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沒想到
從娘娘廟出來, 天色還早, 沈峭寒站在廟宇門外的平臺向遠方眺望了一陣,提議在山上走走,看看風景。
陶筱沒什麽意見。
小東山他來的次數多, 風景雖然早就看膩了, 但也可以借爬山調整一下情緒,暫時忘掉身後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
這回他們選擇了另一條路下山。這條路轉向山背,放眼望去, 不見村落和小鎮,滿目盡是層巒疊翠,只偶爾有零星幾戶農舍點綴在山間。看那瓦片和牆上的雜草, 很可能是許久無人居住的廢棄房屋。
沈峭寒走在山道上, 速度不快,腳步十分放松。
他沒怎麽說話,也不像其他游客那樣拿出手機拍照,只靜靜看着周圍蔥郁的樹木,聽着林間蟲鳴鳥叫,偶爾從灌木枝葉的縫隙間眺望遠處的風景。
陶筱跟在他身邊,越走, 越覺得有點兒尴尬, 想找些話題聊聊。
“那個……你經常出來爬山麽?”陶筱問。
沈峭寒可有可無地回答:“最近兩年比較少出門。”
“哦。”陶筱想了想, 回憶起來時車上的那次暢談,又把話題引向音樂,“像你這種搞創作的, 是應該經常出門走走。不光是爬山啊,還要去不同的地方,體驗,那個什麽,不一樣的風俗……”
兩人在山腰平臺略作停頓,沈峭寒看着遠山,輕輕點頭:“是這樣的。以前,我每年都會安排一次度假,去不同國家和地理環境采風。”
說着,他上前來到平臺邊緣,撐住木質欄杆,嘆息道:“可惜,并不是每一次出行都能帶來靈感……”
三五只飛鳥叽叽喳喳地從平臺不遠處掠過,陶筱笑了笑,伸手從平臺外的樹梢折了片葉子,随手卷了兩下,叼進嘴裏。然後,他捏着樹葉卷露在唇外的邊緣,短促地吹了幾下。
一道婉轉而清脆的鳥鳴聲,就從這樣簡陋的“樂器”中乍然奏響。
平臺外的山林裏,忽然有鳥叫應和,随着陶筱吹出的鳴音吱喳了幾聲。
陶筱來了興致,捏着樹葉卷,變換氣息,又吹出另一串鳴音。
Advertisement
山林中鳥兒的叫聲停頓了兩秒,緊接着再度響起,就好像在和陶筱吹出的音節對話似的。
沈峭寒忽然閉上了眼睛。
他搭在平臺圍欄上的手指輕動,打出幾個節拍。
緊接着,他翻出手機,打開錄音APP,就着陶筱的吹奏與山間鳥鳴,開始哼唱旋律。
嗓音清澈如冬雪初融,在清晨的陽光下漸漸彙成小溪,粼粼波光仿佛灑滿星辰,閃爍着,跳躍着,帶來無盡活力與希冀。
聽着“自己”的嗓音竟然能唱出這樣優美的旋律,陶筱不禁愣了一下,口中樹葉卷成的哨子驟然松散,飄落在地。
他扭頭看向沉浸在靈感中的沈峭寒,只覺得,那原本屬于自己的、世俗的、毫無閃光點的軀殼,在這一瞬間,突然因為承載了不同的靈魂,而染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近乎刺眼的光芒。
沈峭寒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他閉着雙眼,站在山腰平臺,沐浴着陽光,面向遠處青山,旁若無人地哼唱着沒有歌詞的旋律。從最開始的拘謹,漸漸放松,直至完全舒緩下來,跟随着林間的蟲鳴鳥叫,嗓音愈發|缥缈且悠長。
這時,也不知是不是被歌聲吸引,有三名女香客結伴走下臺階,在平臺邊駐足,略訝異地看向陶筱和沈峭寒。
“喲,這有人唱歌兒呢!”其中一人感嘆道。聲音不低,陶筱聽得清清楚楚。
“唱得還挺好聽,怎麽沒詞兒呢?”另一個人笑着加入讨論。
随後,他們之中一位五十來歲的大媽突然拔高了聲音:“哎呀!這不是那個誰家的孩子嗎?就是那個,那個野‘陶’花兒——”
聽到這個稱呼,陶筱下意識皺了眉,扭頭卻發現自己并不認識那三人中的任何一個。
而由于來人的打擾,沈峭寒也不得已停下哼唱,嘆了口氣,轉身看過去。
“是吧!我就說是她兒子!哎呦,怎麽留了這麽長頭發,跟個小娘似的……”
那位大媽一拍巴掌,狀似熟稔地上前兩步,湊到沈峭寒面前:“你媽找沒找到男人呢?”
……這話問的。
站在一旁的陶筱登時就黑了臉。
沈峭寒還是第一次接觸這麽……嗯,這麽口無遮攔的人,不由一愣。
“關你們屁事兒!”陶筱氣沖沖上前,将那大媽和沈峭寒隔開,用家鄉土話回了句嘴。
他知道沈峭寒從小到大的生存環境都太單純,沒見識過這些雞毛蒜皮婆婆媽媽,也沒與這樣的大媽們扯過皮,怕他受不了這種鄉野戾氣。
見有人維護“陶家兒子”,還是個長相頗俊俏的年輕男人,那位大媽撇了撇嘴,語出驚人:“哎呦,你媽怎麽給你找了個這麽小的爸呀!”
陶筱差點兒沖着對方鼻梁揍一拳,好險考慮到自己正披着沈峭寒的殼子,不方便像以前那樣撒潑,只能咬牙忍住。
沈峭寒這時也反應過來這位大媽話中的意思,臉色微沉,語氣含怒:“這位女士,請您自重!”
然而,他這句話還是說得太溫和,完全沒吓住那三個人。
旁邊一位年輕些的女人上前,笑着打趣:“呀,你這真的是去過大城市的人,說話都文鄒鄒的了!我看你這小爸也是城裏人,難不成是你幫你媽找來的?”
之前那位大媽立刻附和:“就是的,那個姓陶的女的,沒結婚就有這麽大兒子,一看就不安分不檢點,誰知道是做什麽勾當的,能賺那麽些錢!她自己能找什麽像樣的男人啊,這個別是被騙來的吧?”
說着湊到陶筱面前,狀似苦口婆心:“我跟你講,他媽沒結婚就有他了,也不知道是跟哪個野男人生的,我們從沒見過他爸是誰,你可小心一點兒啊!”
陶筱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默念“揍了這些家夥絕對會被賴上”好幾遍,終于忍住出手的沖動,決定戰略性撤退。
他給沈峭寒遞了個眼色,轉身就走。
沈峭寒卻沒動。
他打量了眼前的三名婦女片刻,忽然從鼻腔短促地發出一聲氣音,像是輕嘆,又像是嘲笑。
他眼神幽深,盯着始作俑者的那位大媽,語氣絲毫不帶感情:
“我國刑法規定,公然侮辱他人、捏造事實诽謗他人、影響他人名譽的,可以判處有期徒刑。你們這樣沒有經過調查就惡意揣測,依照法律,我可以提起訴訟。我去大城市可不止學到了文鄒鄒,也賺了足夠的錢,打一場官司還是綽綽有餘的。你們,要不要試試看?”
也許是他語氣太篤定,也許是他的眼神太有壓迫感,也許是他透出了一股不屬于原本陶筱的高貴氣質,那位大媽竟然被唬住了,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沈峭寒勾起一邊唇角,露出一抹疑似的冷笑:“這位是我朋友,有點來頭。他脾氣好,不想跟你們計較。再有下次,我會直接聯系他的律師。”
旁邊,陶筱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福至心靈,咧嘴笑道:“現在你想找我的律師也可以,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說着從口袋掏出手機,裝模做樣地就要撥號。
那三人中年紀最輕的一位很快反應過來,趕緊打圓場:“哎呀呀,不至于不至于!王婆子你嘴也太快了,還沒弄清楚呢就瞎說!哎哎,小夥子!不要打電話啦,我們就只是猜測,呃,猜測,呵呵……”
說着又轉向“陶筱”,讪笑道:“這位是你朋友啊?一看就是年輕有為的人物!剛才一見面怎麽不跟我們介紹呢,弄出這麽大誤會!呵呵,都是誤會!”
沈峭寒不為所動,雙眼微眯,沉聲說:“以後再讓我聽到你們诽謗……我母親,求情就不管用了。”
對面三人臉色都不太好,卻又畏懼“強權”,不敢再說什麽,随意答應了幾句,嘀嘀咕咕地離開了。
确定那幾人走遠,陶筱有些抱歉地看向沈峭寒。
“對不起啊,”他擡手抓了抓頭發,“讓你遇到這種事兒,還打擾你記錄靈感了……”
沈峭寒搖搖頭,問:“你就是在這樣的輿論環境裏長大的?”
陶筱嘿嘿一笑,沒正面回答。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他小時候經歷過的,比這更加暴力,更加令人難堪。那時候的他年紀小,見識少,沒什麽顧忌,誰敢說他媽媽的壞話,他就敢拿拳頭糊人一臉。後來,因為他打人的事情,家裏被索賠多了,他媽媽就抹眼淚,他才漸漸不再付諸暴力。
直到他媽媽憑本事混上了工廠的一個小主管,家裏有了底子,搬到鎮上之後,這種情況才有所好轉。
“真沒想到,你平時不怎麽愛說話,竟然也會怼人,還怼這麽一大串兒。”陶筱笑着轉移了話題。
沈峭寒想了想:“大概是因為生氣吧。”
陶筱了然地點點頭:“也對,你正記錄靈感呢,被這樣打斷,是我我也生氣!”
“不是,”沈峭寒扭頭看向陶筱,“我聽不下去她們那樣惡意揣測你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沈:丈母娘的尊嚴必須維護
————
我是真沒想到,“愈發”和“缥缈”連在一起會被口口(摸不着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