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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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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兒?

阿九将将要往床上躺,聞言身形一滞,面帶詫異地去拉金玉,皺眉道:“趙公公身上有香味兒?什麽樣的香味兒?”

金玉一愣,沒料到她反應這樣大,咬了咬下唇細細地回想,緩緩道,“不就是尋常女人的脂粉味兒麽。”說完一頓,見阿九一臉怔忡,又換了副語氣念着:“也沒什麽奇怪的麽。宮裏有頭有臉的太監都興塗脂抹粉,禦前伺候的人嘛,成天都在主子跟前兒晃悠,不然那一張張臉皮怎麽那麽白淨呢?”

阿九聞言一思索,覺得似乎是這麽個理兒。今兒早上她跟着謝景臣入宮,那蘇長貴的一張臉就白得跟面粉撲出來似的。太監都算半個殘廢,不能人道不男不女,其實也怪可憐,去勢之後男人味兒沒了,久而久之也都變得陰陽怪氣,用點女人的胭脂水粉也不足為奇。

金玉伺候着她在榻上躺下去,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放床帳子,面露疲态,俄而又呲牙咧嘴地打了個哈欠。這模樣着實滑稽,阿九抿了抿唇笑起來,道:“瞧你,眼皮子上挂秤砣了麽,趕緊去歇了吧。”

那丫頭拿手背揉眼睛,聞言一個勁兒地搖頭,不依道:“不行,我去睡了,轉個背又有人翻窗子怎麽辦?”

阿九拍拍她的手,朝窗戶外頭努努嘴,寬慰道:“別瞎想。沒聽見趙宣說的麽,出動所有錦衣衛在宮裏搜查,那賊又不是傻子,跑了再回來,自投羅網麽?”

“這可不一定!”金玉的嗓門兒一下子拔高了些,俯下頭朝她湊近些,低聲道:“殿下太天真了!那賊人潛進來既不謀財又不害命……殿下生得國色天香,我看哪,那人十有八|九是對殿下見色起意,天底下多的是色膽包天的人!”

見色起意?阿九被這個說法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合上眸子捏了捏額角,“他已經被我刺傷,色膽再大總不至于不要命吧。”再者說,即便那人真的去而複返,這丫頭不會武功又傻乎乎的,呆在這裏不是添亂麽?

金玉眨眨眼,嘴皮子一動還想說話,她卻沉了臉色,“行了,聽我的話去歇了,我不用你守着也不用人伺候。”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不從便是抗旨不尊,這麽個罪名可不是好擔待的。畢竟阿九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再不是和自己同吃同住的粗使丫鬟。金玉無計可施,只得悶悶地應聲是,義正言辭道:“那好,殿下,奴婢就在外間,有什麽動靜您出個聲兒,奴婢即刻進來保護您!”

阿九心頭翻個白眼,心道能保護好自己就謝天謝地了,口裏卻順着她的話不住道好,口吻無奈,“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啰嗦?”

“奴婢這是擔心您嘛!”金玉有些委屈,又踟蹰了半晌終于從床沿上站起身,彎腰替她掖好錦被,這才旋身退了出去。

金玉一走,整個內間便只餘下一片死寂。阿九怔怔地躺在抱月床上,目光望向殿中那盞半明的燭火,不知怎麽又想起那番古怪的話來。

那人知道她受制于謝景臣,甚至知道她體內有金蠍蠱,這未免太過詭異。照理說,這些事情都該不為人知,他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會對這一切了如指掌?她不曾對人透露,難道是謝丞相走漏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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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皺起眉,立馬又否定了這個念頭。謝景臣向來謹慎多疑,就連最得力的手下也不會全然信任,怎麽可能将把這些秘事朝外說呢?

愈想愈覺得不解,阿九倍感困惑,在榻上翻來覆去了好一陣兒也沒能入眠,就這麽折騰了不知多久,一陣困意才終于襲來。她只覺得眼皮子灌了鉛似的沉,翻了個身合上眼,正睡得迷迷糊糊,殿門卻被人從外頭推了開。

不算大的響動,卻足以令她瞬間驚醒。

阿九的腦子不清明,混混沌沌的只自己以為還在相府,因瞪大了眸子從榻上翻身坐起來,伸手便去摸枕下的短刀,卻發現空空如也。是時珠簾一陣響動,她擡眼去看,卻見金玉領頭,身後跟着一衆年輕秀美的宮裝少女,皆梳雙髻,手中捧盥洗物事魚貫而入。

她微怔,木木的不明所以。金玉見狀不由歪了歪頭,上前幾步,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比劃,試探道:“公主?醒了麽?”

一聲“公主”将三魂七魄給喊了回來,阿九這才想起這裏是紫禁城中的碎華軒,而自己已是大涼皇帝的寧樂公主,高欣和。

她伸手撫了撫額,面色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疲憊,微微颔首,一面動身下榻一面問:“什麽時辰了?”

金玉連同另一個宮女連忙過去扶她的手臂,口裏諾諾道,“快辰時了。”

阿九不大習慣被人這麽小心翼翼地伺候,卻也沒有推拒,只由着她們将自己扶到妝鏡前坐下。側目朝鏡中看,裏頭一張臉花容月貌,雙眼下卻有隐隐的一圈青黑,看上去頗有幾分憔悴。

整宿沒睡個好覺,這會兒腦仁兒都在抽疼,無怪乎是這副尊榮了。她別過眼不去看鏡中人,朝殿中幾個宮娥一睨,只見其中一人擰幹了巾栉雙手托着奉到她跟前,垂首恭敬道:“殿下請用。”

阿九面色漠然,将巾栉接過來揩臉,又有宮女捧着一盅茉莉茶上前。漱了口淨完面,幾個年輕丫頭便上前來為她梳妝,挽發的,描紅的,有條不紊。

頭回被人這麽精細地伺候,阿九心中難免別扭,面上卻只不動聲色。金玉倒是挺雀躍的模樣,一面替她挽發一面瞄了眼案上的珠花頭飾,口裏興沖沖問:“殿下今日想佩什麽釵?”

她朝托案上一瞧,只覺琳琅滿目,微微側目道:“今兒個有什麽安排麽?”

聞言,邊兒傳過來一個聲音,溫婉悅耳,朝她畢恭畢敬道,“回殿下,過會子您得先去慈寧宮跟老祖宗請安,再往坤寧宮給皇後請安。”

阿九循聲看過去,卻見說話的是一個容貌清秀端莊的女子。二十左右的年紀,眉目間柔順內斂,渾身上下自有一股淡然沉穩的氣度。她微挑眉,朝那女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便道,“回殿下,奴婢是碎華軒的掌事姑姑陳钰淺。”

原來是掌事姑姑,難怪同旁的小宮女不大一樣。阿九的目光在钰淺身上打量一遭,複回過身來,伸手指了指那堆珠花,道,“挑素色的。”

金玉一臉驚訝,不大理解的樣子,“為什麽啊殿下,您剛剛回宮,原就是天大的喜事,自然得喜慶些!”邊說邊拿起一只紅珊瑚雙結如意釵往前一比,“這個多好看哪!”

這丫頭到底是相府的三等丫鬟出身,眼皮子淺,心思上頭自然不能與阿九比。她風光回宮的确稱得上喜事,可昨日坤寧宮裏那麽一鬧,瞎子都瞧得出來皇後不待見她,不過礙于皇帝和國母的身份不得不接納自己罷了。

謝景臣送她入宮必然有所圖,她頂着帝姬的頭銜初入內廷,對這座紫禁城不過一知半解,若是因為言行不當與皇後結怨,那就大大不妙了。

阿九心中思索,當着這麽多的人又不能對金玉解釋,畢竟不知根底的人信不過,宮闱錦繡中四處都殺機暗伏。因只略皺了眉,面上做出副不大耐煩的神态,道:“我不喜歡。”

金玉癟癟嘴,只得依依不舍地将手裏的釵子放回去,轉而拿起另一只素淨的八寶白玉簪替她戴上。钰淺眸子略擡,不着痕跡掃一眼妝鏡前的少女,暗道宮中的皇子帝姬大多飛揚跋扈恣意妄為,這個帝姬果然是受過民間疾苦的人,小小年紀便如此謹慎小心,果然不容小觑。

她心中略思忖,提步取來一件象牙月華裙呈上去,垂首道,“殿下,衣裙備好了。”

阿九拿眼一望,見那裙裝色澤淡雅,面上露出滿意的神态,揚起個笑颔首,眼風從钰淺面上掠過去,淡淡道,“你有心了。”

钰淺道,“盡心竭力伺候殿下,原就是奴婢的本分。”

金玉心頭有些不自在,在邊兒上杵了半晌,也不說話,徑自從钰淺手裏将那宮裝取過來伺候阿九穿上。

亭亭玉立的帝姬對着鏡中細打量,見妝容妥帖無誤,便回身吩咐道,“行了,替我備辇去慈寧宮,別讓老祖宗久等了。”

幾個丫鬟應聲是,阿九便扶了金玉的手出寝殿。誰知剛剛走到碎華軒門口,便有個圓臉的太監過來傳話,說太後今日身子不适,宮中上下一例不必去請安。她聞言也沒什麽反應,只口裏關切了幾句便将人打發走,轉而領着金玉幾人往坤寧宮去了。

钰淺在前相引,幾人一路不乘轎辇,沿長街緩緩而行,到了銀華池旁一個回轉步上松風廊,目之所及皆是風景,綠意萦繞,柳絮紛飛。

不經意間一個側目,瞧見池中漂浮許多落花,白紅相間,美中帶着幾分凄凄涼涼的意态。雍容瑰麗的紫禁城,就連藍天綠水也彰顯出幾分磅磅礴礴,莊嚴持重中又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滋味,像陰森,又像無奈。

阿九腦子裏一通的胡思亂想,悶着頭,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人到了坤寧宮前也渾然不知,立侍的宮人朝她請安也像是沒聽見。金玉在一旁直皺眉,禁不住拿手拐子撞她,壓低了聲音道:“公主?”

她如夢初醒,垂眼一看,見門口的宮人還福着身,面上浮起幾絲尴尬之色,幹咳了兩聲才擺擺手,“起來,起來。”

阿九言罷連忙規整規整思緒,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定神凝目,提步垮了門檻。殿中有兩個女人的交談聲傳出,話語間帶笑意,看來皇後心情不錯。

她思索着,繞過殿中央的香鼎上前,朝主位上的美婦人跪下去,眼神落在身前一尺的位置,恭敬道:“兒臣恭請母後萬福金安。”

岑皇後嗯了聲讓她平身,身子微動斜倚在玫瑰椅裏,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尾兩指戴護甲,自是一派金尊玉貴的體面。她笑意不減,淡淡道:“帝姬才剛回宮,還沒有休息好,何必急着來請安呢。”說着一頓,做出副懊惱的神色,“也怪本宮記性不好,起先都想差人去碎華軒知會一聲兒的,卻給忘了。”

阿九面色沉靜,口裏道,“兒臣多謝母後體恤,只是祖宗禮法不可違背,兒臣既然已經認祖歸宗,該遵守的自然便要遵守。”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倒令皇後有些驚訝起來。她的目光從頭到腳将阿九打量一番,半眯了眸子微微一笑,道:“本宮真是羨慕良妃,膝下原就有元成這個皇子,如今又得帝姬你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兒,何等的福氣。”說完一頓,又嘆息道,“哪兒像你姐姐欣榮,打小便被你皇父捧在掌心裏疼着寵着,如今已經無法無天了。目下又到了婚配的年紀,着實令本宮傷透了腦筋。”

心思靈巧如她,豈會聽不出皇後字裏行間的諷刺。然而阿九仍舊很平靜,笑道,“欣榮長姐乃母後嫡出,出身高貴才貌無雙,日後必得良配。”

原以為是個難纏的主兒,可這樣溫順,看來是翻不出什麽浪花兒來了。岑皇後心中思忖着,別過眼不再看阿九,只兀自撫了撫指尖的赤金翠玉護甲,慢慢悠悠道:“時候也不早了,帝姬回去吧。”

阿九應聲是,複恭恭敬敬地告了退,步子一動正要離去,卻被什麽給硬生生絆了一跤。一旁的金玉面色大變,不假思索上前去扶,然而有人卻率先一步拽住了阿九的手臂,與此同時,一道清麗的女聲在她耳畔響起,說:“路不好走,帝姬千萬當心。”

阿九渾身一震,轉過頭,視線落在那女人的臉上。姿色天成,一笑嫣然,如畫中嬌。

那女子卻仿佛不曾瞧見她眼中的驚訝,徑自替她理了理衣衫,神态從容恬淡。皇後的聲音随之傳來,道,“帝姬,這是容昭儀,照着輩分,你該尊昭儀一聲容母妃。”

容昭儀?

她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朝後退了一步垂首道,“容母妃,兒臣告退。”說罷再不作多留,旋身大步踏出了坤寧正殿。

太陽從遠處的山頭升上了高空,明晃晃地挂在頭頂,穹頂的雲層是淡淡的金色,遙遙望去似有萬丈佛光。

腳下的步子虛晃,她每走一步都似用盡極大的氣力,神情恍惚,不明所思。一旁的金玉還在喋喋不休,壓低了聲音憤然道:“皇後娘娘也太過分了,您去給她請安,她卻連個座都不願賜,這不是欺負人麽?”

身邊的人毫無反應,金玉覺得奇怪,側目瞧阿九,卻見她目光閃爍臉色蒼白,不由唬了一大跳,忙道:“公主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哪?要不要奴婢給您傳太醫?”

阿九搖頭,合上眸子捏了捏眉心,擺手道,“昨晚上鬧了那麽一出,精神不大好罷了,沒有大礙。”說完又睜開眼,側目看向金玉,目光如冰:“今後不許在外頭說三道四,什麽人都敢說道,你膽子不小。”

金玉自知說錯了話,只好腆着臉讨饒,“殿下別生氣,這不是只有您聽見了麽。”

她心頭煩悶,也沒心思同那丫頭計較,忽然步子一頓道,“你們先回去,我想一個人走走。”

金玉霎時瞪大了眼:“您一個人怎麽行?要是出了什麽事……”

阿九不待她說完便冷聲打斷,“本宮的話要說幾遍?”

帝姬擡出了“本宮”兩個字,這是要發怒了。一衆宮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再多言,只屈了屈膝紛紛退了下去。

人散盡,一方天地總算落了個清清靜靜。她擡起手撐了撐額頭,腦子裏全是容昭儀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不會認錯的,朝夕相處整整五年,那是阿四,容昭儀……呵,原來如今已貴為昭儀,果然不負衆望。當年一起入相府的是九個人,阿七死在了她手上,而她成了帝姬,阿四成了昭儀,那其餘的人下場如何呢?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她卻有些不忍去想。

感情深厚麽?并不見得吧,都是一群為了活命不擇手段的人,誰能待誰有幾分真心。同情麽?可憐麽?或許都不是吧,她只是覺得心頭堵得發慌,說不出的滋味兒。

人生在世,果然各有各的命,她們唯一相同的只有身不由己這一點而已。

這樣一盤棋局,布局的人是謝景臣,而她們都是局中的棋子,或許這輩子都別想抽身,直到死。

京都已經到了多雨之際,湖畔水邊的石子大都結上了薄薄的青苔,人踩上去打滑。阿九漫無目的地沿着銀華池邊上的宮道徐行,時不時拿腳尖去踢路上的鵝卵石。忽然前方隐隐有人聲傳來,模糊不真切。

她皺了皺眉,壓着步子上前,這才發現那聲音是從假山群那方傳出的,有男子的喘息,粗重而渾濁,還有女子的嬌吟,細碎淫豔。

這等情景,便是傻子也能猜到假山後頭的兩位在做什麽好事。阿九眉頭緊皺,光天化日之下淫|亂宮闱,真是膽大包天呵!

她聽了會子覺得雙頰發燒,眸中透出幾分鄙夷之色,正欲轉身離去,一個男人的聲音卻忽地在耳旁響起,壓抑而沉悶:“殿下好高的興致。”

淫聲|浪語戛然而止,那對野鴛鴦顯然是受了驚吓,只聽一陣衣衫窸窣,随後便有腳步聲從假山那頭傳來。

阿九心頭罵了句髒話,也來不及深思熟慮,一把扯過那人的手臂,将他半拖半拉地拽到了另一座假山後頭。

☆、28|4.13|

花影相錯,阿九伸手微壓,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将腦袋探出去看。只見一個男人從那座假山後頭疾步走出,着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錦衣,戴白玉冠,相貌堂堂,舉手投足自成一派風流倜傥,尊華貴氣。

她的目光在那男人的身上流轉一遭,正驚訝,一道女聲卻在那男人背後響起,氣息不穩,不知是因為方才的颠鸾倒鳳還是害怕,惴惴道:“殿下,妾身方才真的聽見有人說話,該不會錯的……”

話音未落,一個着錦繡宮裝的女子跟在後頭繞了出來,雲鬓香腮,姿容秀麗,雙頰還有幾分未褪的潮紅,雙手慌慌忙忙地系領子上的盤扣,盈盈一雙眸,明若秋水。

阿九看得直發愣,沒想到這對鴛鴦會生得這樣體面,青天白日做那等茍且之事,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男人顯然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聞言連忙回過身來,伸手将那女人往懷裏一摟,口裏道:“你別怕啊,沒準兒只是個過路的太監,瞧給你吓的。”

那年輕女子半推半就地靠在男人懷裏,面色惶惶,似乎還是驚魂難定,又道:“是太監麽?可那人像是喊了句‘殿下’啊。”說完一頓,嗓子一軟道,“王爺,要是咱們倆的事教人發現了怎麽辦?妾身雖說不是個人物,可好歹也是宮中嫔妃,若是東窗事發,您貴為榮王自然不怕,可妾身就是個死,指不定還會連累家裏人呢。”

“胡扯,柔兒你是本王的心肝寶貝兒,本王怎麽舍得你死呢。”榮王皺起眉,似乎不大高興了,伸手在女子圓潤挺翹的屁股上擰了一把,引得那女人一聲嬌吟,他滿臉性欲,壓着嗓子道,“本王前兒聽太醫院的說,皇兄年紀漸長,又服食歡藥過度,如今身子虧空得很,房事上頭難免力不從心。你這小浪蹄子跟着他,豈不暴殄天物麽?”

那叫柔兒的舉起拳頭裝模作樣錘他一下,口裏嬌嗔:“王爺這是什麽話,欺負了人家還說人家是小浪蹄子。”

“喲,”榮王一雙大手往女人豐盈的胸房覆上去,邪肆道,“你不是最喜歡本王欺負你麽……”

柔才人一貫膽子小,經了方才那一吓,這會兒哪兒還有什麽心思,可又不敢明着推拒榮王,遂摁住他在身上游移的大手,柔聲道:“殿下,昨兒李公公來傳過話,說萬歲爺今兒個要來妾身那兒用午膳,這會子時辰也不早了,可耽誤不得。”

聞聽此言,榮王霎時興致大敗,沉吟一陣兒終于将女人松了開,擺手道,“得得得,你回去吧。”

女人自然聽出他不高興,卻也沒個奈何,只屈膝道了個福,又伸手整了整儀容衣裝,複蹑手蹑腳地從假山群走了出去,四下張望一番見無人,這才提步匆匆去了。

榮王稍等了會子,也跟着從走了出去。金燦燦的的太陽就在頭頂,他錦衣華服如珠如玉,抖了袖子理衣衫,又成了副翩翩君子的模樣,同方才的放浪淫邪判若兩人。略忖了忖,忽想起京都的萬花樓來了幾個新鮮貨色,他唇角蕩開一抹笑,起先的不痛快頃刻間一掃而光,迎着日光昂首闊步,自尋他的樂子去了。

阿九這頭還猶自震驚,方才二人你來我往那麽幾句,足以令人聽出個大概。原來這對鴛鴦不僅長得體面,連身份都顯赫,一個是皇帝的女人,一個是皇帝的兄弟,這可真是荒唐。她心頭大感不屑,原來不僅是皇帝好色,連帶着弟弟榮王也不是只好鳥,可惜了高氏一族自古盛産美人,倒平白糟蹋了那一副副好相貌。

她正專心致志地鄙夷,乍然想起背後還站着一個人,登時背脊發涼,回身去看,卻見那人立在熹微之中,一襲曳撒官袍,雙臂的金蟒在熠熠光華中有幾分猙獰的意味。眉間飛過一點柳絮,白如玉,恍惚間令人生出渡頭飛雪的人間意境。

是謝景臣。

阿九微怔,那一瞬間居然有些不知所措,遲疑了一陣兒才垂下頭,口裏低低地喊了聲大人。

她一如既往的拘謹恭敬,他卻只一哂。這一笑獨占風流,牽盡疏風朗月,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頭擡起來,緩緩道,“如今已貴為帝姬,便該有金尊玉貴的樣子。你主我仆,歷來沒有公主對臣子低頭。”

他說這番話語調莫名,令人分不清是出自真心還是試探。阿九面色微變,心中惶駭,幾乎在剎那間膝蓋一彎朝他跪了下去,面上一派的誠惶誠恐,伏在地上沉聲道:“若沒有大人,我早在五年前便死了。阿九能有今日,全仰仗大人一手栽培提拔,大人于我如師如父,我絕不敢對大人僭越分毫。”

如師如父?

這四個字聽得他微微皺眉,垂了眸子朝她一乜,面色不善:“殿下的膝蓋不是用來下跪的,叫人看見了傳出去,臣的罪名可洗不清。”

果然是是個心思難測的人,想要摸透他在想什麽,簡直是比登天還難。她是不是公主他再清楚不過,如今四下無人,何必繼續裝模作樣地演戲。

阿九不解,埋着頭咬咬唇,身子微動動正要起身,一只手卻伸了過來。修長幹淨的五指,在日光映照下白皙得近乎透明,食指上套着個精巧的筒戒,羊脂白玉上流光四溢。

她心下驚訝,擡頭看謝景臣,他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只是始終不發一言,看樣子是根本不打算解釋什麽。她皺起眉,目光看向那只漂亮的手,神情木讷。

他等了半晌失了耐性,見阿九仍舊跪在地上,臉上一副木木傻傻的樣子,俨然不知所以。他無奈,未幾方低嘆一聲彎腰去拉她,細若無骨的手掌藏在宮裝廣袖底下,攥在掌心裏柔軟至極。十指相觸,溫暖同冰涼對比太強烈,濃入骨髓。,

然而掌心裏的小手猛地一顫,似乎受了驚吓,不假思索便往回抽,他眼色一冷,蹙眉道:“躲什麽?”

阿九被唬住了,不敢再掙,只好乖乖由他拉着從地上起來。

誰料到跪的時辰有些長,乍一起身時膝蓋發麻,她只覺雙腿發軟使不上力,暗道一聲糟糕,身子卻已經朝邊兒上崴了下去。謝景臣眸色微變,側身來扶,輕盈香軟的身子就那麽毫無防備地跌進了他懷裏。

宮裏嬌客格外講究,裏衣外衣都要專門熏香。熱騰騰的體溫伴着蜜合香的氣息,盈盈袅袅沖得人腦子發脹。他皺起眉,待她站穩後右手一推将人送開半遠,複退後一步伸手撐上假山,合上眼,強自壓制體內的躁動。

膝蓋骨還在發麻,然而這會兒她也顧不上了,打眼一瞧,他閉着眼睛額上盡是細汗,看起來不大好過。她皺皺眉頭,起先還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成這樣兒了?因連忙湊過來幾步道,“大人身子不舒服?”

她靠上來,那股子似有似無的甜膩愈發濃烈,混合着淡雅的處子香,凝香勝酒,迷滂得擾人心神。他眉頭越皺越緊,伸手想去推擋,理智卻在觸及她的剎那瓦解殆盡。阿九只覺腕上一緊,轉眼間便被他大力扯了過去死死抵在假山上。

瘾這種東西,越是抗拒就越波濤洶湧。下腹的灼熱幾乎要将人撕裂,欲念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打得人措手不及。

阿九被狠狠甩在假山上,她本就瘦弱,堅硬的石子兒硌在脊梁骨上,痛得她眼淚都快流出來。張了張口正要說話,他的唇卻突然封上來,将幾聲破碎的字句悉數咽入口中。

平日裏清冷孤傲,不食人間煙火,這時卻渾然換了個人似的。蠻橫得幾乎瘋狂的吻,帶着些嗜血的意味。

阿九吓傻了,一時間竟忘了該做什麽。他啃咬她的唇,吮吸她的舌,用力得像要将她整個兒吞食入腹。她痛得皺緊了眉頭,口裏溢出一聲嗚咽,終于想起來反抗,遂卯足了氣力去推搡。

不是頭回遇上這樣的事,她很快從莫大的驚駭中回過神。謝景臣這副樣子,難道……難道又是因為那只蠱蟲?

上次他發瘋是在相府,肆無忌憚毫無顧忌。可眼下不同,這裏是紫禁城,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再是他的一個丫鬟,堂堂一個帝姬被丞相這樣輕薄,若是讓人撞見還得了!

正思索着,那胡作非為的人卻唇口一松,阿九忙不疊地別過臉大口喘氣,緊吊着的心稍稍落幾分,只以為是他回了魂兒,然而令她萬萬不曾想到的,那張薄唇放過了她的嘴,居然一路順着她纖細的脖頸長驅直下,最終薄唇一張往她左邊頸項咬了下去。

尖銳的痛楚襲上心頭,她疼得冷汗直冒,用力收攏十指,霎時間怒火上腦,五指間蓄滿內力往他胸前狠狠就是一掌。

謝景臣口裏溢出一聲悶哼,朝後踉跄着退了兩步。她咽下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仿佛看見黑洞洞的天開了道亮口,往邊兒上一閃,迫不及待同他來開距離,避如毒蛇猛獸。

一而再再而三被人這麽欺負,誰能受得了?她死死咬着下唇,擡起右手摸了把被他咬過的地方,拿下來一看,白皙的五指上沾了斑斑嫣紅,好麽,天上月鏡中花原來是屬狗的,下嘴這樣狠,都見血了!

阿九滿腹都是委屈,狠狠吸了吸鼻子,拉高了領子将傷口擋住,側目觑謝景臣,他的唇上沾着她的血,合上眸子扶額,半晌面色恢複如常,這才重新睜開眼。

兩相對望,誰都不開腔。她警惕地盯着他,顯然在等着他先開口。接二連三這麽莫名其妙輕薄人,即便是受蠱蟲影響,也該說些什麽來解釋吧!

然而他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漠,話鋒轉得教人猝不及防,語調平平道:“殿下怎麽只身一人?”

清冷寡淡的口吻,仿佛洗淨人世的浮華與滄桑。他眸光清正,負手而立,跟太陽底下一照像是能發光。這副高高在上的清冷姿态氣得阿九要嘔出血來,若非頸子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她簡直要懷疑方才種種都是自己做了場春秋大夢!

滿心的憤怒無處宣洩,罵人的話堵在嘴皮子上打擠,終于還是被她忍下來。阿九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別過臉沉聲說:“才從皇後宮裏請完安,想單獨走走,便沒讓人跟着。”

謝景臣審度她的臉,目光落在那雙隐隐泛紅的眼睛上,微微挑了眉,沉聲問:“臣咬得殿下很疼?”

再簡單的不過的四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不知怎麽就染上幾分暧昧旖旎的味道。

呵,原來還知道自己咬了她一口麽?她還以為他準備一鼓作氣裝傻到底呢!阿九氣悶地咬唇,不自覺地伸手撫脖子,心頭有些難堪又有些委屈,将領子越拉越高,似乎欲蓋彌彰,倔強地搖頭:“沒有。”

十五歲的小姑娘大多嬌氣,可她顯然是例外中的例外。謝景臣的唇畔往兩旁一掀,有些涼薄的意态。步子踱着朝她走近,漠然道,“那是殿下覺得臣欺負了你?”

他說這話時面上平靜無波,風輕雲淡。阿九卻聽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居然能用這樣坦蕩的口吻問出這樣的話來!一口一個臣,一口一個殿下,真是再諷刺不過了!

她一滞,話一出口帶着些莫名的滋味兒,冷硬道:“不過摟了下抱了下,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沒什麽,我知道大人不是出自本意,就像上回在相府,元成皇子也曾酒後不恭,我一概不會放在心上。”說完眼皮子一擡看向他,“大人也同樣別往心裏去。”

這比較的說法聽得謝景臣鬼火冒,他臉色一沉,半眯起眼觑她,皮笑肉不笑:“殿下果然心胸寬廣又豁達。”

阿九扯了扯唇,額前的碎發被輕風撩得舞來飄去,一雙柳葉似的眉在劉海下頭半隐半現。眸子微垂着,聲音仍舊淡漠:“全仰仗大人教導得好。”

這話四兩撥千斤,居然堵得他一陣無言。從來不曉得她有膽子和他對着來,這倒是天大的稀奇事。

琵琶袖底下的雙手捏得咯吱響,然而他面上卻牽起一個流麗的笑,眼角眉梢都似風花雪月,望着她曼聲道:“殿下知道自己最大的本事是什麽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抛出來叫阿九一陣兒錯愕。猜不着他在想什麽,她擰了眉,半晌才搖了搖頭。”

他因收起笑容,眸中陰鹜萦繞,冷聲吐出幾個字,“是惹臣生氣。”

阿九聽了還是沒什麽反應,只是徑自仰頭看了眼天色,暗自估摸着是時候回去了,因回身一福,看也不看他,只平靜道:“我出來有些時候了,再不回去恐怕金玉她們着急,大人先息怒,再自便吧。”

她說這話的神情淡然自若,說完一個轉身大步離去,扔下謝景臣,走得異常潇灑。

沿着長街,豔陽高照下那副身形瘦弱得有些凄涼,阿九迎着日光走,地上投落的是道孤零零的影子。

方才在氣頭上,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居然敢那樣和謝景臣說話。這會兒冷風一吹,腦子清醒過來,她霎時開始後悔,頹然地擡手扶額,只覺得頭隐隐作痛。走了沒幾步同幾個着飛魚服的迎面相遇,她擡眼一看覺得眼熟,想起是相府裏的錦衣衛。

領頭的譚桐見了阿九,眸中劃過一絲驚訝,旋即便低了身子恭恭敬敬給她揖手請安,道,“公主玉安。”

她神色有些疲乏,随意地擺手讓幾人平身,又問,“千戶找大人麽?”

那人應聲是,她便不再多言,徑自提步往碎華軒的方向緩步而行。待人走遠,譚桐幾人才直身站起來朝銀華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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