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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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已一連又找了幾家客棧,不想竟是家家客滿,均貼有告示,其理由皆是為了往觀祭湖的游客,房間早訂租一空。
郭飛鴻失望之餘,本想兼程而下,可是天已黃昏,再者,此行下去,距離“洪澤”湖更近,自必是游客更多,在五河縣找不到店住,實難望別處就能如願以償。
他的馬,在五河縣轉了一周,不覺又回到了“秋雲閣”前,心中忖恩道,我只一個人,也許店內可以設法通融一下,何妨進去問一問,總比坐在馬上喝風好得多。
想想似覺有理,就翻身下馬,直向店前行去。
秋雲閣乃是本地最負盛名的客棧,由于整個店房背靠“佗湖”,面臨市街,風景優雅,店房清潔寬敞,是以北來南往過客。來到了五河縣,都想到此住上一夜。
郭飛鴻拉馬來到店前,但見店前一排氣死風燈,映照着一方金字匾,上刻“秋雲閣”三個大字,進出的客人,川流不息,好不熱鬧,門前立有四五個青衣夥計,專為客人拉馬喝轎,而進出的客人,也多是些衣着體面的人物。
郭飛鴻走到近前,把馬交給了一個夥計,那夥計拉過馬來,上下看着郭飛鴻道:“爺是住店來的麽?”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不錯,可有店房?”
那夥計搖頭冷笑道:“客人你沒有看見麽?”
說時用手指了一下“客滿”的牌子,抖手把馬缰丢到地上,轉身向別的人走去。
郭飛鴻不由劍眉一挑,正要發作,心中一動,卻又忍下了一口氣,暗忖這只怪自己自讨無趣,何必與他一個夥計計較!
想着鼻中哼了一聲,正要翻身上馬,卻見正門外一個身着青緞祆的老者,向自己跑過來,一面招乎道:“客官留步!”
郭飛鴻怔了一下,轉過身去,就見那老者拱背疾跑過來,他身邊跟着一個青衣小夥計,高高地舉着一個燈籠,照着老人滿布皺紋的臉,和一個紅柿子似的大鼻子。
郭飛鴻沉聲道:“你找哪一個?”
老人拱手道:“請問客官是姓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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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飛鴻點了點頭道:“不錯!”心中卻微微吃了一驚。
老人立時嘻嘻一笑,招呼道:“給郭相公帶馬!”
過來一個夥計忙牽過了郭飛鴻的馬,郭飛鴻驚異地望着老人道:“這是怎麽回事?”
老人拱身一拜道:“老夫為了候駕,在門外已立了半個時辰了,快請進店休息吧!”
郭飛鴻皺眉道:“方才那夥計不是說貴店已沒有房間了麽,怎麽此刻又有了?老先生你又是誰?”
老人嘻嘻笑道:“老夫就是這秋雲閣的店東,敝姓齊名有福,郭相公來此下榻,小號上午就已得知,特別為相公整理了一間靜室,外面風大,快請進吧!”
郭飛鴻當時就随着他進了客棧,心中不無奇怪,邊行邊問道:“你是說,已有人為我定下了房間?”
店東連連點頭笑道:“是的!是的!楚小姐親自來關照說,相公你是他們花旗莊的朋友,要我們好好照顧!”
說時,面上現出一種極為詭秘神色,笑了笑道:“你相公住店的食宿開支,大小姐都代你老付過了,這可真是太客氣了,其實小號早就有過規矩,凡是鳳陽府楚家的朋友來此住棧,我們是分文不收,所以住店的銀子,相公離開的時候,還請帶回去,這是小號對楚大相公兄妹的一點敬意。嘻嘻!”
郭飛鴻這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不由問道:“楚姑娘也住在這裏麽?”
老人點頭笑道:“今天上午還在,下午才走,大小姐是我們地面上的恩人,相公請想,她關照下來的話,還能不照辦?還敢要錢?”
說時,已親自帶領郭飛鴻穿廂過屋,來到一間極為寬敞考究的靜室之內,室內陳設着黃銅大床,紅本家具,粉牆上挂着字畫,紅木架上,還燃着一盆熊熊炭火。整個室內布置得一派富麗幽雅,不着纖塵。
郭飛鴻真沒有想到竟有如此清稚房間,不由含笑道:“掌櫃的太關照了,我不過是住上兩天,也就要走了!”
齊有福一面關照茶房添茶,一面坐下來,聞言皺了一下眉毛道:“相公莫非不是去看祭湖?”
郭飛鴻道:“不是的,我不過是路過此地罷了。”
齊有福怔了一下,笑道:“三月三日只不過五六天了,相公好容易趕巧碰上這個熱鬧怎好錯過不去看看呢!”
郭飛鴻微笑道:“不瞞掌櫃的說,什麽叫祭湖,我還不知道呢!”
齊有福更是一呆,遂又笑道:“這麽說,郭相公你定是個初來此地的外鄉客了,這就難怪了。”
郭飛鴻一時也被他引起了興趣,問道:“是怎麽個祭法?為什麽這麽多人都來看熱鬧?”
齊有福笑了一聲,道:“這個規矩,沿襲下來已有好幾十年了,聽說當年,洪澤湖水患很是厲害,地方上就委托當時洪澤湖‘大湖教’實行祭劄,用了一雙童男女,外加六牲活祭,湖患方消,如此相沿至今,每年三月三日,都由大湖教選童男女各一及六牲馬羊祭湖,因為前往觀禮的人多了,每人都會奉獻一些銀子,大湖教又想出了‘群英擂’以為消遣,這個熱鬧自然就可看的了!”
郭習鴻不聽猶可,一聽之下,不由氣得面色發青,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我當是什麽祭典,原來竟是如此慘無人道的勾當,大湖教這麽活活殺人,莫非當地官府都不過問麽?”
齊有福眯着一雙小眼,搖了搖頭,嘆道:“說的是呀,可是大湖教當今的勢力太大了,再說當初祭禮原是官府的主意,如今相沿成習,再想改也是改不過來了!”
郭飛鴻冷冷一笑,亦未多言。
齊有福又嘆了一聲道:“大湖教廣受奉獻,簡直發了大財了,有了錢就好做事,官家也就不多開口,只可憐被選中的一雙童男女,都是最嬌秀的小孩,他們父母每人不過只得到十兩紋銀,就不得不把親生的嬌兒舍了,可憐。”
說完,又禁不住一個勁的搖着頭,這和他方才勸郭飛鴻觀賞祭湖時那付嘴臉全然不同。
夥計打來了熱水,又沏了香茶,齊有福拱了拱手,幹笑道:“相公歇息,小老兒告退了。”
郭飛鴻想起一事,不動聲色問道:“大湖教現今何人為首,你可知道?”
齊有福縮了一下脖子,翻着小眼道:“這……這……我就不大清楚了。”
言罷立即轉身走了,郭飛鴻不由心中一動,也就明白了八分,看來這大湖教在此地聲威相當顯赫,五河縣的居民,對他們都不敢輕言。
郭飛鴻少年氣盛,為此不禁更是有氣,暗忖自己既然來此,碰見了這種事,焉能袖手不管,就不得要去看一看,如果真如齊有福所言,自己也就不必顧慮其它,為地方上除了大湖教幾個首腦禍害!
想到這裏,禁不住內心熱血激湧,真恨不能即時動身起程,趕到洪澤湖去看一個究竟。
推開後窗,面對着沱湖一片靜波,湖上漁火明滅,水天浩渺,真個是江山如畫。
郭飛鴻想起方才那店東之言,腦子裏,又浮上了楚青青的影子,心想她怎麽也來了?她怎會知道自己要來此下榻?
由這些情形看來,這姑娘似對自己一往情深,并不像是在生自己氣的樣子,自己先前竟是想錯了。
“她如此作,又是何苦?是為了什麽?莫非楚秋陽不曾把我的話轉告她,以至于這姑娘內心尚還存着……”
忖想及此,郭飛鴻不禁面上一熱,額角現出了幾顆汗珠,一時為之默然。
半晌,他才又搖了搖頭,心忖楚秋陽不至于如此胡鬧,也許楚青青是外出有事,想到自己必經此地,事先為自己訂下房間,也未嘗沒有可能!
他探手入懷,摸到了楚秋陽別時贈送給他的銀包,一路趕忙,竟未曾啓看,這時想起來,就急急打開來,首先入目的,是亮光閃閃的十數片金葉子和五錠銀元寶。
郭飛鴻不由吃了一驚,頓時呆住了。
他本來以為不過是百十兩紋銀罷了,想不到竟是如此厚重的一個數目,自己一時不察,竟是糊裏糊塗地收了下來,當真是大大的荒唐。
那緞包內,除了這些東西以外,另有一枚紅光閃爍的玉釵,郭飛鴻再一細看,禁不住又是一呆,敢情竟是自己已然退還了的那枚石榴玉釵。
郭飛鴻面色一變,拿起這枚釵子,冷冷一笑,自語道:“秋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已向你表明了心跡,你這又是何苦?莫非還如此逼婚不成?”
愈想愈怒,當時急忙把玉釵放好包內,連同金葉銀錠,原樣包好,放入懷中,心忖着來日原樣退還!
關上窗戶,倒身在床,郭飛鴻思潮起伏,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睡!
楚青青亮麗的笑靥,秋水般的雙瞳,再次映上了眼簾,他試着問自己道:“當真她是真心的對我麽?”
當真我對她一些情意都沒有?我是不能?還是不願意?
良久,他發出了一聲嘆息,坐起身來,右掌微微向外一吐,幾上的燭光,伸出了數寸長的火舌,忽然就熄滅了。
人潮像流水似地,直向着洪澤湖方面湧去,在奔往洪澤的道路上,真可說是車似水,馬如龍,這種場面,足以驚人。
為了躲避雜亂的人群,郭飛鴻獨自租了一艘船,經水道直放洪澤湖。
當空彤雲四合,整個天色,顯得十分黝暗,老實說二月二日——也就是今天這個日子,實在并不是一個十分理想的祭湖的日子。
郭飛鴻一杆在手,舟馳如飛,不一刻已可看見洪澤湖浩浩蕩蕩的水面,這舉國聞名的第四大湖,果然氣勢壯觀,大得驚人,縱橫百裏,水天相接,舟泛其上,真有如滄海一粟,小得可憐!
漸行漸近,舟船也慢慢得多了,遠遠可見正前方裏許以外,似乎聚集着不少舟船,嚣聲吵耳,吵成一片!
郭飛鴻小船尚未到達近前,便見一艘漆成白色的快船飛快駛來,船頭上立着四個彪形大漢,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根鈎船用的長橹。
這艘快船一發現郭飛鴻小船,為首一名漢子,陡地大聲喝道:“嘿,是看祭湖的吧?”
郭飛鴻道:“不錯!”
那漢子已用手中長橹,把郭飛鴻小船鈎住,拉到快船旁,另一名漢子,就躍身上了郭飛鴻小船,大聲道:“幾個人?繳錢!繳錢!”
郭飛鴻冷冷道:“繳多少?我一個!”
那漢子上下看了郭飛鴻幾眼,怪笑了一聲,道:“喝,還是個相公,你給五兩銀子吧!”
郭飛鴻一時不由怒起,可是轉而一想,自己方來,還是不要為此惹事的好,五兩就五兩,且随他就是。
當下他就一聲不哼地取出了五兩銀子交過去,那漢子哈哈一笑,接過來,回身向後一指道:“到那邊去排隊放船,這是你的號碼!”
說時,丢過來一個號牌,騰身回到了快船之上,呼嘯而去,郭飛鴻順着水面看去,類似如此的快舟,竟有十數艘之多,每一艘船上都有四名黑衣漢子,他們來回行駛在湖面上,凡是有船經過,都少不了向他們奉獻一些,态度蠻橫之極。
看到這情形,他由不住嘆息了一聲,由此亦可證明,附近居民,是何等地受害了。
郭飛鴻把小舟一路撐進去,果見百十艘舟船連接一線,由一個極小的進口通過,秩序極亂。
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輪到了他,在那窄小的隘口處,立着幾個漢子,手中拿着漿糊刷子和寫着號碼字的紙條,在每一艘通過的船頭下貼一張,然後收錢放行。
郭飛鴻心中奇怪,方才不是已經給過錢了,怎麽還要給?
想着,卻見那幾個執役漢子身後,立着一個身着官衣的人物,不用說,這是官方來收錢的代表了,方才繳的錢是歸大湖教的,現在繳的卻是歸官府,由此看來,官私派結自屬必然的了。
官人收錢,倒還有個規定,每人收銀一兩,繳了錢,在船上貼一張號碼,是根據方才所發的木牌,兩相印證,才能通過。
如此更可見,大湖教之所以如此明目張膽,實在是有官府撐腰所致了。
郭飛鴻把小舟按規定系好,登上了一艘大船,直向着對面湖岸攏去。
在湖岸邊,早已堆擠成人山人海,老少男女,形形色色,整個岸邊,都擠滿了。
郭飛鴻随着人潮,擠到了裏面,就見正前方立有一個極大的白木祭壇,壇高丈二,其上供着四季幹鮮,全豬全羊全牛,每術都是一雙,只是正中四朵花座卻是空着,也不知是何用處。
在祭臺兩邊,有兩列黑衣漢子,奏着樂器,鳴着鑼鼓,聲調極不和諧,刺耳之極。
郭飛鴻細看這祭臺,實在是顯得高了一點,無意間卻看見兩柱上,懸有一付對子,寫着鬥大的字,這:“掌翻洪澤水,腳踏半天雲”
正中一方金字匾上,橫書着:“耀武揚威”四個大字,郭飛鴻心中一動,卻忽見身邊一個胖子,向另一個老者指手畫腳道:“今年這個臺子比往年都要高,個老子,沒得真功夫硬是上不去咧!”
那老者也用着濃重的川腔道:“也沒有啥子,練過幾手腳把式的都上得去!”
胖子龇牙笑道:“聽說大湖教的向老太爺,今天要親自主持,老太爺那幾手硬是要得。”
老者搖頭道:“你放心,打擂的都是別個,老太爺才不會随便出手呢。”
這時附近忽然傳過一陣人聲,有人叫道:“喂!喂!不要擠,不要擠,你這個人是怎麽回事?”
又有人高聲罵道:“媽的,把他拉出去!”
郭飛鴻忙尋聲望去,只見人群中,一個白衣少年的背景,正由人群中向內擠去。
這少年似乎是自後面硬擠上來,兩只手交互着向後拉人,把站在前面的人強行推開,他動作快捷,身形極快,不一刻擠到了臺邊,才擇處站定,頭也不回一下。
由于站立的角度,郭飛鴻只能看見此人一個背影,竟是看不見他的臉,不過僅僅由背影上望過去,已可看出此人好像并非是膀粗腰圓之一流,而是一個頗為斯文的書生。
人群中盡多亂叫喊打之聲,由于人太多太擠,叫罵兩聲也就算了。
郭飛鴻雖只看了幾眼,便斷定這白衣人身上定有功夫,否則絕不能在如此擁擠的人群內行走自如,他想看一看這人究竟是什麽樣子,無奈老是看不見,人頭晃來晃去,最後竟連那白衣人的背影也失去了。
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這臺子,并非僅僅是祭湖用,而且還兼作擂臺用。
臺上鑼鼓喧天,臺下又是人聲鼎沸,到處都是亂哄哄的,這種伫立仰候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忽然,鑼鼓聲聚然一歇,有人用力地鼓掌道:“老太爺出來了!”
全場雷鳴般齊聲呼嘯了起來,郭飛鴻身邊那個胖子,更是大聲叫道:“向老太爺、馬二嫂子、胡三爺,格老子的都來了。哈!有得看了!”
郭飛鴻再向臺上看去,只見果然出現了幾個人物,那所謂“向老太爺”是一個年在七旬左右的老人。
這老頭兒,黃焦焦地一張瘦臉,其上皺紋滿布,一頭銀發,梳理得十分光潔,沒有一根跳絲兒,他穿着一襲湖墨色的長袍,一雙袖管微微卷起來,露出白色的袖頭,看起來相當體面,在他右手掌內,卻來回搓弄着一雙白玉球兒,模樣兒甚是悠閑。
他出來之後,微微向臺下拱了拱手,就在一張鋪有虎皮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在這張太師椅後,另外還設有兩張椅子,只是其上卻沒有鋪獸皮,這時另有一男一女,分別坐了下來。
靠左面坐下來的,是一個三十上下,一身大紅襖褲的女人,郭飛鴻立刻就想到,這女人定是所謂“馬二嫂子”了。
看起來,這女人倒還薄有姿色,一張白臉,兩道細眉,兩只手腕之上,各戴着一雙翠镯子,有點像江湖上跑碼頭賣藝的女人。
猛一眼望過去,這馬二嫂子還怪迷人的,可是再細看看,立刻就會對她塗在臉上過多的脂粉感到倒胃!
馬二嫂子身邊貼身站着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生得唇紅齒白,頭上梳着一根沖天小辮兒,也身着大紅祆褲,很像畫上的紅孩兒,甚是可愛,他緊挨着馬二嫂子,手裏捧着一口二尺四五寸長的短劍,由那樣子看,可能是馬二嫂子的兒子。
另外的那位“胡三爺”,則是坐在老太爺右手,此人是一個矮個子,留着小黑胡子的中年漢子。
這幾個人物,具是大湖教內頂尖兒的人物,平常是不在人前亮相的,這時乍然現身。自然使得人們為之嘩然,歡聲雷動。
坐在正中虎皮太師椅上的向老太爺,回頭對一個弟子說了幾句話,那名弟子,立即抓起鐘槌,在一個吊着的金鐘上重重的擊了三下。
說也奇怪,三聲鐘響,似乎震懾了人群,全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那名弟子放下鐘槌,又侍立在向老太爺身邊,老太爺嘴皮動了一下,輕聲道:“帶活口行禮。”
郭飛鴻心中一動,遂見那名弟子高聲呼道:“帶活口!”
後臺立時有人應了聲:“有!”
幔帏啓處,走出了一群人來,這群人分擡着四根杆子,郭飛鴻再一注視,止不住一時熱血沸騰,差一點要撲上臺去!
原來所謂的“活口”竟是活生生的人,共是四個,兩男兩女,各縛手足,穿在一根紅色竹杆上,就像是牲口似的被擡了出來。
就年歲上看,四個當作祭禮的孩子,不過是七八歲,最大也不會超過十歲,都生得白白的,樣子十分秀氣。
這些孩子全身都被剝光了衣服,每人在下體系上一條紅布,在冷風裏,凍得連連顫抖着。這群漢子,把這兩雙童男女,分別放在那四張蓮花壇木座上,然後退了回去。
這時臺下起了一片騷動,有人發出感嘆可憐之聲,也有嘻笑稱快的,卻沒有一個敢出來說句話。
郭飛鴻看到此,又止不住氣往上沖,正想着如何下手拯救這四個孩子,就見那位向老太爺忽地站起來,走到了祭臺中央,自供桌下拿起了一枝大筆,飽浸朱砂,走到了四個童男女身前,在他們每個人眉心正中,點了一個紅點,随後右手一翻,把那枝朱砂紅筆,抛落湖心之內。
四個小孩均像是吓糊塗了,只是楞楞的望着湖心,卻沒有一個哭的。
向老太爺點了朱砂後,又伸手自供桌上拿起了一口木劍,只見他右手在頭上抓了一下,滿頭白發全數散了開來。
接着,只見他在臺上左右前後地轉了轉,又燒了張黃紙,這時,當空烏雲密布,遠天現出一大片紫色,湖面上起了陣陣狂風,湖水開始動蕩不已。
人群中,立時就有人附會着說,是湖神顯靈了,又有的說向老太爺的法術硬是靈。
向老太爺做完了一套法事之後,放下了木劍,高叫道:“酒來!”
立時就有一個黑衣漢子,雙手捧過來一個紅漆木盆,盆內是滿滿的一盆紅水,想必是摻有朱砂的酒。
向老太爺擺了一個“騎馬蹲裆”的姿式,面對着紅木盆,驀地張開了大嘴一吸,盆內酒汁,立時化為一道紅泉,長鯨吸水似地注入他口內。
臺下萬千觀衆,看到此,震天價叫起好來,不過在郭飛鴻眼中看來,這位向老太爺不過是有些個內功,并算不了什麽。
轉眼之間,那滿滿一盆紅汁,竟為這位向老太爺吸了一個幹淨,老太爺的肚子,也就像懷了八九個月孩子的娘兒們似的鼓了起來。
然後,他跚跚地行到臺邊,面對着湖水,忽地一張大嘴,就聽見“哇”地一聲大響,自他口中噴出了一天紅砂,刷刷如同驟雨般的,灑入湖水之中。
這一手絕活,自然又博得了衆人贊賞,掌聲有如擂鼓一般,向老太爺的尊腹也就跟着小了下去。
郭飛鴻看這位老太爺偌大年歲,竟然有此功力,确也是不容易了,他方才那一手功夫,前者吸水漲腹,固然有個三五年內功,人人可為,可是後面這一手仰天吐珠,卻暗含着武功中極難練的“含砂射影”技巧在內,這一手功夫,要練到向老太爺這種火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郭飛鴻這才明白,為什麽大湖教膽敢在地面上作威作福,原來有這麽厲害的頭兒。這就難怪了!
向老太爺祭酒之後,正式的祭禮遂告開始,人群中也就起了緊張的高潮,郭飛鴻更是聚精會神,以備在适當時下手救人。
天空中烏雲更低了,湖面上刮起了稀見的大風,浪花湧起七八尺高下,拍打着岸邊的祭品,膽小的人吓得紛紛後退着,忽然電光一閃,震天價的響了一個焦雷。
看樣子,可能即将有暴風雨要來臨了。
這種情形未免焚琴煮鶴大煞了風景,可是大群的人,仍然緊偎着看臺兩側,絲毫沒有退意!
向老太爺看了一下天氣,不免有些焦急,反過來說,卻也未嘗不是一個提前結束祭典的好借口。
随着他木劍一指,十一只活雞抛落湖心,木劍二指,十二只活鴨、活鵝也都下了水,鴨鵝不是能浮水麽?他們卻在每一只的足上綁一塊大石頭,如此一來,不愁它們不沉下湖底。
禽祭之後,緊接着牲祭,鑼鼓之聲,響徹雲霄,再加風雷閃電,其聲勢,真是個驚心動魄。
向老太爺披發仗劍,邁步行法,活羊、活豬、活牛相繼抛落湖心。
鑼鼓聲忽地一停,每個人的心都幾乎要跳了出來,只見四名赤膊的漢子,來到了蓮花座前,把活生生的人體抱了起來,只等着老太爺木劍一落,四條小生命就要下水了。
郭飛鴻雙手一張,把身邊人群推開了些,劍眉一挑,就要騰身而上,可是顯然有人走在了他的前面,只聽得擂臺左側,人群中一聲清叱道:“住手!”
郭飛鴻驀地定足,但見一條白影,如同是展翅的白鶴似的,只一閃,“飕”一聲已落在了祭臺之上。
匆促中郭飛鴻認出了這人,好像就是方才那個由後硬擠而前的白衣少年,不由微微一驚。
說時遲,那是時,這白衣人身形向臺上一落,翩若驚鴻般,便欺到了那四名赤膊漢子面前,遂見他雙手向外一抖,叱了聲:“去吧!”
随着他掌式一出,四名彪形大漢,立即如同是四只肉球般飛了起來,撲通!撲通!皆都落入湖心浪花之中!
向老太爺陡地神色一變,怒叱了一聲:“什麽人!”正要挺劍而上,那坐在椅子上的胡三爺,卻發出了一聲怪嘯,雙手在椅把子上一按,已搶先騰了過來。
白衣人不慌不忙的回過身子,冷冷地道:“無恥湖匪,你們的報應到了!”
閃電一亮,郭飛鴻清清楚楚的看清了白衣人的臉,那明媚的眸子,玉也似的臉盤兒……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郭飛鴻踏破鐵鞋無處找尋的人——冷劍鐵娥。不,現在應該說他是“方和玉”,因為她仍然是一身公子哥兒的妝扮。
郭飛鴻全身打了個顫,一時又驚又喜狂呼道:“鐵娥!鐵娥!”
可是,雷聲、人聲、風濤聲,響成一片,誰能聽清楚他在叫些什麽!
那位胡三爺身子一撲過來,雙手猛然抖開,照着冷劍鐵娥前心上就打,他嘴裏用很重的皖語罵道:“打死你個小雜種!”
可是這位經過喬裝的白衣少年,卻不是容易打發的,胡三爺雙掌才一打出,就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失去了對方的蹤影,他猛地向下一劈一轉,可是白衣人右手向外一揮,井二指隔空一點,叱了一聲:“站着!”
胡三爺可真聽話,你看他那付德性,瞪着眼張着嘴,果然一動也不動了。
這真是一件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整個在場的人,都被吓傻了。
忽然當空一聲霹靂,大雨傾盆而下,狂風驟起,驚濤打上岸來,天地一片混亂,人們狂呼大喊,紛紛逃開避雨去了,大人叫小孩哭,誰也不再關心臺上人死活了。
郭飛鴻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雙手用力的逼開身邊湧散的人群,高呼道:“姑娘,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足尖一點,捷如飛隼似的,飛撲到祭臺上,這時冷劍鐵娥正與幾個黑衣人打在一起,只聽碰!碰!悶響中,那群黑衣弟子紛紛被擊落臺下。
郭飛鴻一撲上來,正迎着一名黑衣漢子,這漢子一舉手中鋼刀,摟頭就砍,郭飛鴻掌心微吐,這漢子未及近身邊,便棄刀仰地,口吐鮮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