來扶這位大姐,然後安排一個沒人的會議室,要快,不要讓她在門口鬧大了。”
保安忙不疊點頭,趕緊去辦。
孫協安自己走上前,滿臉堆笑:“這不是安姐嗎?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咱們公司年會見過,可能您不記得了,我是孫協安,是m項目的員工。”
安姐原本正準備耍潑打渾,準備了滿腔情緒,但是突然來了一個貌似認識的熟人,立刻情緒不知何處而去。
人性的弱點之一,就是在沒人認識的環境,就能放開做自己,甚至能做出或者說出平時的自己完全無法産生的行為,而一旦有人曾經熟識你的過往,就不免會瞻前顧後,有所顧慮,産生羞愧的焦慮。這就是網上多憤青,旅行一夜情的基本原理。
孫協安繼續安撫:“這麽久不見,今天一來就遇到,咱倆還挺有緣分的,您看,今天這天有點冷,這風刮的,別在風口上站着感冒了,安姐您裏面請,走我陪您聊聊,您放心,您來不就是想向我們的上級反映一下情況嗎?我給您安排。”
說着,孫協安就擺出一只手,做出一副“您裏面請”的姿勢,安姐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去。
安姐今天鬧的這一出,其實也不過就是想把這事情鬧大,讓那對狗男女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再也混不下去。輿論只是助力的寶劍,領導決定辭退這兩個人才是核心訴求,如果能直接達到她想要的目的呢?
安姐的心中搖擺不定,眼神亂轉,激烈思考這個決定帶來的結果。
就在這個糾結的時刻,孫協安眼神一飄,掃到了一個白色襯衣的身影,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安姐幾乎是在同時,看到了林潔語上班時分姍姍來遲的身影,林潔語低頭看着手機,完全沒有留意公司門前的異狀,安姐一個箭步沖上去,左手揪住林潔語染成栗色的長發,右手一個巴掌就朝着林潔語的小臉呼了上去。
那一巴掌來得又快又急,肉肉相擊之聲脆而亮,所有人都呆住了。
孫協安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沖上去,試圖分開兩人。然而安姐的力氣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大的驚人,雖然打人的手被孫協安架住,但是扯住頭發的手狠而用力,絕不放手。林潔語原本柔長的發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安姐的嚎啕大罵之聲刺得人耳膜生疼:“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婊子,勾引別人老公,破壞別人家庭,你個臭小三,天生賤種。”
林潔語捂着被扇得紅腫的臉,鎮靜地恨聲說:“你怎麽不說是你老公潛規則下屬呢?”
這一番吵鬧,吸引了前門稀少的人群,幾個遲到的員工停下腳步,有的甚至摸出了手機,不知是在拍照還是錄像。
還好保安帶着前臺妹妹姍姍來遲,将正在撕扯的兩人一起送進了一樓一間最近的空會議室。
安姐一路上大罵之聲不絕于耳,一樓辦公的公司員工紛紛伸長了脖子,探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還好,會議室厚重的門板隔絕了人們好奇的目光。
安姐手上之力絲毫不停,扯住林潔語的頭發,堅決要求要見到領導才肯松手:“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你們領導在總部,你們也可以開視頻會議,反正我不真正反映到位,我絕不會松開,也絕不會走!”
“你們不是號稱要做令人敬仰的偉大公司嗎?要樹立行業标杆嗎?企業文化不是說得光鮮漂亮嗎?那怎麽能容得下這對狗男女的破事?我告訴你們,要是不嚴肅處理他們的事情,我就去網上爆料,去找媒體爆料,我有的是媒體的朋友,到時候做個追蹤報道,不給個讓人滿意的後續,我絕不罷休。”
孫協安看着絕望的安姐,心中一股冷笑,看吧,這就是婚姻,撕破臉皮的時刻,人性最醜惡的嘴臉暴露無遺。
出軌,這個年代最不稀罕的婚姻鬧劇,出軌的家庭千千萬,只有婚姻才能讓人們這樣鬧個不停,在所謂的承諾下,上演着各種背叛的戲碼。
安姐還在鬧個不停,林潔語只是寂然無聲,柔弱的脖頸任随安姐撕扯住的頭發以一個古怪的角度歪斜着,臉色蒼白,更顯得粉色的唇彩虛浮在唇面上,透着一種虛弱的粉飾太平。
孫協安想了想,走出會議室,去陽臺上無人的僻靜之處,給henry打了一個電話:“henry,我是孫協安,m項目的員工,林潔語的下屬。是這樣的,安姐現在到公司來了,遇見了林潔語,場面有點混亂,兩個人有些肢體上的接觸,同時安姐說,有些關于您私人的狀況要反應給領導和媒體,現在不肯走。但是場面暫時控制住了,都在會議室裏,您看這個您想怎麽解決一下?”
孫協安沒有自作聰明地給henry提出任何的解決方案,從公裏說,henry的職位level高了他不止一點點,他只有彙報的份兒,從私裏說,他人家事,他不過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置喙?
ry在電話那邊靜了幾秒,聲音依然沉着:“我知道了,你先把她們穩在會議室,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把兩個人分開,剩下的我來處理。”
孫協安依言挂掉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