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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1)

灰白色的天空不見陽光,更沒有一片雲,陰沉得可怕,時光像是無聲的蛇,在你忽然間感覺到它的時候,它卻又偷偷地溜走了。

入冬的風,冷澀而刺膚,當它迂回地由眼前吹過時,間歇性地發着嘯聲,人的足步聲,已是無足輕重,渺小得可憐。

在千手神捕秦照的率領之下,八個人小心翼翼默默無聲地前行着,可憐複渺小。按照出雲和尚的設計,這一行列名謂“白蛇銜草”,看來真的不假,的确就像是一條蛇,一條逢隙便鑽的蛇。

一路之上,經過了叢林,山隙,松坪,眼前卻來到了廣闊的原野。

在高出半人的枯黃草地當前,秦照停住了腳步,深深地籲了一口氣,身後的七名夥伴,早已疲倦不堪,巴不得立刻擲下肩上的重擔,倒下來橫身大睡一場。

秦照自己也幾乎支持不住,喟嘆一聲道:“坐下來吃些東西吧!”

話聲一出,各人立刻解下了背上沉重的銀包,就地打坐,取出備好的幹糧、飲水,吃喝起來,有的人甚至于迫不及待地先行倒地,呼呼大睡。

秦照自己固然也感到有些吃受不住,卻是不敢如此放肆,半截上身支持着地上的銀包,也只能打上一個盹兒。

他這裏不過瞌睡了一下子,卻被耳邊上一陣子野斑鸠拍打翅膀的聲音給驚動了,驀地挺起坐直了身子。

土紅色的羽翼下,夾雜着點點鮮豔的紅色斑點,當它們大舉舉翅翺翔天際,景象甚是可觀,令人想象到,原野如果一旦失去了這些野生小動物的點綴,該是何等的失色,令人遺憾。

然而眼前的秦照,卻還沒有雅興來觀賞這些。

大風起于萍末,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必然有其起因,就像眼前的斑鸠群起驚飛,也當是“事出有因”吧?

秦照睜大了眼睛,努力地看了又看,望了又望……所見到的只是惆悵複陰沉的天……

他的睡意更濃了。

“啊……哈……”身邊的捕快胖頭阿三這一個擡頭仰天的呵欠,似乎為各人揭開了眼前的睡幕,再也挺受不住,俱都倒下來呼呼大睡起來。

與其說是八個人,倒不如說是八只獸、八頭豬,他們那麽沉重的鼾聲,使得草原黯然,天地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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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野兔驀地由土丘裏鑽出來,豎起了兩只長長的耳朵,聆聽之下,一頭紮進了草叢。兩只黃狼,遠遠地探出頭來,向這邊打量着,印象裏大概還是破題兒一遭看見過這類怪事,哀鳴一聲,相繼夾着尾巴也逃之夭夭。

八個人的鼾聲,彙集成一片濤聲,這番聲勢可真是驚人之極,一向最為持重的秦照,也居然這般疏忽,這就怪不得要出事了。

第一條人影的出現,幾乎是貼着草梢兒尖端掠身而來的,施展的是衆所周知的輕功絕技“草上飛”功夫。

多少人識得這種功夫,只是卻沒有眼前這人施展得這般出色,當真是個中高手。

一身紫色長披,飄動着的柔細發絲。

敢情是個姑娘家——鳳家姑娘。

接下來,橫一堅四,出現的幾個人,便是她手下的跟班大四兒以及巨寇沈邱四老。

接着,所有的人都陸續現身在鳳姑娘舉手的號令之下,倏地散開,随即将八捕快團團圍住。

一絲驕傲的笑,出現在鳳姑娘臉上。

這種失而複得的喜悅是不難想象的。

當真是鬼使神差,在一陣撲朔迷離之後,八個人竟然又重複落在了她的手上。從現在情形看來,他們便是插翅也将難以逃脫。

打量着面前倒在地上的幾個人,鳳姑娘緩緩抽出了身邊長劍。

“誰要是膽敢突圍,就殺了他。”

四周各人聆聽之下,紛紛掣出了兵刃,齊聲應喏。

這陣子刀劍碰擊聲,使得心存警惕其實疲憊的秦照,猝然間為之一驚。

像是一只受驚了的狐貍,他幾乎是跳着起來的,一式鯉魚打挺,驀地騰身跳起。

“啊——”

簡直連眼前是怎麽回事都沒有看清,卻已吃一口冷森森的兵刃,架在了脖子上。

出手的竟是呂老大——銀冠叟呂奇。

他前遭戲耍,一時輕敵,哥兒四個幾乎死在了老和尚所設置的“四極血光陣”內,內心實已把秦照一幹公門中人恨之入骨。眼前秦照等一行再次落在了他的手裏,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

怒從心起,呂奇恨不能這一劍就揮出切下秦照的首級。

“留着他。”

說話的是鳳姑娘,她其實又何愛秦照殘命生死,只不過另有打算,覺得這麽就殺了他,實在是太過便宜。

呂奇冷冷一笑,堅壓劍身,深邃的一雙眸子,緊緊地向對方逼視着。

“聽着,小子。再要輕舉妄動,可就怪不得我劍下無情。”

嘴裏說着,劍身抖處,秦照可就一個屁股蹲兒坐了下來。這時他才算看清了眼前一切,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敢情是流年不利,竟然再一次的又落在對方手上。

偏過頭來,向着四周同伴打量了幾眼,一時嗒然無語地垂下了頭……

什麽話都用不着再多說了,這就認了命吧!

“姑娘,”秦照無限氣餒地看向鳳姑娘道,“你行行好事,就殺了我吧!”

“那由不了你,你們還不能死。”

微微一頓,她臉上重現笑顏。實在是怪有意思,這裏幾乎都已鬧翻了天,那一邊除了秦照之外哥兒七個居然還在呼呼大睡,卧着的、仰着的、側着的、四腳八叉的,姿态迥異,不一而足。

“把他們都叫起來,天還早着呢,這會子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鳳姑娘這邊方吩咐下來,早就跑過去好幾個大小夥子,每人照着屁股就是一腳,把他們一一踢醒,七個人這才大夢初醒,等到弄清了眼前是怎麽回事,一個個灰頭土臉作聲不得。

“秦頭兒,你想不到吧?”鳳姑娘微微笑着,“什麽都不怪,只怪你們睡着的鼾聲太大了,讓我們不費吹灰之力找着了你們。你還有什麽好說的沒有?”

然後她随即吩咐身邊的大四兒道:“你過去看看那些袋子裏裝的可是銀子?”

大四兒應了一聲,身形微晃,已來到眼前,手上竹杖向前一探,已紮進銀袋裏,随即收回來認了認,只見杖梢上沾着銀子的顏色,這就不錯了。

他卻不敢大意,一一把八個裝銀的蒲包都行試過,證明确實無誤之後,這才點點頭,向鳳姑娘交差複命。

鳳姑娘的确很高興,倒不是因為一舉得到了這些銀子,而是到底幹成了這件事,可以回山向父親交差了。

“一事不煩二主,秦頭兒,還得麻煩你們哥兒八個把這些銀子給背着,還有好多路要走,這就不多耽誤了,我們走吧!”

她的話就是命令,誰還敢不遵。

千手神捕秦照苦笑着嘆了一聲,看向眼前七人,交換了一下目光,一聲不吭地走過去,扛起了銀包,其他七人各自無話地一一照做。

銀子極重,每一袋都有數百斤,八個人員雖然僅是年輕力壯,精幹武功,扛在背上也禁不住被壓得頭上青筋暴露,一個個龇牙咧嘴。

眼前不死,總能有伺機脫逃的機會,尤其難能的是,仍然由他們八個來背着銀包,一旦時機來到,不難反客為主,再次脫身時,可就方便多了。

秦照心裏面打着這個如意算盤,咬着牙一聲不吭地率先前行,其他各人陸續随行。

鳳姑娘忽然道:“慢着!”

銀子雖然仍由他們背着,可是走法是要改變一下。原本是八人一串,亦步亦趨的行列,卻被鳳姑娘化整為零,分散開來,這樣一來,所謂的“白蛇銜草”可就“銜接”不上了。

秦照看在眼裏,苦在心裏,卻是無計可施。

鳳姑娘勝券在握,自是開心,沈邱四老更是精神抖擻,自承護銀重任。他們四人羁身草莽數十年,遠近路途,了如指掌,經他四人一番擘劃,竟較之鳳姑娘原先所欲行走之路途大為縮短,把一切交待清楚之後,留下了大四兒,鳳姑娘便獨自先行離開了。

一行人在午後不久時分,來至荒涼的馬鬃山前,這裏有一座無人主持的小廟名善行寺,各人便在這裏落腳歇息,進些飲食。

鳳姑娘不在,一行人自然而然地便惟銀冠叟呂奇馬首是瞻,大四兒雖是鳳姑娘身前的跟班兒,無奈手下各人全聽呂奇的招呼,他反倒像成了外人。

善行寺雖說無人主持,到底也住有幾個和尚,只是不善經營,無所謂什麽香火而已,眼下忽然來了這麽一大幫子惡客,要茶要水,忙了個不可開交。

秦照等一行人原已是疲憊十分,經過一路的賣命折騰,此刻一停下腳來,便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動了。午飯之後,在大殿裏生了一堆火,各自倒地呼呼大睡起來,卻由沈邱四老中的要命鮑無常,率同幾個小盜,嚴加看守,預備在黃昏之後,啓程上道。

禪房裏天麻謝山與鐵指開山喬一龍各自盤膝跌坐在禪床上,兩個人雖說都是受過傷,可是仗着身子骨骼素稱強硬,看上去還不礙事,只是看上去兩張臉都不十分開朗。

喝了一口茶,大麻謝山冷笑了一聲,搖搖頭道:“咱們這都是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想不到臨老,卻落了個如此下場,給人端盤子,老二你說犯得着麽?”

鐵指開山喬一龍一驚:“小聲着點。”

說了這句話,他起身離座,探頭窗外看了一眼,才又坐下來道:“還好,他不在。

要是被他聽見,可不大好,你還是少發牢騷吧!”

這個“他”字,想必指的是大四兒,要是被他聽見,當然不大好。

天麻謝山被喬一龍這麽一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臉上的麻子一顆顆紅光锃亮。

“他在又怎麽樣?我就是要他聽見……狗仗人勢的,他算個什麽東西?”

謝老三越說越是有氣,瞪着一雙三角眼:“沒見過呂老大這個樣的,越老越孬種,要是依着我,眼前不正是個機會,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把他——”

鐵指開山喬一龍“噓”了一聲,慌不疊站起來,只聽見窗前腳步聲響,走過去一個和尚。

喬一龍才像是松了一口氣,謝山見他謹慎如此,一賭氣,幹脆把頭轉到了一邊,不再答理他。

雖然如此,謝山這幾句話,可不禁打動了他,喬一龍又豈是省油的燈?想當日,兄弟四個在沈邱地面上,一呼百喏,大塊吃肉,大秤分金,說是何等風光,如今卻落得寄人籬下,為他人做嫁衣裳,這份委屈簡直是別提了,想着想着,他可就情不由己地發出了一聲嘆息,一時垂下頭來。

“二哥,”謝山壓低了嗓子,“只要你點頭,老四那邊只是一句話,哼哼……那小子雖有些紮手,可也敵不過咱們兄弟一起來,只是老大那一邊,還得你事先打個招呼,得要他點頭才行。”

喬一龍鼻子裏哼了一聲,冷笑道;“你當我天生下賤,願意聽人使喚是怎麽着?只是這件事可千萬草率不得,一個弄不好,哼哼,哥兒四個的老命,可全都別想要了。”

天麻謝山愕了一下道:“那咱們就一輩子聽人使喚吧!”

喬一龍冷冷地道:“往下再看看吧,總會有機會的。”

謝山睜大了一雙三角眼:“還等什麽機會?眼前不是機會是什麽?把那小子幹了,錢不都是咱們的?然後往遠裏一走,就是老天爺他也找不着咱們呀!”

“可是……這小子滑溜得很。一個下手不成,便是後患無窮。”

“你放心,這件事只要老大一點頭,那小子就算是有八條命也逃不了。”謝山越說越帶勁兒,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臉上隐隐然已自現出了一片殺機。

鐵指開山喬一龍站起來在房裏走了一趟,忽然定下腳道:“我這就去瞧瞧呂老大去。”

房門忽然一下子被推開,閃進了一個人來,正是銀冠叟呂奇,說曹操,曹操就到,喬、謝二人乍見之下,俱不禁為之一愕。

緊接着呂奇掩上了門,走過來一聲不哼地坐下來。

喬一龍心裏奇怪道:“有什麽事?”

呂奇眼睛裏閃爍着堅毅的光彩:“是時候了,下手幹吧!”

天麻謝山一個骨碌站起來:“什麽……老大,你是說……”

“沉着氣,老三。”

呂奇嗓門壓得極低:“那小子這就要回來了。”

喬一龍聽得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你們心裏先有個底子,到時候也好出手。”呂奇冷冷地道,“黃昏上路,前面有兩條路,一條是往摩天嶺,另一條是往南的官道。咱們就在上路以前先把那小子給拾掇了,然後入山。”

喬、謝二人聽着一個勁兒地直點頭,心裏着實佩服:老大這個主意實在高,那是因為一旦進入山路之後,可就是他們哥兒四個的天下了,憑着他們對于眼前地形的了解,就是在山裏窩個十天半月也不愁迷路,就是老神仙也休想能找出他們來。

一聽至此,天麻謝山第一個表示贊同。

“好,這就幹吧!”臉上麻子一個個閃着紅光,“那個免崽子交給我,老子在他身上捅上八八六十四個窟窿,不宰了他,老子不姓謝。”

銀冠叟呂奇想是覺着他的聲音太大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大就是老大,自有其威嚴,謝山立刻會意,低下頭不吭氣兒了。

“這件事草率不得,不能交給你。”

呂奇的眼睛移向鐵指開山喬一龍道:“你來。”

喬一龍咬了一下牙,點頭受令。

呂奇道:“記住,事先可千萬不能讓他看出了一點不對來,否則這件事可就成不了,那小子比兔子還要精,下手要快,要狠。”

喬一龍皮笑肉不笑地,牽動了一下臉上的皮肉,那意思像是在說:“這還要你關照”?

天氣陰暗,根本也就無所謂什麽黃昏不黃昏,事實上離着天黑還有一段時間,看上去卻已經像是黑了。

好像從一上路開始,風就沒有停過,這會于飕飕吹過來,襲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像是肌膚都将為之裂開來那般模樣。

離開了先前休息的那座小廟有一陣子,眼前來到的地方是“十八盤子”。那是因為站身于當前,向遠處望,只見摩天嶺上大小十八處高地,各成氣勢,卻又峰峰相聯,這“十八盤子”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打從一開始起,鐵指開山喬一龍就緊緊地蹑在大四兒身後,算得上是寸步不離,而大四兒卻有意無意地每每心存警覺,故意地把距離拉遠。

大四兒可不是傻瓜,鳳姑娘把這重逾千斤的擔子交給了他,他可不能出上一點岔子。

仗着主子的威勢,只當是這些人不足為慮,只等着地頭一到,交了差,便告大功一件。

人算不如天算,可真是再也沒想到變生肘腋,已經馴服了的四只野獸,居然會獸性大發,再一次地向他遞出了爪子,擇人而噬。

“大當家的。”大四兒一雙眼睛盯着呂奇道,“眼前這個路,可該怎麽一個走法?

必得先給我說說看。”

銀冠叟呂奇早已胸有成竹,眼前正是下手時機,哈哈一笑道:“這要喬老二才能說清,這條路他最清楚,老二,你過來跟大管事的說說。”

鐵指開山喬一龍早已把一口精鋼打制的鋒利匕首貼腕藏在袖內,以備随時下手,聽得呂奇招呼,料着事情已迫在眉睫,當下答應一聲,立時趨前,向着大四兒身邊走來。

“大管事有何見教?”

一面說,雙手抱拳向大四兒拱一拱。

大四兒那張青皮寡肉的瘦臉,綻開了兩道笑紋:“好說,二當家可有入山的地圖?”

“正要奉上請觀。”

一面說,喬一龍可就把早已備好的地理圖卷雙手奉上,大四兒伸手待接的當兒,忽似有所警覺地收回了手。

“二當家的,你還是在口頭上說一說吧!”

喬一龍一口匕首,眼看着就将在大四兒探接圖的一霎間就勢抖出,想不到對方忽然間心生機靈又改了主意,不由得他心中為之一驚。

四只眸子接觸之下,大四兒眼神裏顯現出一些兒驚惶,就勢向後退了一步。

喬一龍未能在方才一霎間,把握出手,在時機上來說,顯然已是慢了一步,只是此刻已箭在弦上,是不容不發,他便向前又湊了一步,手裏的入山地理圖卷緩緩張開。

一旁的天麻謝山看得緊張,趕前幾步,呼地一聲,亮着了手裏的千裏火。

火光乍現之下,喬一龍已是按捺不住,怒叱一聲,一口冷森森的匕首已自袖管裏抖了出來。

這一刀看似莽撞,其實是早已經過深思熟慮,各樣假設之後的一刀。

一刀既出,刀分六面,事實上連大四兒的退路都給封住了,但只見短短的刀身上,渲騰起一片醒目白光,這道白光直向大四兒咽喉上疾刺過來。

大四兒怪嘯一聲,猛然間向左邊一個快閃,他雖然已有警覺,卻仍然不曾料到,事出突然,一個有心,一個無意,這般情形之下,想要閃躲開眼前這一刀,可就有些大費周章了。

他這裏身子方自閃開了一半,喬一龍的刀已自正中偏開,如影附形“哧——”一片刀光閃自大四兒右肋,寸許來長的刀尖子已深深紮了進去。

大四兒嘴裏怪叫一聲,負痛之下,全身用力向外一掙,這一刀足足在他胸脅之間留下了四五寸長短的一道口子,大股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這一刀,喬一龍原是要取其性命的,卻想不到臨出手時,力有未逮,以至于為對方留下了一線生機。

随着喬一龍的刀勢,大四兒一個疾滾猛翻,元寶也似的飛了出去。

他當然知道這是要命關頭,身子一經落地,不待站好了,第二次施展全力,霍地旋身便飛起,直向一旁高地上落去。

無如,在場各人一剎那間,全都成了他的敵人,硬是放他不過。

大四兒身子方自騰起一半,天麻謝山已由斜刺裏疾撲過來,一雙乾坤圈泰山奪頂般,直向他頭上照顧下來,另一面要命鮑無常卻在這當口發出了一口飛刀,銀虹乍現,已深深紮進了大四兒小腿彎子。

“啊——”驚叫聲裏,大四兒死命地揮出了手上木杖,“當”一聲,硬生生地磕開了謝山的一對乾坤圈。

兩番受創之下,大四兒已再無招架之力,身子“撲通!”墜落地上,狗也似的在地上滾着。

銀冠叟呂奇一直在冷眼旁觀着這番戰局,眼前似乎已到了他出手時機。

當下身形搖處,極其利落地已來到了大四兒身邊。

大四兒原不該這麽差勁,無如一上來中了喬一龍的毒手,接着又中了要命鮑無常的飛刀,連番受創之下,哪裏還有還手之能?

眼前銀冠叟呂奇忽然來到,大四兒心裏一急,怒叱一聲:“老兒,你們反了——”,倏地翻起手上長杖,照着呂奇當頭直打下來。

銀冠叟呂奇此刻哪裏又會把他看在眼裏?長劍輕揮,“當”一聲,已把對方長杖撥開,一聲冷笑,掌中劍順勢一抖,便向對方前心上紮去。

猛可裏,一旁草叢間“呼啦”地響了一聲,一人寒着聲音道:“打!”

緊接着刷啦啦飛出了一天的碎石頭子兒。

這一天碎石頭加諸的力道可是不小,一經蔓延開來,在場各人皆在照顧之中,尤其是其中數顆奔向呂奇而來的,更是勢猛勁足。

銀冠叟呂奇一驚之下,卻是顧不得殺害大四兒,腳下力點,倏地折了一個淩空筋鬥,翻出去丈許以外。

也就在同一個時間裏,一條疾勁的人影,呼地現身眼前,身子向下一落,已到了大四兒跟前,落地,遞掌,撲一把,已抓住了大四兒右手腕子。

“去吧!”

話出手翻,“呼——”一聲,已把大四兒抛出丈許以外,落身于荒地長草間。

大四兒當然不是傻子,這條命不啻是撿回來的,當下忙不疊在草地裏一連打了幾個滾兒,掩身長草裏暫時不敢動彈。

借着微弱天光,他打量着那個猝然現身,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敢情是自己主人鳳姑娘所深深垂青的那個關雪羽。他居然救了自己,實在想不到。

關雪羽身形方落,一條人影倏地自側面疾撲過來,手裏一口尺半短刀,兜心力刺過去。

這人身手固然快,可是卻犯了欺身過近的武林大忌。是以一招刺空之下,簡直是幾無退身的餘地。他這裏待得抽身疾退,哪裏還來得及?為關雪羽反手一掌,擊在了小腹上下,“嘭”一聲,足足彈起來五尺來高,緊接着一頭栽下去,可就再爬不起來。

不用說,這人正是沈邱四老中的鐵指開山喬一龍了。

論武技、喬一龍雖不似他拜兄呂奇那麽精湛,卻也不至于如此不濟,只為一時貪敵過甚,犯了大忌,才落得當場慘死的結局。

關雪羽一掌結果了鐵指開山喬一龍性命,只把當場各人驚吓得目瞪口呆。

一陣驚愕之後,總算認出關雪羽這個不速之客。“關雪羽……”鮑無常第一個認出了他來,“姓關的,原來是你。”

“是誰?”呂奇眸子裏閃耀着無比的驚悸,顯然關雪羽這張臉,對他來說十分陌生。

“老大,這就是過去跟你提過的那個姓關的。”

說話的是天麻謝山,他曾是關雪羽手下敗将,此番見面,稱得上分外眼紅,況且拜兄喬一龍一照面之間又死在了他的手上,這筆仇恨簡直是無從說起。

謝山切齒痛恨地說着,一雙眼睛都紅了,兩只乾坤圈叮當作響地在手裏碰擊着,只是想到了來人的可怕,終不能輕舉妄動。

銀冠叟呂奇聆聽之下,由不得暗吃一驚,猝然間憶起了三年前川北道上的一件往事。

“啊,關朋友,敢情是你。失敬,失敬……”

一面說,緩緩地抱起雙拳來,向着關雪羽拱了一拱,卻把臉轉向要命鮑無常道:

“老四,瞧瞧去,喬老二還有氣沒有了?八成确實死了吧。”

多年結拜,形同手足,想到了一遭生死訣別,焉能不為之傷心淚下。

銀冠叟呂奇說着說着,禁不住悲從中來,差一點落下淚來。

是時要命鮑無常已來至鐵指開山喬一龍倒地的身前,略一探示,随即抽回了身子。

“他死了。沒別的,咱們和他拼了。”

銀冠叟呂奇冷森森地道了聲:“慢着!”

“關朋友,你這是從何說起?”呂奇其實內心不無畏懼地注視着當前的關雪羽,“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為鳳家人越俎代庖?”

“你錯了。”

關雪羽向前面跨出了兩步,正好錯開了天麻謝山與要命鮑無常隐隐所形成的死角地位。

“鳳家人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秦頭兒八人一行的這趟子護銀公差,卻是不容許任何人心存非分之想。呂老大,還得請你破格成全,網開一面的好。”

銀冠叟呂奇冷冷一笑道:“是你關朋友放不過我們,可不是我呂某人不識擡舉……

銀子事小,人命關天,喬老二已然喪命在閣下你的手上,這件事只怕萬難幹休,話雖如此,如果關朋友你莫為已甚,這件事我們仍可往後再談。怎麽樣?呂某人只等着你的一句交待了。”

正因為他曾經領教過關雪羽此人的厲害,對于眼前的一切鬥争,難操勝券,萬般無奈之下,才會如此自滅威風地幾近讨饒。

關雪羽偏偏不買他的賬。

“不行。”他固執地說道,“除非秦頭兒八個人連人帶銀子安全離開;要不然,你們弟兄三個可得露一手兒,或是取了我這條命。”

一口長劍,已由背後抽出,緊緊地執在手上。

銀冠叟呂奇嘿嘿連聲地低笑着,一雙流光四曳的眸子老早就已向謝、鮑二人照會過來。

哥兒四個數十年上陣對敵,殺人無數,也就是這一次敗在了鳳姑娘手上。往常,他們可又服過誰來?

出手制勝,制敵先機,全仗着彼此的心領神會,猝起發難,更在于平常的聯手默契。

于是,休要小看了一個看似無意的眼波,未必不是暗藏着下手的先機。

天麻謝山的一雙乾坤圈,早已不止一次地掄起來又放下去,他是在摸索着對他下手的最佳部位。

要命鮑無常又何嘗不然?

他施展的兵刃是一口三尖兩刃刀,一手持柄,一手撄鋒,比劃了已不知有多少次。

“關朋友,你這可是欺人太甚了。”

說話之間,銀冠叟呂奇已反手把背後的一口蛇形劍掣到了手上。

就在這當口兒,他的眼神兒已照會了兩個拜弟。

幾乎是一個式子,天麻謝山是左,要命鮑無常是右,像是兩岔裏飛出來的一雙冷刃,雙雙直向着關雪羽兩腿間快速直插了下來。

銀冠叟呂奇本人更是也不閑着,就在謝、鮑二人出手的同時,他已點足飛快地欺身而近,手上那口蛇形劍掄圓了,劈頭蓋臉直向着關雪羽頭上斬下來。

三個人雖是分三個不同的部位出手,可是快慢一致,配合得堪稱天衣無縫。

無如關雪羽早已料到了有此一手。

就在三般兵刃同時聯手照顧之下,關雪羽身子幾乎像蛇也似的扭曲了一下。這一扭竟是恰到好處,閃開了正面的呂奇,躲過了左面的謝山。

緊接着,嗆啷啷響聲中,磕開了要命鮑無常的三尖兩刃刀。鮑無常一驚之下,猝然覺出了不妙,再想抽身哪裏還來得及。

關雪羽這一次出手,決計不再手下留情。

要命鮑無常這時門戶大開,一覺不妙,急速抽身,卻是慢了一步,随着關雪羽長劍抖處,匹練般地閃出了一道銀虹,“噗哧”正中鮑無常前面心窩。

劍拔,血噴。

一股血箭,疾射而出,随着關雪羽向後抽身的勢子,要命鮑無常瘦長的身子,直挺挺地已向後倒了下去。

關雪羽決計手誅四惡,一招得手,更不怠慢,一搶手中劍,就勢抄身,“呼”地掠空而起,待向銀冠叟呂奇身邊湊去。

猛可裏,一股極具威力的勁風,“哧!”直向着關雪羽當面迎劈過來。

饒是關雪羽神勇無匹,對于眼前這股迎面直劈而來的風力,卻是不敢掉以輕心。實在是這股風力太過勁,猝然有所接觸,不死必傷,當下只得淩空一個倒翻,噗嚕嚕落向一旁。

那股子迎面疾風,當然是其來有因。

風力乍現,一條人影天馬行空般,忽然出現眼前,一出即落,随着他落下的身軀,帶出了一天狂風,有如神兵天降,其勢端的驚人已極。

這番走勢,分明前所未見,敵我雙方猝然間卻為之震住了。

天色益暗,倒虧了在半天那輪冉冉初起的上弦寒月,把這一切照耀得依稀可辨,自然也使得現場各人看清了來人是誰?

款款風翎,翩翩儒衫,來人看來竟是一個儒士裝束的老人。

關雪羽一望之下,确知自己從未見過此人,只是觀諸此老方才現身之初,所發出的那一股無形的掌氣,即可确知對方這個老人必然身藏罕世奇技,萬萬是一個非比等閑的人物,不可輕視。

另一面,銀冠叟呂奇、天麻謝山自老人初一現身之始,也自吃驚不小,對于他二人來說,老人這張臉,誠然也是陌生之至,一時弄不清到底是什麽路數,只是看着對方發呆。

“哈哈……”

乍然現身的這個老儒,先自仰大猛笑一聲,手指向關雪羽道:“我們家內哄的事,用不着你來插手,我自會處理。”

關雪羽雖不知來者何人,但觀其現身已可知絕非等閑人物,聽他所說,有如着了一頭霧水,真拿不定他是什麽路數,聆聽之下,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反倒是呂、謝二人,較他更為不解。

銀冠叟呂奇冷冷一笑道:“尊駕又是哪個?請恕呂某人眼生。”

來者這個老儒模樣的人,嘻嘻一笑,晃了一下腦袋道:“是的,你瞧着我眼生,我老人家瞧着你還不順眼呢,七指雪山又怎能容得下你們這種敗類?我倒要看看,你們可有什麽本事,竟然膽敢造反。”

來人雖沒有報出姓名,卻已自承了七指雪山的來人,這“七指雪山”幾個字一經報出,由不得使得各人俱為之大吃一驚。銀冠叟呂奇頓時面色大變,上下向着來人看了一眼.半天才嗫嚅地道:“你老人家,莫非是七指雪山的鳳……先生?”

“啊,鳳……老!”大麻謝山的舌頭,忽然間也像是短了一截。

來人——這個貌相特別的老儒,聆聽之下,冷冷地道:“你們雖然也知道我這個人,哼哼……今天卻是饒你們不得,對付像你們這類見異思遷,見利忘義之人,我老人家是絕不容情。”

呂奇等人一聽來人自承了身份,正是七指雪山主人,也就是鳳姑娘的生身之父,當今天下最最難纏的主兒。不由得吓了個魂飛魄散。

“七……老……”呂奇的身子打了個閃,讷讷道,“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要誤會……

我們可是自己人……”

“我們絕不敢心生……二心……”天麻謝山幾乎吓癱了。

忽然伸手向着關雪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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