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扉
“這長青閣看着小了許多。”
進了屋, 霍荀落座于榻前,握了握那只小手。
沈榆坐至對面,神色如常:“白日尚宮局又送了一批宮人過來, 這人多了, 地方自然看着也小了。”
桌上擺放着一本醫術,換作旁人也許是故作姿态, 但霍荀知道, 眼前的人是求學若渴, 每一頁都不會落下。
“既然小了, 那是該換個地方。”他随口道。
珠簾微微擺動,昕文恰好進來上茶,也不多言, 只是小心翼翼的将茶盞放至桌面, 又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沈榆望了眼窗外, 淡淡一笑,“嫔妾倒不覺得小,況且地方待久了也有了習慣,換了別的地方反倒不自在, 不過若是委屈了皇上,那嫔妾自然随時可以挪個地方。”
霍荀翻動着書頁, 看着上面的字, 良久,才翻過一頁。
“朕偶爾才來,你自己覺得舒适即可。”他拉住那只小手。
沈榆忽然低下頭, “以往住在擁擠的屋子也睡的踏實, 可如今反倒不安穩了。”
霍荀投去視線,卻見女子面露憂愁之色, 眉心輕擰,往日言語還有輕快之意,今日略顯沉悶。
“嫔妾今日無意間發現了一例脈案,忽然覺得熟悉,好似嫔妾的脈象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可是楊院判卻從未告知嫔妾體內有疾,故而一直從未有孕。”她雙目泛紅。
霍荀眉間微蹙,握緊了那只小手,聲音低沉,“只是怕你多心。”
女子眼角滑落一顆清淚,扭頭看向窗外的圓月,“嫔妾在想,嫔妾是否有一日也會如緒妃娘娘那般,疾不知從何而起,去也不知為何而終。”
男人眼簾微垂,握着那只柔荑低聲道:“過去的事無須再提,有朕在,不會有第二回 。”
沈榆低下頭,忽然湊上前撲進男人懷裏,腦袋埋在他胸前,聲音哽咽,“可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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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擁着懷裏的人,霍荀摸着她腦袋,似在安撫,感受到那無聲的啜泣,不由垂下眼簾遮住眸中閃動的情緒。
“朕都知道。”他低聲道。
仿佛知道自己如今失态,女子又擡起頭,輕拭去眼角的淚漬,目光認真的望着眼前人,“嫔妾剛剛只是一時難以自控,并非故意無狀,還望皇上恕罪。”
捏了捏那柔嫩的小臉,男人眉間微動,“朕在禦書房待了一日,腰背疼,你是否也幫幫朕?”
沈榆眼神微變,不由的扭過頭,神色略有羞赧,可下一刻整個人已經被攔腰抱起,床帷落下,依稀響起輕吟呢喃。
夜涼如水,黑雲浮動圓月漸落,這夜仿佛格外快,随着霞光初顯,外頭的宮人也逐漸進屋伺候。
縱然疲倦不堪,沈榆還是起身服侍,李長祿等人都垂着腦袋候在一側,他也沒想到皇上回宮第二日就來尋蘭婕妤,不是緒昭容徹底耗盡了皇上的情份,就是皇上對蘭婕妤已經十分上心,如今他也都看不清了。
待将人送走後,沈榆坐在梳妝櫃前任由聽竹梳着發髻,縱然睡眼惺忪,可待會還得去給皇後請安,低人一等就是如此,所以人才需要不留餘力的謀取更好的生活狀态。
“有一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聽竹欲言又止。
沈榆閉着眼坐在那,心領神會,“那就不用說了。”
一邊梳着發,聽竹還是閉嘴不言,但在這宮裏已然是常态,并無什麽意外,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
梳洗一番,已然沒有功夫用早膳,待沈榆去見德妃時,後者顯然也未睡好,眼下依稀可見青色,但顯然不是因為她侍寝一事,而是因為其他。
毓寧宮離長春宮有一段路,德妃已然按耐不住,“看來皇上是真疼你,這才剛回宮,就讓你拔了頭籌。”
那短命鬼都還沒有下葬,皇上就如此迫不及待尋新歡,所以說這帝王心是最難以接近的,偏偏那短命鬼還一直癡心妄想,難怪被活活氣死。
“嫔妾時刻謹記娘娘囑托,只是嫔妾愚笨,并不見有何成效。”沈榆跟在轎攆一側。
話落,一把團扇就砸了過來,“那要你這個廢物有何用!”
花榕輕咳一聲,示意自家娘娘注意言行,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人往外推。
德妃閉着眼靠坐在轎攆上,好像也沒有心情去責備,幹脆眼不看心為靜。
待到長春宮時,裏頭已經坐滿了人,沈榆不聲不響越過王貴人,坐在了趙淑容的身側。
後者面帶笑意的道:“恭喜妹妹賀喜妹妹晉升之喜,我早就說凡事不能小瞧于人,妹妹果真與常人不同,他日扶搖直上更是不在話下。”
王貴人臉色已經極其難看,一個洗夜壺的賤婢如今竟然壓了自己一頭,這不是在時時刻刻提醒她自己有多無能。
“這才哪到哪,口氣就如此大。”全婕妤似乎聽不得這話。
趙淑容立馬認真道:“皇上一回宮就召幸了蘭婕妤,可見有多疼愛,今後再晉位也是難免之事。”
知曉她素來愛挑撥是非,可此話旁人聽了還是不舒服,讓一個奴婢占了風頭,這不是在狠狠打她們的臉。
“你話如此多,幹脆去唱戲好了,一個人就可以搭一臺戲班子。”吳婕妤斜了她眼。
趙淑容輕咳幾聲,還想再說什麽,這時皇後已經走了出來,只得随衆人齊齊行禮,“臣妾叩見皇後娘娘!”
這日皇後臉色好轉幾分,仿佛休息夠了,才說起這段時間趁着無人管轄,一些妃嫔在宮中肆意妄為,有違宮規之事。
待處置了一番,又似乎想起什麽,“緒妃殁了,太醫院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皇上已經下令肅清太醫院的不正之風,免得讓一些人渾水摸魚,擾亂宮紀害人性命。”
話落,衆人只是面面相觑,果然皇上還是念着那個短命鬼的,人都死了,還要徹查到底。
德妃忽然端過茶盞,輕輕撫動着茶蓋,“緒妃那是自己不成器,怨不得旁人。”
沈榆低垂着眼神色如常,她已經費心費力起了頭,如果陳妃還搞不起來,那就真的是個廢物了。
“話也不是這樣說,這太醫院是何等重要的地方,若是讓有些人魚目混珠,害了我等事小,可若危及皇上與太後的安危事大。”佟妃突然道。
皇後難得附和,“說的對,禦醫言行不端乃危及皇上與太後的大事,太醫院定要徹底整頓才行。”
德妃垂下眼簾,像是一句話也不想說。
待到晨省散了,她瞥了沈榆一眼,繼而就坐着轎攆離開。
出了長春宮,許是見她略顯疲倦,吳婕妤上前關切道:“難為妹妹了,這伺候皇上本就勞累,還要去受這氣。”
說着,又左右環視一圈,“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把這口氣給順了。”
沈榆看了她眼,“那姐姐便與我一同去,也好替我分擔分擔。”
聞言,吳婕妤連連擺手,“那你就是為難我了,如今那邊怕是要吃人了,我給妹妹殿殿後還行,可不敢迎頭趕上去。”
“不過妹妹放心,我已經向父親那邊打探了消息,這回證據确鑿皇上又執意徹查,那邊怕是要徹底栽了,妹妹再忍一忍即可。”她目光灼灼悄聲低語。
沈榆淡淡一笑,“回回都是如此,若如所願還好,就怕如往日一般,還是莫要抱太大希望。”
她嘆口氣,“不說了,這份氣總得有人來受,不是姐姐便是嫔妾了。”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吳婕妤在原地站了一會,繼而往另一邊走去。
宮女往了眼後頭,小聲道:“這蘭婕妤也是不容易,如今趕上去,德妃娘娘必定會把氣全撒她身上,還不知怎麽受罪。”
吳婕妤瞥了她眼,“如今還能撒氣,這到時候風水輪流轉,想撒氣也沒地撒。”
宮女低下頭,略有憤懑,“娘娘受她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黎貴人如此忠心,也被當了替罪羊,他日還不知道怎麽對您,您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吳婕妤沒有說話,只是望了望這蔚藍的天際,從看到沈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機會來了,從出身論長短,何其愚昧。
回到毓寧宮,這回宮女通報的結果是德妃在更衣,讓她在外頭等上一刻。
但是這一刻又一刻,大殿外頭的輪值宮女都換了一批,裏頭依舊沒有動靜。
聽竹忍不住上前低聲道:“昨夜伺候皇上勞累,主子如今身子不适暈厥過去也是常事。”
沈榆沒有說話,德妃讓等自然要等,她今天受的罪都會落在霍荀眼中,她們皇上說過要護着她的,如今自己受苦了,那結果只會對德妃更加不利。
她昨日一番袒露心扉,還是有幾分效果的,至少她們皇上開始徹查太醫院了,如果現在不查,今後讓德妃把控宮闱,她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對方說過要護着她,自然而然也就不會再放縱德妃繼續下去。
不過在外人眼裏,皇上是為了緒妃才肅清太醫院,根本就不會有人懷疑到她身上,那麽之後如何也與她無關。
至于剩下的就得看陳妃的本事,但凡對方有點腦子,都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什麽能将一個妃子置于死地,那必定是得牽扯上皇上或者龍裔。
又過了兩刻鐘,這時花榕忽然從裏面走了出來,語氣恭敬,“娘娘先前略有不适歇息了會,讓蘭婕妤久等了。”
沈榆晃了下身子,似乎腿僵了,“無礙,只要娘娘無事便可。”
花榕并未言語,而是領着她一路進了內殿,屋裏并沒有伺候的人,德妃仿佛真的不适,靠在貴妃榻上不停的盤着手中的佛珠,記憶中,德妃是不信佛的。
“嫔妾叩見娘娘。”她屈身行禮。
縱然在外頭站了許久雙腿僵麻,可女子此刻依舊身姿周正,無論何時規矩沒有半分錯漏,花榕眼神一動,或許一開始她和娘娘都低看了這個蘭婕妤。
不到半年便從宮女一躍成為婕妤,旁人都以為是娘娘的功勞,可實際倒都是這蘭婕妤自己懂的如何讨好皇上,又委身娘娘身邊周旋讨好,倒是誰也不得罪,利也全讓她悶不做聲得了。
只是如今這只鷹已經不再是往日的雛鳥,已經無法輕易的将其扼殺。
“那時本宮将你獻給皇上,你跪在這說了什麽?”德妃語氣悠悠。
沈榆低下頭,“嫔妾……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話落,一道冰冷的視線鎖定在她身上,愠怒的聲音随之響起,“那你都做了什麽,如今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本宮要你這個廢物有何用!”
德妃忽然起身,來到女子身前,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你記住,你只是一個奴才,若非本宮提拔你早就橫屍野地,如今還有什麽資格在這當你的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