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燕西古道 (1)
聽到周亞旻的話, 陶筱不禁愣住。
“燕西古道?”他問, “怎麽突然想去那兒?”
“那邊是剛開發沒多久的景區,人不算多,山上有玻璃棧道, 還有溫泉農家樂, 剛好也是果園兒采摘季節,應該挺好玩兒的。”周亞旻又笑了笑,“哥想了想, 好像還真沒帶你出去玩過。趁季節好,帶你出去玩兒一圈。”
陶筱看了看王小斌和許磊,問:“咱宿舍都去?”
那邊藍喆立刻反應過來, 哼笑一聲, 說:“周一我有演出,去不了。”
王小斌也很快回答:“我約了朋友出去,也去不成。”說着隐蔽地戳了許磊一下。
許磊沉默兩秒,才說:“我也約了女朋友。”
不用再問Jason,陶筱從他們幾個的回答看出來,他們是商量好的,要給周亞旻把他單獨約出去的機會。
陶筱的心跳有些無法抑制地加速。
這個機會是他一直在等的。等了五年, 才終于觸碰到了這一點點希望。
然而, 即便心情已經開始不合時宜地激動起來, 陶筱的思維卻依舊異常清醒,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割裂成了兩個部分。
理智的那部分想到周亞旻最近的表現,想到之前兩人的争吵, 就開始懷疑周亞旻安排這場約會的真正動機。而感性的那部分,又不願放棄這難得盼來的機會,在他心下一鼓一鼓地,仿佛催着他趕緊答應,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周亞旻也沒催促,只是坐在那裏,雙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陶筱,等待他的回答。
陶筱被周亞旻這樣看着,心中原本即将熄滅的些微悸動,莫名就被重新點燃了。
他追逐在周亞旻身後太久,等待他這樣的目光等了太長時間,實在……狠不下心一直拒絕。
他想,只是去郊外約會,只要不發生親密的接觸,不給周亞旻擁抱親吻他的機會,就不算違背了他和沈峭寒的約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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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陶筱強行按下心中那一絲忐忑和不安,勾起嘴角,笑着答應:“好啊。”
周亞旻滿意了,笑着招呼陶筱一起打游戲。
陶筱雖然已經很久沒打開游戲,但也一直沒删,手機還會在接入WiFi并插上電源線的時候自動更新APP,所以并沒耽誤多久,他就重新打開了游戲界面。
剛進比賽,一條微信消息推送忽然彈了出來。
沈峭寒:「安全到家,放心吧。你也早點睡,晚安。」
陶筱正激烈地打着團戰,沒工夫回複信息,只能眼看着推送橫幅縮回屏幕邊緣。
然而,一想到沈峭寒,他就不免想到那半年之約,繼而又想到自己剛才稀裏糊塗答應下來的邀請。
陶筱莫名其妙地,忽然生出了一股罪惡感,覺得自己好像欺騙了沈哥的感情。
可仔細想想,好像也并沒有哪裏不對。
——他和沈峭寒終究只是共同承擔着一個秘密的朋友關系,至多,對方對他很好,于他亦師亦友。而他卻是喜歡周亞旻的,即便這喜歡的程度或許已經沒有以前那麽深。
他答應沈峭寒,不會和周亞旻發生接吻之類的親密關系,卻沒答應連約會也不可以約。論感情,論親疏,他這也實在算不上腳踏兩條船。
畢竟,他和沈峭寒之間,并沒有産生什麽超越友誼的感情。
陶筱就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心裏這股罪惡感到底是哪裏來的。但是讓他現在再拒絕周亞旻的邀請,他又不甘心。
陶筱知道自己不是什麽聖人,只是一個在“對自己很好的朋友”和“暗戀多年的人”之間搖擺不定、反複糾結的笨蛋。
他腳踩泥濘,他也向往光明。他希望自己變得更好,卻又舍不得割裂過往。
他不是從虛構作品裏走出來的完美人格,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市民,會猶豫,會搖擺,會感情用事,也會自我欺騙。
一局游戲打完,陶筱因為心思不在游戲裏,數據慘不忍睹,被藍喆陰陽怪氣地數落了一通。
陶筱的心情本來就有點兒複雜,幹脆借口說自己犯困,就不耽誤大夥兒排位了,直接退出了游戲。
周亞旻也沒說什麽,招呼着組了個路人,繼續打排位。
陶筱縮進被子裏,翻着微信,卻又不知道能和誰聊聊自己這種複雜難解的心情。
跟宿舍裏這幾個肯定是不能說的,王傑家裏有事不便打擾,向趙哥傾訴好像也不太對勁,他又不想跟老媽講自己的感情狀況,至于沈峭寒……陶筱下意識就避開了這個選項。
最後,無可奈何之下,陶筱摸上了一個匿名論壇,解決自己傾訴的欲望。
然而這種論壇向來魚龍混雜,陶筱好不容易組織好語言,掩蓋了沈峭寒和周亞旻的名字,把自己內心糾結的原委發上去,不過十幾分鐘,就收到了各種各樣的回複:有罵他又當又立的,有覺得存備胎無可厚非的,有教他繼續薅S羊毛的,有勸他別再搭理Z的……最後這群人自己掐起架來,鬧得烏煙瘴氣。
陶筱呼出一口濁氣,退出論壇,按鎖手機,閉眼睡覺。
無論如何,他還是想再掙紮一下。
就算結果不好,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他不會去怨恨命運。
……
周末在安排緊密的表演中度過,周一很快到來。
這兩天沈峭寒沒來看陶筱的表演,估計是有別的事忙,陶筱也沒給沈峭寒發新的練唱錄音,他空閑時間基本都在和藍喆排練雙人舞——趙光耀的最後通牒下來了,讓他們必須在下周末之前練好。
周一,被周末表演折騰到淩晨的周亞旻和陶筱都睡到了上午十點多。随便吃了點東西墊肚子,直到十一點過,他們才收拾好背包,溜達着走到最近的地鐵站。
從白河街去燕西古道景區,坐公交需要倒兩趟地鐵,然後在燕市西邊的一個交通樞紐轉乘景區專線公交車,耗時預計将近三個小時。
此時早就過了上班的高峰期,地鐵裏沒什麽人,車次也安排得比較少。
兩人在站臺上并肩等地鐵,周亞旻往陶筱這邊靠近了一些,忽然抓住陶筱垂在身側的手,和他牽在一起。
陶筱一個激靈,猛地把手抽了出來。
周亞旻瞥了陶筱一眼,撇了下嘴角,罵了句“操”,壓低聲音問:“怎麽扭扭捏捏跟個娘兒們似的?”
陶筱沖他笑笑,勉強壓下快要飙飛的心跳,說:“公共場合,還是、還是注意一點……我不喜歡被人用那種眼神圍觀。”
周亞旻看了眼周圍,嗤笑一聲,倒也沒再繼續撩撥陶筱。
兩趟地鐵,然後轉乘公交,因為避開了交通高峰,倒是都有座位,沒讓周亞旻得到把陶筱圈在胳膊裏的機會。
陶筱第一次和周亞旻單獨出門,難免有點興奮,一路上叽叽喳喳說了好多話,話題無比跳躍。
周亞旻漸漸就跟不上陶筱的思維了,沉默半程,他強行轉移話題,開始聊游戲。陶筱也玩游戲,所以接受得十分順利,他很有耐心地聽周亞旻翻來覆去地叨叨他那幾次牛逼的操作,仿佛他是救世英雄,只要沒他在,比賽絕對輸。
抵達燕西古道景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這裏深入燕市西邊的山區,道路崎岖,雖然為了方便游覽鋪了青石路,臺階卻依舊陡峭。
陶筱是跳舞的,最近還一直在鍛煉體能,爬山不怎麽費力。周亞旻就不一樣了,他身材雖然不胖,也有些肌肉,但心肺功能就差得太多,還沒爬到半山腰,就開始喘粗氣。
“操……歇會兒,歇會兒!”周亞旻招呼陶筱在道邊長椅坐下,“累死老子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從口袋摸出一根煙來。
“亞旻哥,”陶筱眉頭一皺,将人叫住,“這兒是林區,剛門口就有牌子寫着,全景區禁煙。”
“哪兒那麽多事兒啊!”周亞旻沒搭理,掏出火機,攏着手點煙。
陶筱只能再勸:“秋天風大,又幹燥,很容易起山火,你……”
周亞旻翹着二郎腿,裝沒聽見,把煙點着,吸了一口。
他沖着陶筱噴出一口煙霧,笑道:“前幾天剛下那麽大雨,哪兒就幹燥了?”
陶筱無奈:“下雨那都已經是上周四的事兒了,而且只是陣雨。”
周亞旻:“別叨逼叨的,抽根煙哪兒就那麽危險……”
“哎!那邊坐着的那個!把煙滅了!”
就在這時,景區管理員蹬蹬蹬地沿着山路跑上來,一邊高聲喊。
見對方穿着制服,腰裏還別着根棍子,周亞旻立刻把抽了一半的煙扔到青石板上踩滅。
管理員來到近前,打量了周亞旻和陶筱兩眼,面無表情地說:“罰款,兩百!”
周亞旻頓時跳起來:“兩百?!我說不至于吧,我也沒點着什麽東西啊!”
管理員開了罰單,一伸手:“沒收打火機。”
周亞旻這就不樂意了:“我說你們這就過分了啊,是不是想用這辦法創收啊?那要我帶的是個名牌兒火機,你們是不是就賺了啊?”
見周亞旻一副要跟人理論到底的模樣,陶筱不想這天的約會被搞砸,主動攔到了兩人之間。
“對不起對不起,”他先向景區管理員道歉,并掏出手機主動結罰款,“給您工作添麻煩了。”
然後陶筱又轉向周亞旻:“哥,在林區抽煙真的不合适……你就把火機交了吧,回頭我再送你個好的。”
周亞旻看了陶筱一眼,見他面帶哀求,不知道就被觸動了什麽點,忽然得到了某種滿足。
他随手把打火機扔給管理員,罵了句髒話,轉身繼續往山上走。
陶筱等着管理員把繳罰款的單子打出來,趕緊跑了幾步,追上周亞旻。
周亞旻扭過頭,沖陶筱嗤了一聲:“你也真是夠慫的!”
陶筱扯了扯嘴角,沒反駁什麽。
又爬了一段山路,遠遠可以看到最高山峰上圍繞的一連串玻璃棧道時,周亞旻卻死活不往上爬了——他本來就是為了騙陶筱在外面住一晚上才選了這麽遠的景區,真實目的不在游玩,就不想繼續受累。
陶筱挺想去上面走一走玻璃棧道,挑戰一下,就軟着語氣勸了幾句,結果換來周亞旻一個大白眼。
“你想去你自己去,”周亞旻不耐煩地擺擺手,找了個長椅坐下,“我在這兒等你。”
“可是,走完棧道,要從另一邊下山,不會回這邊。”陶筱看着景區示意圖,皺眉說,“其實也不遠了,我們慢慢走,不會太累的。”
周亞旻沒骨頭似的往長椅上一歪:“不去。”
陶筱咬了下嘴唇:“亞旻哥,你就陪我……”
“操!老子不去!”
周亞旻猛地坐起來,把背包往地上一扔,瞪着陶筱:“老子就是不想去!你聽不明白嗎?”
陶筱被周亞旻一句怒吼砸得愣在原地。
周亞旻看到他的樣子,煩躁地“啧”了一聲,覺得自己這樣好像的确有點兒過分,不利于晚上騙陶筱住一起——如果陶筱放棄去玻璃棧道,那他們就會很早下山,時間拖不到晚上,他就沒借口留宿在景區。
想明白這些關竅,周亞旻語氣放軟道:“昨兒睡太晚,我今兒體力不好,不想爬高。你要想去玻璃棧道,你自己去,剛好連帶着我那一份一起去了。記得拍小視頻給我看看,我就當我也去過了……嗯,我從下面的路穿過去,回頭在另一邊山腰等你,找不到人就手機聯絡。”
陶筱默默聽他說完,将目光從周亞旻臉上移開,擡頭望向玻璃棧道。
既然都來到這裏了,他實在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
“那行,”他咬了下嘴唇,“我盡量快點兒上去,回頭拍了視頻發給你。”
周亞旻扯出一抹笑容,哄道:“那就拜托你,帶着我的心意跟着你上去看風景。”
陶筱也沖他笑了笑,點點頭,背好自己的背包,轉身往上山的道路走去。
周亞旻看着陶筱離開的背影,輕嗤一聲,正想掏煙,又突然想起這兒不讓抽,煩躁地把煙盒塞回去。
百無聊賴地待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開始搜索景區附近的溫泉旅館。一看價格,貴得有些離譜,周亞旻龇了龇牙,把目光放到周邊便宜點兒的農家樂民宿。
他打定主意,等陶筱從玻璃棧道下來,他就帶人去山下釣螃蟹、玩兒采摘,盡量把時間拖到晚上,然後就有借口住在這邊了。
……
陶筱沿着山道,一路小跑着竄上玻璃棧道的入口端。
他擦了把汗,也等不及喝一口水,立刻去窗口支付玻璃棧道單獨設立的參觀票。
買票的大媽一看他的模樣,好像有點心疼似的,絮絮叨叨地問:“哎呦,小夥子,怎麽出這麽些汗,跑着上來的?急什麽,這棧道太陽落山才關呢!”
陶筱掃碼付款,朝那大媽笑了笑:“有朋友在下面等我,我得快點兒!”
說完,他接過參觀票,怕耽誤時間,立刻小跑着來到棧道入口排隊——玻璃棧道限制游客數量,需要排一小會兒隊,棧道另一頭确認有游客離開,他們才能上去。
這時,陶筱的手機一震,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
沈峭寒發來一段錄制的音頻。
陶筱一邊排隊,一邊點開音頻,将手機放在耳邊聆聽。
那是一段三分多鐘的鋼琴小提琴協奏曲,背景音裏,定音鼓敲着簡單的鼓點,整段旋律顯得十分幹淨清澈。
陶筱很快就聽出來,這支曲子,正是上周四沈峭寒在車裏放給他聽過的,那段哼唱錄音的編曲版。
回到微信消息界面,陶筱看到了沈峭寒緊跟在音頻後面發來的消息:「聽聽看,喜不喜歡?」
陶筱揚着嘴角,笑着回複:「真好聽!你該不會用了三天就把它寫好了吧,這麽神速?」
沈峭寒:「暫時只是demo,還需要精編。我在考慮,是把它寫成交響曲,還是作成歌曲。」
陶筱:「嘿嘿,我也不懂這倆有什麽區別,不過,你是寫交響樂成名的,如果能改成交響曲,那肯定還是交響曲比較符合你的定位。」
沒來得及等到沈峭寒的回複,就輪到陶筱上玻璃棧道了。
他立刻随着工作人員的招呼走上前,踩在透明的堅硬地面,緩緩向前走去。
其實,這處景區的玻璃棧道雖然叫了這麽個名字,卻還是有一半平臺是鋪着木板的。木板臺面緊挨着山壁,陶筱猜測,是供那些走了一半感覺害怕的游人休息的地方。
陶筱一點都不怕高,他大大方方走在透明玻璃鋪成的那一半,饒有興致地看向下方深不見底的懸崖。
玻璃棧道繞着山頭轉過一個大弧,中間開辟出了一片面積稍大的平臺,平臺全部由玻璃搭成,盡頭探出五六米遠,距離山壁更遠,更加刺激。
陶筱拿出手機,對着腳下的棧道拍視頻,一邊拍,一邊走到玻璃平臺盡頭,最後來了個180度旋轉全景。
他靠在平臺盡頭的欄杆,舉着手機“咔嚓”自拍了一張,點開微信,準備發給周亞旻。
這裏已經繞到山峰背後,信號有點差,微信界面卡了好半天才磕磕絆絆地打開,消息歷史記錄轉着圈,還沒顯示出來。
後面有游客想要在這裏拍合影,請求陶筱讓一下位置,陶筱也沒注意聊天界面最頂頭的名字,急急忙忙把自拍照和那段玻璃棧道視頻發了過去,離開平臺伸出的部分。
手機一直很安靜,陶筱注意到網絡标識已經沒了,信號格只剩下最後那半死不活的一丁點。于是他沒再嘗試發信息,先只用手機錄視頻拍照,準備等下山的時候再把剩下的發給周亞旻。
直到沿着玻璃棧道繞到山頭的另一邊,陶筱的手機才再次“活”了過來,連着震了好幾下。
陶筱點開微信,卻發現是來自沈峭寒的信息。
沈峭寒:「這是哪?」
沈峭寒:「你出去玩了?」
沈峭寒:「我現在合理懷疑,你在欺負我恐高。」
陶筱:???
陶筱把聊天記錄往上一推,才發現他竟然把信息發給了沈峭寒,想撤回,卻已經來不及了——距離他發視頻和照片早就過去了十好幾分鐘。
都怪剛才微信卡的那一下!
陶筱下意識抓了抓頭發,趕緊回複:「不好意思,發錯人了!」
沈峭寒:「山上信號不好?」
陶筱:「是不太好。撤不回來了,你就當沒看到吧。」附加一個跪地的表情。
沈峭寒:「在什麽地方?」
陶筱走着路,懶得打字,幹脆改發語音:「燕西古道。這邊有溫泉,還有采摘,還可以釣螃蟹,可以自己做燒烤。秋天螃蟹最肥了,回頭哪天你也可以來玩玩。嘿嘿,不過我知道,你肯定不敢走玻璃棧道!哈哈哈,下次再換,咱就來這兒!」
等了一會兒,沈峭寒沒立刻回消息。
陶筱把剛才拍的視頻和照片發給周亞旻,繼續沿着青石路往山下走。
走了約莫五分鐘,手機一震,沈峭寒的消息再次發來。
沈峭寒:「周亞旻約你去的?」
看着這條消息,陶筱一愣,覺得沈峭寒未免也太敏銳了些。
他還沒回複,沈峭寒的第二條消息就又來了:「五點多了,你們還要去采摘和釣螃蟹嗎?」
陶筱想了想:「應該會去。」
沈峭寒又問:「打算幾點回來?」
陶筱握着手機,莫名就從沈峭寒這一連串的發問中讀出了那麽點焦躁的情緒。
果然,等不到他的回複,沈峭寒立刻又發來一條:「如果太晚不好找車,我可以去接你們。」
陶筱擡頭看了看天色,輕輕咬了一下嘴唇。
其實,他對周亞旻單獨約他到這麽遠的地方玩,還是有點猜測的。但他同時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會再對周亞旻的請求毫無抵抗。他守得住那條線。
他之所以決定赴約,是因為,他想在離開酒吧之前,與周亞旻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以期将來……
……将來又如何呢?
得不到回複,沈峭寒明顯急了:「陶筱,記得答應過我的事。」
陶筱垂下眼睫,正要回複,這條消息又突然被撤了回去。
緊接着是一條完全不同的新信息:「你好好玩。如果有需要,随時聯系我。」
陶筱站在山間青石路上,呆立了許久。
他看着西方天際,看着那漸漸與山麓相接的夕陽,緩緩呼出一口氣,拿起手機,給沈峭寒發去一條信息:「你放心,我記得答應過你的事,我能做到。」
就算将來不如何,他也想最後再試一試。
最後。
……
沈峭寒坐在鋼琴前,手指輕輕搭在琴鍵上,卻沒有按下任何一個音符。
他在發呆,目光微垂,無意識地看着翻開的琴鍵蓋上自己的倒影。
手機“叮”地響了一聲,将他從愣怔中喚醒,他立刻拾起手機,看到了那條來自陶筱的信息。
陶筱自始至終沒有否認他是和周亞旻一起出去的。
他最後那句話,甚至等同于承認了這一點。
沈峭寒豁然起身,在客廳裏轉了一圈,拿起手機又不知道該回複什麽,便把它拎在手裏,走回鋼琴前,卻沒心思繼續彈琴,于是又在客廳裏轉了一圈。
最後,他深深呼出一口氣,上樓換了件衣服,匆匆下來,從置物架上取了車鑰匙,轉身出門……連琴鍵蓋都忘了合上。
沈峭寒坐進駕駛位,打開手機導航,輸入“燕西古道”四個字。
等到導航的機械語音響起,他撐着方向盤苦笑了一聲,啞着嗓子喃喃:“……太荒唐了……”
自嘲完,他卻還是啓動汽車,開了出去。
……
陶筱沿着山路下來,卻沒在彙合點見到周亞旻。
他找了一圈,最後認命地拿起手機撥了周亞旻的電話。
電話倒是很快被接起來,周亞旻的聲音洋溢着寵溺和溫柔:“寶貝兒,你下來了?”
陶筱被這一聲“寶貝”叫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下意識龇了龇牙,縮了下脖子,問:“哥,你在哪兒呢?”
周亞旻笑着回答:“繼續往下走一點兒,有個觀景臺,我遇到了個熟人,正和他聊天兒呢!你來,咱們一起去農家樂吃自助燒烤!”
熟人?在這兒都能遇到熟人?
陶筱一邊納悶,一邊按照周亞旻的提示,沿着石板路往山下走。
走了不遠,一處平整青石鋪成的觀景平臺就展現在陶筱面前。平臺上安置着一間販賣小食品的店鋪,旁邊有幾張戶外桌椅。
周亞旻就坐在其中一張凳子上,帶着一臉扭曲的笑容,和他對面坐着的另外兩人說話。
見陶筱走過來,周亞旻臉上的笑容誇張地展開,伸手招呼:“寶貝兒,來,見見咱們這位熟人!”
陶筱勉強扯了扯嘴角,忍着心裏莫名湧出的不适,走上前去。
一回頭,他就看清了坐在周亞旻對面的人——李言睿。
李言睿身邊,是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一頭染成橘黃色的莫西幹卷發,戴着一串耳釘耳骨,嘴裏叼着根長長的竹簽,吊兒郎當地翹着二郎腿,一只手死死摟在李言睿的腰上。見人過來,他拿眼角挑了陶筱一下,揚起一邊眉梢。
“喲,這娃兒挺漂亮啊!”黃毛男笑了一聲,沖周亞旻龇了龇牙,“的确比我們家睿睿招眼,這回您可得看牢了,別又跟別人跑喽。”
周亞旻氣得七竅生煙,扭頭看了站在旁邊的陶筱一眼,一伸手,就把人摟到了自己腿上。
陶筱驚得渾身汗毛直立,下意識就想掙紮,卻在這時,他聽到李言睿那邊發出一聲“嗤”音。李言睿惡狠狠地看向陶筱,目光仿佛兩道利劍,要把人戳個對穿似的。
周亞旻感覺到陶筱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志得意滿地将手放到了他的腰上,讓他坐穩。
陶筱在玻璃棧道跑上跑下,出了一身汗,背後幾乎濕透了,被這麽一摟,冰涼潮濕的衣衫貼在皮膚上,十分難受。
周亞旻也沒想到摟了一手汗,眉頭微皺,卻又不想在李言睿和他骈頭面前出醜,便強行咬牙忍了。
“哥,我這一身汗的,”陶筱迅速找了個借口,笑着從周亞旻懷裏起身,挪到旁邊的空位,“別弄髒你衣服。”
周亞旻沒攔,扭頭笑着說:“寶貝兒對哥哥這麽用心,哥哥晚上獎勵你!”
陶筱壓下心裏的不适,沖周亞旻擠出一抹微笑,又不由自主看向李言睿。
李言睿的目光已經快要變成實質,凝出殺人的刀了。
但很顯然,他害怕旁邊這個黃毛男人,所以沒敢開口說什麽。
黃毛男十分享受地在李言睿、周亞旻和陶筱三人之間看了一圈,伸手從嘴裏取出那根竹簽,敲了敲桌子。
“這兒賣的烤腸忒沒滋味兒,不是說要去農家樂自己做燒烤嗎?”他仿佛沒看到三人之間正在醞釀的風暴,笑着提議,“吃燒烤人少了不好玩兒,現在湊齊了四個人,正好!咱這就走?”
周亞旻立刻邪笑着附和:“成啊,沒問題,這就出發!”
說着握住陶筱的手,将人拉起身。
陶筱想把手抽出來,卻被周亞旻攥得死緊,甚至有點疼了。
周亞旻背着李言睿和那黃毛男的方向,壓低聲音,皺着眉斥了陶筱一句:“乖一點兒!”
陶筱抿了下嘴唇,任由周亞旻拉扯着往前走。
燕西古道林區全面禁火,所以類似吃燒烤自助的農家樂都設在山下,靠近魚塘和果園,根據規劃,連成一排。
花了近四十分鐘下山,天色已經徹底黑下去了。周亞旻和那個黃毛男一路陰陽怪氣地“聊天”,竟然相安“無事”,維持了一種詭異的表面和平,簡直匪夷所思。
等到了農家樂那條街,兩人還“客客氣氣”地選了個靠近螃蟹池的地方,商量着去拿木炭和各類肉串——這裏的燒烤自助需要自己生火烤制,按人頭收費,肉串蔬菜和調料都可以去廚房那邊無限量領取。
于是,陶筱、周亞旻、李言睿和黃毛男這奇葩四人組合,竟然真的就湊在一起開了個爐子,做起燒烤來。
陶筱找了個借口獨自去爐邊烤串,一邊刷着醬料,一邊覺得這次約會實在是讓他無言以對。
尤其是這最後的發展……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其實在山頂玻璃棧道睡着了,做了個無比荒誕、不合常理的夢。
周亞旻看黃毛男一派淡定,抱着李言睿,和他這位“情敵”把酒言歡,就完全不想認輸。
他要是為了李言睿的“背叛”生氣,就好像承認自己是被搶了老婆似的,所以堅決不能率先發脾氣,不能率先離場。他不僅不能離場,還得處處展示陶筱這位“現任”,讓對面那黃毛看到,就算李言睿跑了,他身邊照樣不缺人,而且這人還更優秀!
同時,他還知道李言睿一直看不慣陶筱,所以,拿陶筱氣一氣李言睿,他何樂而不為?
黃毛男笑嘻嘻地從桌上拿起一根烤串喂進李言睿嘴裏,李言睿讪笑着吃了。黃毛男說了句“真乖”,然後湊上前,在李言睿嘴上啃了一口。
兩人當着周亞旻的面,親了又親,手底下也不老實,膩膩歪歪的,看得周亞旻心裏突突冒火,氣得不行。
陶筱看着桌上三人暗潮洶湧,十分慶幸自己找借口躲遠了一些。就算烤爐煙重,挺嗆人,也遠沒有那張桌子上的火|藥味和酸味刺鼻。
今天這場約會,終究還是被毀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垂着眼睛,慢悠悠在肉串上又刷了一層調料,把烤得半熟的那部分放到火小的地方慢慢熱着,心裏竟然一片平靜。
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陶筱擦了擦手,拿出一看,是沈峭寒的微信消息。
沈峭寒:「在玩夜釣還是采摘?」
天都黑了,還玩什麽采摘……陶筱嘆了口氣,十分無奈地回複:「苦命的我,在農家樂做燒烤呢。」
沈峭寒沒再發來消息。
陶筱默默烤完一盤羊肉串和一盤雞翅,端着往桌上送去。
剛把盤子放下,他的手腕就被周亞旻捉住了。
周亞旻拽着陶筱坐到身邊,笑着說:“寶貝兒,別總是忙活,多累啊,來,也吃點東西。”
說着拿起一根羊肉串遞到陶筱嘴邊。
陶筱笑着推拒:“剛烤出來,太燙了,晾晾再吃。”然後自己取了一根先前烤的雞胗,咬了一口。
周亞旻臉色微沉,卻忍住了沒發脾氣,又倒了杯啤酒給陶筱。
“你在炭火邊兒站那麽老會兒,是挺熱,來,喝點兒涼快的!”
這回沒喂到嘴邊,陶筱就勉強接了。
周亞旻的手就在這時,滑到了陶筱腰上。
陶筱猛地站起來:“火還點着呢,還有一大盤串兒,我先去烤了……”
周亞旻眉頭一皺,聲音壓低了幾分:“着什麽急,先來給哥哥抱抱!”
陶筱卻沒理他,轉身就走。
周亞旻壓抑許久的怒火,終于在這一刻被點燃了。
他跳起來用力抓住陶筱的胳膊,把人強行扯着轉了個身,怒道:“你能不能聽話了還?啊?我帶你出來就是讓你削我面子的嗎?”
陶筱心情當然也不好。
這場約會得了個這麽荒唐的結局,先前他已經很忍耐,很努力地想要保全周亞旻的面子了。但周亞旻在李言睿面前的這些表現,讓陶筱既失望,又惡心。
“周亞旻,”陶筱微微仰着臉,盯着周亞旻的雙眼,語氣鄭重,“我不是你的工具,請你尊重我!”
“操!”周亞旻暴躁地抓了把頭發,“我怎麽不尊重你了?我帶你出來玩兒,你就該聽話,我又怎麽不尊重你了?”
聽他這樣說,陶筱的脾氣也起來了。
他甩開周亞旻的手:“你到底是帶我來玩的,還是來跟他們争風吃醋的?你幼稚不幼稚啊?”
見那黃毛老神在在坐在桌邊,一臉玩味地笑着看過來,周亞旻只覺得腦殼突突地跳。
他氣得咬牙切齒,又不想引起周圍其他游客的圍觀,只得壓低聲音,湊近上前:“我他媽當然是帶你出來玩兒!遇到他們是我願意的嗎?啊?你以為我願意在那小婊|子面前出醜?你要是聽話,我至于跟你發這麽大火?”
陶筱咬了下嘴唇,輕笑一聲,問:“我該怎麽聽話?任你抱,任你親,然後由着你把我騙到酒店去?”
周亞旻罵了句髒話,叉着腰喘了半天粗氣,說:“我就是想泡你,怎麽着?你答應跟我出來就該有這個準備,我都帶你出來約會了,你還不肯讓我碰一下了?你以前說喜歡我都是假的吧?啊?”
陶筱垂下眼睫,苦笑了一聲。
他以為,今天……至少能留下一點點,哪怕一點點美好回憶的。卻沒想到,這場“約會”,從頭到尾都這麽糟心。
是他的錯,他不該在明知道周亞旻其實是設了個圈套的情況下,還這樣倒貼上來。
但感情的事情,如果能完全被理智控制,那就不叫感情了。
這時,那邊的黃毛男忽然揚聲來了一句:“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兒呢?我說你也是,連老婆都不會哄啊?我跟你講,別管他生什麽氣,按牆上親一頓,保準立刻就好!”
說完又哼笑一聲,假裝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