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姻是什麽?
她的手在她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伸手打開了門。
剛好止住了一只正要敲門的手。門外穿着制服的搬家工人大叔,一臉困惑:“诶,我還沒敲門的嘛,小妹兒,是不是你要搬家?”
徐靜貞一心的空落,疲倦地揮揮手,指指地板上的幾個編織袋:“就是這些。”
最後,她把房門鑰匙和門禁卡,一起留在了門口的鑰匙碗裏,上面挂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這小兔子其實本來是一對,她的是白色的,他的是灰色的,他嫌幼稚,從來不挂,但是會丢在随身攜帶的電腦包深處,她默認接受了這個折中的選擇,不管怎樣,至少他是随身帶着了。
如今,人散了,兔子也沒有什麽留着的必要了。
徐靜貞匆匆關門,不讓自己的淚水還落在這個曾經讓她幸福無比的家裏。
徐靜貞接到劉甜甜的電話的時候,剛洗完一個熱水澡,似乎今晚從孫協安家裏出來,究竟如何指點搬家師傅找到自己租住的新公寓,她都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就像游魂一具,完全忘了思考,只是由着邏輯的本能驅使,把這些機械的體力活幹完。
徐靜貞根本顧不上收拾自己的雜物,就立刻沖進衛生間,用熱水把自己從頭到尾沖了個遍。她苦惱地回想着,孫協安最後一次和她約會,是什麽時候?明明知道,這個時候回憶任何好的壞的,都不過是在折磨自己,但是她無法控制。
劉甜甜的電話及時打斷了她放肆的精神自虐。
“你一天都沒打電話給我。”劉甜甜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我還沒吃飯。”
徐靜貞一驚:“你也太任性了,好歹是孕婦,你不照顧自己也要照顧孩子呀,畢竟孩子那麽無辜。”
“我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要。”劉甜甜聲音透着絕望,“從昨晚我們吵架開始,蔣達一直沒回來,明天他爸媽就要帶着萱萱回來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小貞,你說我該怎麽辦?”
徐靜貞定了定神:“你在家等着,我也沒吃晚飯,等我過來找你一起吃飯,我們再商量。”
深夜還開着的粥鋪,徐靜貞最熟悉,以前孫協安加班的時候,經常想吃點清粥小菜,她除了自己煮,顧不上煮或者花樣做的不夠豐富的時候,她就會出來買粥。
夜風冷冷刮着她的小腿,這種寒冷讓她更清醒。
她匆匆買了幾碗粥和小菜,打車去了劉甜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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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甜甜看起來仍是疲倦,她帶着淚痕說:“我今天幾乎沒有起過床,我難過。”
徐靜貞哄着她,像哄着任性的孩子:“好歹吃一點,你不是最喜歡吃泡糖姜,我買了一份,你就着粥吃,管保你有胃口。”
劉甜甜眼神發直,她毫無精神地喝了兩口,又放下了。
徐靜貞擔憂地看着她。
劉甜甜勉強笑了一笑:“其實我吃也吃不下,吃兩口又要去吐,都是這孩子鬧的。”劉甜甜摸着自己柔軟的小腹,口氣滿是甜蜜的酸楚。
徐靜貞看劉甜甜雖然神色凄然,但是已然不如昨夜憤怒,顯然時間已經還給了劉甜甜冷靜和理智。
徐靜貞端着粥,小口啜飲,問道:“究竟想要怎麽辦?你有什麽想法沒有?”
劉甜甜想了半天,回答:“這婚我是絕不會離的。萱萱還小,她無法理解父母離婚,在不健全的家庭裏長大,會對她的一生留下陰影的。還有這個二寶,還沒見天日,就要面對破碎的家庭,我絕不答應。”
徐靜貞擔憂地看着劉甜甜:“別光想着孩子,你呢?你怎麽考慮自己的呢?”
劉甜甜的淚水掉的無聲:“我還愛他,怎麽辦,即便他背叛了我,我還是愛他。十年的情感,八年的婚姻,我已經無法想象沒有他我該怎麽辦。”
徐靜貞曾經像所有天真無知的少女一樣,懷着對于愛情的憧憬,完全無法接受這種妥協的婚姻,對于愛情的堅貞和純粹,她曾經像相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樣,固執地相信着愛情的圓滿和美好,但是真實的世界裏,哪兒那麽多的美好和完滿?
沒有車禍,白血病,死去活來,撕心裂肺,真實世界裏,只有最常見不過的背叛,無賴,絕情和互相傷害,光是這些,就足以消磨一段最美好無比的愛情。
劉甜甜抹了抹淚水,帶着一絲恨意說:“就算不說這些愛不愛的,我絕不會乖乖離婚讓位給小三,讓她毀了我的婚姻,住着我的房子,睡着我的男人,奪走我孩子的父親,她想得美,我絕不會讓她得逞。”
在這一點上,徐靜貞百分之百站在劉甜甜這一邊,這些道德敗壞的婚姻殺手,和不知廉恥的出軌男人,想要從此享受美好人生,那麽善良無辜的人,活該忍受他們帶來的痛苦?不,不該是這樣的,劉甜甜要是準備寬容大度瑪麗蘇的乖乖讓位,她才會想抽她兩嘴巴,讓她清醒。
婚姻和利益受到雙重威脅,這個時刻,就是寸土必争,勇于抗争的時刻!
這個夜晚,似乎格外的漫長,兩個各自被感情傷害的女人,在燈下,讨論着如何打出一場漂亮的婚姻保衛反擊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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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時間,偌大c市的夜市攤上,有兩個心情複雜的男人正在喝酒。
夜市燈火通明,人流攘攘,完全看不出已經是淩晨一點,已經到了整個城市該安睡的時刻。
孫協安有心事,啤酒剛喝到第二瓶,就覺得暈暈乎乎似有醉意。李尋歡以水為酒都能醉,醉的不是酒,是傷心事。
坐在他對面的方言安安靜靜不說話,咂吧着碟子裏的花生米,一根煙接着一根煙。
孫協安摸摸自己的口袋,沒帶煙,方言一看他的動作就明白了,把自己的香煙和打火機摸出來,輕車熟路給他點上,兩個男人相對抽煙,還是沒有話。
孫協安突然想起來,周五那天和徐靜貞吵完架,他一根煙還沒抽完,直到她摔門而出,他呆了半響,香煙都燒到手指了才猛然驚覺,香煙被他甩手丢在地上,把淺色的木地板燙出一個灰黑色的痕跡。
當年徐靜貞搬進來的時候就對開發商配套裝修的淺色木地板很不滿意,總念叨着想換成瓷磚,她貌似精明的臉好像還在眼前晃着:“你不明白,客廳,陽臺那必須用瓷磚的,又好收拾又不費事,木地板麻煩死了,還淺色的,特別經不起折騰。”
他當時怎麽回答她的來着?好像随口說了句“你喜歡就換了吧”,徐靜貞是過日子的人,總在念叨裝修的事,卻似乎他從來也沒有給過她真正下手的契機。
方言看他又在發呆,不由笑了:“還是這個悶葫蘆的死性子。來,說說看,為什麽傷心來着?你那破公司別待了,和哥們我一起幹吧,保準比你現在的日子好過。”
孫協安擡頭看他,又喝了一口酒:“不是工作的事。”
方言愣了,這哥們一天加班拼的和狗一樣,除了自己的事業,還有什麽讓他煩心的事,莫非,這哥們終于想清楚了,打算談個戀愛啥的。
“我剛分手。”孫協安簡單地說着,“是我的問題,那女孩兒提的分手。”
“我擦,都沒聽說過你戀愛,你都分手了,你小子。”方言捶了孫協安一拳。“哪家姑娘?眼睛夠瞎的,連你都沒看上?”
“別胡說。”孫協安猶豫了一下,“她要結婚,我不幹,就分手了。”
方言接着問:“怎麽?這姑娘不适合結婚?”
孫協安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不适合結婚的不是她,是我。”
方言問:“為什麽?”
為什麽?這個問題也是孫協安想問自己的,為什麽?要那麽恐懼婚姻的到來?
這個問題,也是周五他等徐靜貞之後,反複思索的。
他的房子在三十層,他喜歡住的高,從上面看整個城市車水馬龍的燈光,會感覺自己特別渺小,所以古人喜歡歌詠山川大海,面對龐大,會更讓自己冷靜。自己是那麽渺小的存在,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想要活出自己的意義anybody,就需要格外的努力。
所以在他的人生中,他像一條被自己的鞭子不斷驅趕的馬,只有向前,不斷向前。
而在完全安靜的時刻,可以像現在這樣,點一支煙,由着三十層高的夜風吹着頭發,想一想人生。
到底是為什麽?他不想要婚姻。
或者應該換一個角度來問這個問題,婚姻到底是什麽?
他在煙頭火星的明滅中,想起了第一個遞給他香煙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給了他家的感覺的男人,孫爸。
以前,他是随他的母親何田蓮姓的,他姓何。
何協安和何田蓮,曾經有過一個家。那個家也許在他嬰幼兒時期的記憶裏,有過父親寬大的手掌,或者溫暖的懷抱,但是可惜,他記得的,只有他記事開始,跟着何田蓮的流浪。
這種流浪,不是捧着讨錢的破碗游街而行,而是在一個家庭到一個家庭之間,永不停歇的颠沛流離。
何協安的父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出車禍去世。
美麗的寡婦何田蓮,沒有決心安守普通的工作和菲薄的薪水,而是學會了穿最時髦的裙子,去當時城市裏最大的舞廳,在這裏期望認識能重新給她和她的孩子一個美滿家庭的人。
這個經歷給過何田蓮豐富的感情經歷和足夠的生活波折,而這些事情能存留給一個孩子的記憶,總是與衆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