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素材
新的一周,已被移除群聊的Rita拿着小本本滿辦公室轉圈記錄午餐需求。
安民端着一杯咖啡坐在會議室,顧為君坐在他面前。安民內心坦蕩,整個熱搜事件中最無辜的非June莫屬,他想表達歉意:“小顧,周末的熱搜對不住啊,別往心裏去。”
顧為君搖搖頭:“別這麽說,小民哥,和你一起,被拍到的男孩是上次在A大那個?”
安民見這孩子重點跑偏,猜測他周末跑通告沒注意這事,也許還是同事告訴他才知道的,耐心解釋:“嗯,以後網宣這邊會注意,保護你的形象。粉絲罵公司或者針對公司做什麽,都不用理會。”
“是研究專業我聽不懂的那個學霸?”
怎麽還鑽這個牛角尖呢?“是,智遠,我跟安旗約宜家吃飯,遇到他了。”
顧為君的目光焦點在安民的咖啡杯上,并沒有看他:“哦,我沒關系,小民哥,粉絲那邊有機會我會解釋。”
“不用,粉絲會以為公司強迫你做的,順其自然就好。粉絲不罵的公司只能說明旗下藝人不夠紅。做好你該做的就可以了。”顧為君情緒穩定,安民放心許多,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最近通告多,注意身體。”
兩人前後腳從會議室走出,安民注意到鬼鬼祟祟的璐璐,叫住她:“姚璐!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顧為君噗嗤一笑,沒理會這邊的情況,帶着助理去電臺趕通告了。
璐璐整理一下面部肌肉,擡頭微笑,說:“安總,我只是路過!June沒生氣嗎?”
安民食指隔空點了她兩--下:“想什麽呢?小顧什麽素質?這點小事會生氣?有你這樣惡意揣度自家明星的嗎?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璐璐委屈地扁嘴,抄起小碎步跑回座位,手上倒沒閑着,發消息給Rita:穩得很,我還能嗑。
Rita:呵呵。
熱搜風波平息了,安民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策劃案中。之前安旗的話啓發了他,自己的愛情經歷雖然不堪回首,但加工一番似乎可以變成一個還算動人的故事。這麽多年刻意回避的記憶,現在要生生挖出來。安民猶豫的時候發了一條晦澀的朋友圈,基本沒人懂,安旗回複“能勇敢面對的傷痕才有愈合的可能”。這句話仿佛黑暗隧道中的亮光,讓安民堅定往前走。
他到家已經很晚,開門時發現門縫裏塞進來的紙,和新鄰居當初的致歉信一樣對折的A4白紙。安民彎腰拾起,想着自從智遠在家裏睡過一晚好幾天沒聯絡,不知道他搬家進展怎麽樣了,熱搜的事讓他在學校不好過吧。想着這些,展開信紙:
一個北方窮小子,愛上江南小康之家的漂亮女孩,兩人悄悄談起了校園戀愛,青澀而甜蜜。男生每學期都拿最高獎學金,省吃儉用給女朋友買禮物。女孩家人以家庭背景、地域差異為由強烈反對兩人戀情。少女溫柔卻倔強,與家人關系極差,堅持不分手。
大學時光匆匆,畢業在即,男孩獲得B市A大保研資格,而女孩家人動用關系把她留在本地。異地的兩人書信往來,男孩假期帶禮物登門拜訪女孩父母,差點被打出去。男孩锲而不舍,另一方面學業成果顯著,前途光明,女孩家逐漸改變态度,同意兩人婚事。
兩人在B市的小日子甜甜蜜蜜,很快女孩懷孕了。可天不憐見,女孩分娩時發生意外,新生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走了。小丈夫備受打擊,精神恍惚,兒子和學業一概不理,不說話,時常半夜爬到醫院門口的樹上,蹲一整夜。
心碎的外婆把小外孫接走,對女婿又恨又怨。失去妻兒的男人漸漸振作,在學業和工作上發力。事業初具規模時,想把兒子接回身邊,丈母娘拒絕并告知:孩子是我們家的,不跟你姓。直到小學畢業時,小男孩主動要求跟爸爸一起生活,同學說他沒爸沒媽,他有的。
一個獨居了十來年的爸爸,一個外婆帶大的青春期兒子,除了沒動手,能發生的沖突都發生了。初中家長會,爸爸太忙常常錯過;高中家長會,爸爸的助理代替參加;大學入學,爸爸想送新生,兒子說不必了。“外婆說媽媽是你害死的。”“如果沒有你她就不會離開我。”言語的尖刀,兩人毫無顧忌地捅來捅去,後悔了卻難以低頭,各自心中都有一根刺。
以上是我的故事。論文改完,閑着也是閑着,就寫出來了。并沒有想象中剝開傷口的撕心裂肺,出乎意料的平靜。寫完回看,沒多慘,林總也不容易。
能給你的電影項目一點幫助嗎?如果能,就太好了。
——智遠
明明手中是輕薄一張紙,安民雙手微顫,像捧着鮮血淋漓一顆心,越想穩住越止不住。幾步跑向對門,按門鈴,再按,一直按,沒有人開門。摸索出手機,急切地等待接通。
“安民?”
當智遠聲音傳來,安民一時語塞,胸口擁堵了很多情緒,突然不知從何說起。“嗯。”只能慌忙從喉嚨擠出一個聲音。
智遠很平靜:“看到了?還可以嗎?”
冰冰涼涼的語氣讓安民呼吸平順下來:“看到了,現在在哪兒?”
“宿舍。”
“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去找你。”
“周末準備搬一些東西去華遠。”
“那我去學校接你。”
“……好。晚安。”
“晚安。”
安民只恨明天不是周末,不知道能為故事裏的小男孩做些什麽,就想看看他,還想抱抱他。平心而論,這是個好故事。理順思路,作為電影腳本故事的話,重點放在父子間的情感沖突上更具看點,兩個優秀的男人,一邊是遺忘和寬容,一邊是成長與理解。安民頭腦中的海量信息不停彈出、切換,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毫無睡意,直至手機亮起。
智遠:睡着了嗎?
安民秒回:睡不着
智遠:那明天中午來接我?
安民酒窩精現形,輕快地打字:好,明天見!
白T恤,牛仔短褲,vans球鞋,安民閑散地坐在A大網球場邊的木質長椅上,伸展着長腿,胳膊撐在身後,頭微仰着歪向一邊。陽光透過繁茂的樹葉随意地灑落,他身上金色光暈點點。
智遠看清他的時候就站住不動了,試圖把眼前的畫面牢牢記住,光影,色彩,還有它們襯托着的——安民。
安民左看右看,瞟到不遠處的人影,轉頭看去,智遠正舉着手機,好像對着他這邊。他笑起來跟小朋友擺手打招呼:“這兒呢!忙完了?”
智遠慌忙間收起手機,走向安民:“不是告訴你12點才能結束嗎?怎麽來這麽早了?”
安民的酒窩似乎在折射陽光,讓智遠覺得晃眼。他一點沒有要收斂的意思,挪了個位置,拍拍長椅:“坐!反正也沒事,早點來等你呗。”
智遠坐在他示意的位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空空的網球場,問:“不用上班?”
安民也跟他一樣看向前方,答:“嗯,跟Rita請假了。”
智遠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安民:“啊?”
“告訴她中午不用給我訂餐。”說完,安總監嘿嘿嘿笑得特別傻。
“切!”幼稚,智遠不屑。
安民兩條腿交替踢啊踢的,問智遠:“這麽早出來沒問題嗎?導師不會為難你?”
“不會的,我的部分結束了。”
“那離飯點還早,我們就坐這聊聊?”
“有些話我并不想聽,真的,不用說,我不需要。別讓我後悔把那些寫給你。”智遠表情嚴肅,盯着安民的眼睛。
安民眨了眨眼,嘆氣:“怎麽辦?我準備了半夜加一早上,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真的很想說。好久沒有這麽強烈的傾訴欲了,要不你忍耐着聽一下?實在不想聽的話,就走,行不行?”
這人為什麽不抓頭發,一點平時的銳利都沒有了,胡攪蠻纏起來這麽磨人的嗎?智遠最怕聽雞湯話,誰說都不行,但此刻對着安民……算了,來都來了,忍他一次。
安民見智遠沒出聲,還好好地坐在他身邊,知道自己獲得了一個寶貴的機會,清了下嗓子,淡淡地說:“我也想和你講講我的事,除了我姐,還沒跟別人說過的事。其實沒什麽意思,以前一直藏着掖着。”
智遠驚訝地猛一轉頭,安民沒看他,右腳鞋底粘着地上的一片葉子,蹭來蹭去,繼續用他标志性的微啞嗓音悠悠地講:
“我呢,剛上大學不久就遇到了他。他也打籃球,隔壁學校校隊的,比我高一級,學攝影,主動跟我說話,問我名字,一來二去的……認識他之前,我沒覺得自己對男人有什麽感覺,還和女孩子稀裏糊塗地早戀過。遇上了,就知道是了。兩所學校之間只隔着一條小巷,談戀愛很方便。他家裏條件很好,有不少海外親戚,所以他一早就規劃去澳大利亞讀研,然後就在那邊工作。說希望我也能一起去,我也就跟着準備着,單跟父母說是想出國深造,只有安旗知道怎麽回事。他畢業順利出去了,悉尼大學,他知道我準備也很充分,一心等我第二年過去。每天QQ上跟我說租了什麽樣的房子,會做什麽菜,上課聽不懂啊這些生活瑣事。”
聽到這裏,智遠打斷他:“你去了嗎?他出軌了?”
安民依然看着地面:“沒有。還沒有。大四下學期我爸媽出事了,交通事故,那時候真的覺得天塌了……”
安民停下來,智遠也不說話,右手從腿上移到身側,緊緊攥着。
“我不可能去澳洲了,怎麽能撇下我姐?那時候他也回來了,說他理解。畢業找工作,安旗在這,我就在這,進了Chris的公司,跟着技術宅們做游戲。他說慢慢會好的,兩年讀完了就工作,我們姐弟倆可以一起過去。兩年到了,安旗給我一筆錢,說本來就是給我準備的,讓我去找他,她在這守着爸媽就夠了。我想先去看看,也算給他個驚喜。還沒出發就接到了分手通知,他說要結婚了,女孩懷孕了。”
“然後呢?”
“和他之間就沒有然後了。錢轉給我姐,和賠償金一起她拿去買房了。說錢總有花完的時候,可房子在一天就能感覺爸媽一直與我們同在。你說她是不是很有遠見?她出手以後房價就瘋漲,可能是爸媽給的庇佑吧。別看安旗平時吊兒郎當,大是大非面前真是靠得住的姐姐。敢于面對的傷口才能愈合,也是她說的。我覺得我現在應該是愈合得非常徹底了,從內到外完完全全。你說呢?”
智遠慢慢松開攥緊的右手,掌心依稀可見幾個指甲印。等一個答案的安民好像腦門上都寫着“期待”二字,但并不催,只是那樣看着他,眼睛和酒窩明亮灼人。智遠和他對視,對着對着就笑了,說:“我餓了,沒吃早餐。”
“這麽巧,我也沒吃。”安民也笑出聲,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對智遠說:“走,哥哥帶你吃飯去。”
作者有話要說:
拍良心保證是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