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熾烈
智遠在美國的日子很輕松。比起總部派來的幫手,辦事處同事眼中的他更像是一名訪客,并沒有實質性工作可做。這種境遇在智遠的意料之中,“空降兵”,不被人冷眼相待已經很感恩。他話不多,但什麽零活都盡心盡力完成。一經相處,同事們都覺得這個帥氣男孩不錯,與展會公司開會、內部籌劃會都帶他參加。智遠像一塊幹渴的海綿,抓住所有機會學習自己不了解的一切。
忙碌與充實,最大限度地壓縮想念安民的空間。
今天的落日很美,你要是在就好了;看同事拍的龍蝦節照片,想起開機儀式那天;昨晚夢到你了,在冰場上看着我笑,醒來後別的都不記得,只知道特別特別想你……可我都不能告訴你。
他沒有每天和安民視頻,不僅因為“我早茶月光灑在你頭發”的時差,還有擔心不可說情緒的失控。你喜歡當我是簡單的小朋友,我就講流水賬生活,也聽你說別人的情感危機和不好吃的午餐。不知道等一朵花開需要多久,反正我都可以等。
回國前一周,智遠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年輕女孩的聲音,說“林叔叔”給的號碼,今天正好在辦事處附近,希望他可以賞臉一起吃晚餐。
林叔叔?果然隔着太平洋出招了,智遠突然覺得電話那頭的女孩也不容易,就應了晚餐邀約。
女孩在這邊念藝術大學,五官明豔,舉止得體,看得出家世、修養和教育都無可挑剔,是典型的大衆(直男)“女神”。不過,智遠覺得她作為朋友都缺少人氣,那種讓人不自覺想接近的鮮活人氣。
兩人禮節周到地吃了一頓西餐,結束時女孩問他周末準備做什麽要不要一起去迪士尼。智遠說抱歉,要加班。
女孩仿佛早料到他的答案,臉上不見絲毫慌亂:“沒關系,工作要緊。林叔叔說你下周回國,正好我那時放假,可以做長途飛行旅伴了。”
智遠沒料到還有這一手,本能推脫:“再說吧,工作安排還沒确定。”
“确定了,林叔叔已經把航班信息發過來了。”女孩微笑。
智遠:“......”
***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民身邊的酒瓶空了一大半。手機的提示音響起,是智遠發來視頻邀請。安民手一滑點了接受,自己這邊的畫面昏暗,對面卻明亮清爽。
智遠頭發亂蓬蓬的:“安民!怎麽那麽黑?睡覺了?怕你睡得早,我一睡醒就打了,臉都沒洗。”
不知道怎麽,安民眼睛發酸,他清了下嗓子:“沒有,就是沒開燈,你那才幾點啊?起這麽早,再睡會兒吧。”
智遠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你在家?”
“嗯,在家啊。”安民擠出一個微笑。
“喝酒了?”智遠試探地問,“出什麽事了?”
安民竟然感覺自己眼眶有點濕:“沒事兒!那個,安旗!安旗被派去外省了,今天給她送行,就喝了一點。”
智遠放心了,但有些遺憾:“假期會回來吧?我還給安旗姐買了禮物。”
安民點頭笑了笑:“嗯,放假就回來,她知道了肯定很開心。你……在那邊習慣麽?”
“不習慣!”智遠下巴揚起,轉而湊近鏡頭,“所以,我提前回去!明天晚上到B市,驚不驚喜?”
“啊?”酒精讓安民變得更遲鈍,“驚喜。”
“走的時候說好的,可要說到做到!等會兒把航班號發你。”
“好。”酒精仿佛瞬間揮發。
秋天到了,我的空間站回來了。
第二天上午,安民抱着一捧向日葵,拎着兩大盒冰淇淋,用備用鑰匙打開了1601的房門。因為沒有暖房禮物,一直被擋在門外的智遠家,現在終于有了可以踏入的正當理由——幫你開窗通通風。
也許是心理作用,安民剛一進門就聞到了似有似無的香草黃油蛋糕香味。智遠家布置得比他家還簡潔,顧不得仔細欣賞,他先把冰淇淋外盒的水擦幹,擺進了冰箱冷凍抽屜。又在廚房上層櫥櫃中找到了他們一起在宜家買的花瓶,接了小半瓶水,把剪好枝的向日葵插進去。擺放到純黑色餐桌中央,房間瞬間湧動起一股躍動活潑的生命力。
安民滿意地各角度欣賞一番,才開始開窗通風順帶正式參觀。
智遠的書房裏,一書架滿滿都是專業書籍,他看不懂。另一個書架上擺着許多舊課本,安民随便拿起一本,《初一數學(上冊)》,裏面稚嫩的筆記,看得他嘴角瘋狂上揚:“太可愛了!”書桌上擺着一張合照,猜測是大約七、八歲的小智遠和外公、外婆的合影。“小大人!可愛!”
客房簡簡單單擺了一張雙人床,沒有安民家那麽“特別”。走近主卧,香甜的味道是确實存在了。與其它房間不同,主卧的門是關着的。安民試着擰了擰把手,沒鎖,進門前他莫名有些緊張,畢竟是智遠最私密的生活空間。
一走進去,他就明白了為什麽智遠不讓他進。牆上挂着一張海報那麽大的照片——穿着白T恤牛仔短褲的自己坐在A大網球場邊的長椅上,對着鏡頭笑,陽光耀眼,刺得安民眼睛有點痛。“傻!”
安民早早出發去機場,天空開始飄小雨,他有點擔心智遠的航班能不能順利降落。為了方便,他在停車樓兜了幾圈,終于在離國際到達區最近的區域找到了一個車位。
剩下的只有等待。看着電子顯示牌上不停滾動的到達航班信息,安民越來越緊張。近鄉情更怯?離空間站越近越忐忑。跟他說什麽?怎麽跟他說?他突然覺得什麽都不會了。
淩雲工作群消息閃動。
Rita:市氣象臺暴雨黃色預警,大家沒事別出門了啊。
安民:影響機場嗎?
Rita:不知道啊安總,要飛哪兒?航班號,我查一下。
安民:沒事。
他走到玻璃窗前,看外面也飄起了雨,雨點不大。就算延誤也沒關系,等到你降落。
智遠的航班終于在晚上21:28分降落,安民到出口前的人群中占了一個顯眼的位置,不停看手機。
“叮!”
智遠:落地啦
之前的緊張和糾結都不見了,滿心都是期待的喜悅,安民笑了。
AM:【OK】
明知道提行李、入關需要時間,安民卻一直盯着出口的人流看,希望在智遠走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迎上他的目光。按你說的,我來接你了。
看到智遠和一個女孩并肩說着話走出來的剎那,安民沒有動。他看到智遠推着的行李車上疊放着兩個行李箱——他親手整理過的黑色上面還有一個淡粉色的。眼前的畫面漸漸和八年前的某個場景重合,耳邊響起電流聲,安民奮力擠出人群,跑向一個人少的角落。
智遠在出口處沒看到安民,猜測他可能正好去洗手間了。等了五分鐘,還是不見人,微信也不回。電話撥過去響了很久,終于接通。
智遠焦急地問:“安民?安民?你在哪裏?”
電話那頭聲音不太清楚:“抱歉,公司有事…..我先挂了。”
智遠握着手機愣愣站着,沒反應過來安民的話是什麽意思。
學藝術的女孩開口:“你朋友沒來?坐接我的車走吧,司機說市區雨很大,現在出租車估計要排很久。”
見智遠沒說話,她示意司機推起行李車先走,自己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嗯?”智遠終于有反應了。
“我說,坐我們的車先走吧。”
智遠發現行李已被推走,什麽也沒說跟了上去。
到了停車樓入口處,接女孩的司機忘記了車停在哪個區,要在自助查詢機上查位置。智遠看着他在機器前輸入,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走到空着的機器前輸入了安民的車牌號,點觸“查詢”——
停車位置:一區186號
入場時間:18:43
智遠看着屏幕笑了出來,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傻!”他再次撥電話,接通後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自己也只說了一句:“聽我說,在一區186號等我!”
他對藝術女孩說:“謝謝你,我先走了,以後別聽林總的,我很抱歉。”說完就向停車樓一區跑去。
查到停車位置的司機茫然地看着女孩:“他走了?行李還在這呢。”
“告訴林叔叔吧。”
安民看見了靠在自己車身上的智遠,嘴唇顫了兩下,沒說出話,按下了鑰匙上的開鎖鍵。
車燈閃了兩閃,智遠扭頭也看見了他,笑着說:“你怎麽還騙人啊?”
被當場戳穿的安民臉有點窘迫,故意不看他,沉默着拉開車門上車,系安全帶、點火啓動一氣呵成。
智遠也坐上來,身體朝着安民,右手搭在方向盤上,仿佛把他圈住,說:“先不急。安民,我們做個約定好嗎?”
安民終于和他四目相對:“嗯?”
智遠的聲音無限溫柔:“從這一刻開始,彼此不說謊。什麽狗屁善意的謊言,都不行。可以跟我約定嗎?”
安民看着他閃亮的眼睛,點頭:“好。”
智遠笑起來,說:“那個女孩是林總安排的,在美國一起吃了頓飯,她說跟我定了同個航班回國。後來,我請同事幫我改提前兩天的機票,沒想到一登機又看到她,果然整個立達都是林總的眼線。”
安民:“……”
兩人話痨、話少的屬性這一刻好像互換了。
智遠接着說:“剛才你看到的就是這麽回事。有疑問就當面問我,有問題我們當場解決,好嗎?”
從見到智遠開始,安民內心就一直翻滾着。昨晚明明都想好了,怎麽人都回來了為了這點小事還作起來了?安民啊安民,你能出息點嗎?太丢人了!
剛準備把醞釀半天的“對不起”說出口,安民的手機鈴聲響起。智遠用眼神催他接聽,Rita的聲音急吼吼傳了出來:“安總!您沒去機場呢吧?”
“怎麽了?”安民在Rita這找回了冷靜。
“交通廣播說機場高速XX段積水嚴重,雙向封路,您就別去了,在家待着吧!”
“……我在機場呢。”
“廣播說了,到達的乘客坐城軌進城最保險,大巴車繞行國道,小車建議停在機場。”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Rita,祝你早日過戶學區房。”
智遠聽得莫名其妙:“怎麽回事?”
安民說:“市區暴雨,機場高速封路了。咱們要麽在機場等水退,要麽坐城軌回家。你行李呢?”
“哎呀,落在那女孩那了,沒事,我估計她會讓林總去拿。在機場等和坐城軌我都可以,反正……”反正有你陪着。
安民認真想了片刻,有了決斷:“這雨還不定什麽時候能停。咱們坐城軌回家吧,你飛了這麽久,回家好好休息,而且……”而且我還給你買了冰淇淋,擺上了一束特別陽光的向日葵。
“好,走吧!”
此時的城軌比早高峰還可怕,歸心似箭的人一個賽一個能擠。兩人終于在第二班車到來時擠上了車,後面的人潮發力,沖得他們腳下不穩,差點摔倒。安民下意識拉住了智遠的胳膊,然後一滑,拉到了手。智遠看着他,等他下一步動作。安民貼到他面前,手的動作換成十指交纏,說:“拉好了,別走散了。”
智遠沒說話,眼神裏都是驚訝,周圍的空氣都在替他叫嚷:“真的嗎?不是在逗我吧?”
安民讀懂了,朝他得意地微笑,右眼快速眨了一下,同時,拇指還在交纏的掌心輕輕撓了起來。
智遠覺得今天自己TM特別慫,為什麽總是想哭!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紅着眼睛緊緊牽住安民的手,按住了他那不老實的拇指。
交纏的雙手到出站過檢票閘機時才被迫分開,智遠馬上又想去拉安民的手。不料,安民竟然拒絕!
“等會兒,我先把傘找出來。”
站外瓢潑大雨叫嚣着溶入夜色,三折傘撐開也護不了兩人周全。安民心裏有了主意,沒再和智遠牽手,而是一手撐傘,一手摟緊他的肩,帶着他在雨裏跑起來。
安民把傘偏到智遠那邊,智遠就把傘推回他這邊。一路推拉,跑到家的時候兩人都淋濕了,在電梯裏看着彼此濕噠噠的頭發和衣服,一起傻笑。
出了電梯,安民把傘撐在飄窗上,對智遠說:“回家趕緊換衣服,洗個熱水澡好好睡覺。”
智遠應了聲“好”,站着沒動。
安民一邊開自己家門鎖,一邊扭頭看他,笑:“先休息,等你倒好時差我們再說,乖。”熟悉的哄孩子語氣,說完又送傻站着的智遠一個右眼wink,轉身進門。
他剛邁進家門一步,就感覺背後被推了一把,随即被抓着肩膀掄到了門邊的牆上,還好沒撞到頭。
“你瘋啦?”掙脫掉禁锢肩膀的雙手,安民喊。
智遠伸腳把門踢上,房間裏頓時暗了下來,只有前樓零星幾戶的燈光照進沒拉窗簾的落地窗。大雨拍打着玻璃,有節奏地附和着急促的呼吸聲。智遠卸下雙肩包扔地上,雙手搭在安民肩上,靠近他,說:“我也覺得我瘋了。安民,我是在做夢嗎?”
安民捧起他的臉,擦去沾着的點點雨水,又用指尖在他臉上摩挲,拉近兩人的距離,額頭抵着額頭,聲音低沉像在呢喃:“是夢,特別美的夢。智遠呀,我真喜歡你。”說完,在智遠唇上印了輕輕一吻。
太輕了,像飄落的羽毛滑過嘴唇,還沒來得及感受就飛走了。太重了,像電流穿過身體,讓智遠整個人都在顫抖,許久說不出話,眼睛直直望着安民。
“噗,”安民沒忍住笑出了聲,刮了智遠的鼻尖,“怎麽了?傻了?”
智遠既羞又氣,手上用勁把安民抵到牆上,抽出一只手輕柔地覆住他的雙眼。
安民眼睛連眨了幾下,問:“幹嘛?不讓看?”
智遠掌心癢癢的,警告道:“別動!你眼神太熾烈了,我有點受不了。”
安民無所顧忌地笑起來:“不要造謠好嗎?”
智遠也笑了,不自覺地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抛開心中的所有桎梏,對着安民跋扈的酒窩一邊親了一下。
安民的笑僵在臉上,摸索着攬住了智遠的腰。
智遠把按着安民肩膀的手墊到他後頸,對着他的唇狠狠親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bgm 《小情歌》by 蘇打綠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颠倒
我會給你懷抱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
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挨的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