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
殘酷之事,是以語聲顫抖,竟問不下去。
西門鷗一手捋髯,又自嘆道:“我見那人身受切骨剮肉之痛,非但毫不動彈,甚至連呻
吟都未發出一聲,自然以為他已死了,但仔細一看,那盲漢子每割一刀下去,他身上肌肉便
随之顫抖一下……唉!不瞞你說,那時我才發現他是被人以極厲的手法點了身上的穴道,僵
化了他身上的經脈,是以他連呻吟都無法呻吟出來!”
柳鶴亭心頭一懔,詫聲脫口道:“當今武林之中,能以點穴手法僵化人之經脈的人已不
甚多,有此武功的人,是誰會用如此毒辣的手段,更令我想象不到!”
西門鷗微微颔首道:“那時我心裏亦是這般想法,見了這般情況,心中又覺得十分不
忍,只覺得這兩人不管誰是誰非,但無論是誰以這種殘酷的手段來對付別人,都令我無法忍
受,于是我一步掠上前去,劈手奪了那人掌中的尖刀,哪知那人大驚之下,竟尖叫一聲暈了
過去!”
他微喟一聲,接着道:“我費了許多力氣,才使他蘇醒過來,神志安定後,他方自将此
事的始末說出,原來此事的起因,全是為了一個身穿輕紅羅衫的絕色女子,她要尋船渡江,
又要在一夜之間趕到‘虎丘’,‘鐵魚幫’中的人稍拂其意,她便将船上的人全都殺死!”
他簡略地述出這件事實,卻已使得柳鶴亭心頭一震,變色道:“穿輕羅紅衫的絕色女
子……純純難道真的趕到這裏來了麽?但是……她是暈迷着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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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鷗暗嘆一聲,知道這少年直到此刻心裏猶自存着一份僥幸,希望此事與他舊日的同
伴、今日的愛侶無關,因為直到此刻,他猶未能忘情于她,人們以真摯的情感對人,換來的
卻是虛僞的欺騙,這的确是件令人同情、令人悲哀的事,西門鷗不禁長嘆一聲,接道:“哪
知就在我盤問這兩人真相時,因為不忍再見這種慘況而避到艙外的葉兒與楓兒突地發出了一
聲驚喚,我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大驚之下,立刻趕了過去,夜色之中,只見一個滿身白
衣、神态滞灑,但面上卻戴着一具被星月映得閃閃生光的青銅假面的颀長的漢子,竟不知在
何時掠上了這艘江船,此刻動也不動地立在舷邊,瞬也不瞬的凝注着我……”
柳鶴亭驚喚一聲,脫口道:“雪衣人!他怎地也來到了江南?”
西門鷗颔首道:“我只見他兩道眼神中像是藏着兩柄利劍,直似要看到別人的心裏,再
見他這種裝束打扮,便已知道此人必定就是近日江湖盛傳劍術第一的神秘劍客‘雪衣人’,
才待問他此來何為,哪知他卻已冷冷地對我說道:“閣下就是江南虎丘西門世家中的西門前
輩麽?’”
柳鶴亭劍眉微皺,心中大奇,他深知“雪衣人”孤高偏傲的生性,此刻聽他竟然稱人為
“閣下、前輩”,這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忍不住輕輕道:“這倒怪了!”
西門鷗接口道:“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心裏也吃驚,不知道他怎會知道我的姓名來
歷,哪知他根本不等我答複便又接口道:“閣下但請放心,令媛安然無恙!’他語氣冰冷,
語句簡單,然而這簡短的言語卻已足夠使我更是吃驚,連忙問他怎會知道小女的下落?”
柳鶴亭雙眉深皺,心中亦是大惑不解,只聽西門鷗接道:“他微微遲疑半晌,方自說
道:‘令媛已從我學劍,唯恐練劍分心,是以不願來見閣下,’我一聽這孩子為了練劍竟連
父親都不願再見,心裏實在氣得說不出話來,等到我心神平複,再想多問他兩句時,他卻已
一拂袍袖,轉身走了!”
柳鶴亭暗嘆一聲,忖道:“此人行事,還是這般令人難測——”又忖道:“他之所以肯
稱人為‘前輩’,想必是為了那少女的緣故。”一念至此,他心裏不禁升出一絲微笑,但微
笑過後,他又不禁感到一陣惆悵的悲哀,因為他忍不住又想起陶純純了。
西門鷗吸了口氣,接口說道:“我一見他要走了、忍不住大喝一聲:‘朋友留步!’便
縱身追了過去,他頭也不回,突地反手擊出一物,夜色中只見一條白線向我胸前‘将臺’大
穴之處擊來,力道似乎十分強勁,腳步只得微微一頓,伸手接過了它,哪知他卻已在我身形
微微一頓之間,淩空掠過十數丈開外了……”
他微喟一聲,似乎在暗嘆這白衣人身法的高強,又似乎在埋怨自己輕功的低劣,方自接
着道:“我眼看那白色人影投入遠處黝暗的林木中,知道追也迫不上了,立在船舷,不覺甚
是難受,無意間将掌中的暗器看了一眼,心頭不覺又是一驚,方才他在夜色中頭也不回,擊
出暗器,認穴竟如此之準,我心裏己是十分驚佩,如今一看,這‘暗器’竟是一張團在一起
的白紙……”
柳鶴亭微微颔首,截口嘆道:“論起武功,這雪衣人的确稱得上是人中之龍,若論行
事,此人亦有如天際神龍,見其首而不見其尾。”
惺惺相惜,自古皆然。
西門鷗颔首嘆道:“我自然立刻将這團白紙展開一看,上面竟赫然是小女的字跡:她這
封信雖是寫給我的,信裏的內容卻大都與你有關,只是你見了這封信後,心裏千萬不可太過
難受!”
柳鶴亭心頭一跳,急急問道:“上面寫的是什麽?”
西門鷗微一沉吟,伸手入懷,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白紙,他深深凝注了一眼,面上
神色一陣黯然,長嘆道:“這孩子……這就是她留下來的唯一紀念了。”
柳鶴亭雙手接過,輕輕展開,只見這條白紙極長,上面的字跡卻寫得極密,寫的是:
“爹爹,女兒走了,女兒不孝,若不能學得無敵的劍法,實在無顏再來見爹爹的面,但女兒
自信一定會練成劍法,那時女兒就可以為爹爹出氣,也可以為‘西門世家’及大伯父複
仇………
柳鶴亭呆了一呆,暗暗忖道:“西門山莊的事,她怎會知道的?”接着往下看去:“大
伯父一家,此刻只怕已都遭了‘烏衣神魔’們的毒手,柳鶴亭已趕去了,還有他的新婚夫人
也趕去了,但他們兩人卻不是為了一個目的,他那新婚夫人的來歷,似乎十分神秘,行事卻
十分毒辣,不像是個正派的女子,但武功卻極高,而且還不知從哪裏學會了幾種武林中早已
絕傳的功夫,這些功夫就連她師傅‘無恨大師’也是不會的,有人猜測。她武功竟像是從那
本‘天武神經’上學來的,但是練了‘天武神經’的人,每隔一段時日,就會突然暈倒一
陣,是以她便定要找個武功高強的人随時随地地保護着她……”
柳鶴亭心頭一懔,合起眼睛,默然思忖了半晌,只覺心底泛起了一陣顫抖。
他想起在他的新婚次日,陶純純在花園中突然暈倒的情況,既沒有一個人看得出她的病
因,也沒有一個人能治得好她的病,不禁更是心寒!
“難道她真的是因練過‘天武神經’而會突發此病?……難道她竟是為了這原因才嫁給
我……”
他沉重地嘆息一聲,竭力使自己不要倒下去,接着看下去:“又因為她行為有些不正,
所以她選擇那保護自己的人,必定還要是個出身名門、生性正直的少年,一來保護她,再來
還可掩飾她的惡行,譬如說,武林中人,自然不會想到‘伴柳先生’的媳婦、柳鶴亭的妻子
會是個壞人,她即使做了壞事,別人也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這封信字跡寫得極小極密,然而這些字跡此刻在柳鶴亭眼裏,卻有泰山那麽沉重,一個
接着一個,沉重地投落在他的心房裏。
但下面的字跡卻更令他痛苦,傷心:“她自然不願意失去他,因為再找一個這佯的人十
分困難,是以她閃電般和他結了婚,但是她心裏還有一塊心病,爹爹,你想不到的,她的心
病就是我西門堂哥‘西門笑鷗’。
柳鶴亭耳旁嗡然一響,身軀搖了兩搖,接着又看:“爹爹,你記得嗎,好幾年前,西門
笑鷗突然失蹤了,又突然結了婚,他行事神秘得很,江湖中幾乎沒有人見過他新婚夫人的面
貌,只聽說是位絕美的婦人,但西門笑鷗與她婚後不久,又失蹤了,從此便沒有人再見過
他……”
柳鶴亭心頭一顫,不自覺地探手一觸懷中的黑色玉瓶,目光卻仍未移開,接着往下又
看:“這件事看來便是與柳鶴亭今日所遇同出一轍。因為我那大堂兄與她相處日久,終于發
現了她的秘密,是以才會慘遭橫禍,而今日‘烏衣神魔’圍剿‘飛鶴山莊’,亦與此事大有
關系,因為當今江湖中,只有大伯一人知道她與堂兄之間的事,只有大伯一人知道此刻柳鶴
亭的新婦,便是昔日我堂兄的愛妻,想必她已知道柳鶴亭決心要到‘飛鶴山莊’一行,是以
心中起了殺機,便暗中布置她的手下,要将在武林中已有百年基業的‘西門世家’毀于一
旦……”
看到這裏,柳鶴亭只覺心頭一片冰涼,手掌也不禁顫抖起來,震得他掌中的紙片,不住
籁籁發響。
他咬緊牙關,接着下看:“此中秘密,普天之下,并無一人知道,但天網恢恢,畢竟是
疏而不漏,她雖然聰明絕頂,卻忘了當今之世,還有一個絕頂奇人,決心要探測她的秘密,
公布于世,因為這位奇人昔日曾與她師傅‘無恨大師’有着刻骨的深仇,這位奇人的名字,
爹爹你想必也一定知道,他便是數十年來,始終稱霸南方的武林宗主‘南荒大君’項天
尊……”
柳鶴亭悲哀地嘆息一聲。
心中疑團,大都恍然,暗暗忖道:“我怎會想不出來,當今世上,除了‘南荒大君’項
天尊之外,還有準有那般驚人的武功,能夠在我不知不覺中擲入那張使我生命完全改觀的密
柬?還有誰有那般神奇的力量,能探測這許多使我生命完全改觀的秘密?還有誰能設下那種
巧妙的布置,使我一日之間趕到這裏……”
一念至此,他心中突又一動:“純純之所以會趕到江南來,只怕是因為我大意之間,将
那密柬留在房裏,她醒來後便看到了。”
西門鷗一直濃眉深皺,凝注着柳鶴亭,此刻,見他忽然俯首出起神來,便幹咳一聲,
道:“柳老弟,你可看完了麽,”
柳鶴亭慘然一笑,接着看下去,“這些事都是此刻和我在一起的人告訴我的,他就是近
日武林盛傳的大劍客‘雪衣人’,當今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人會對此事知道得如此詳細,因
為他便是那‘南荒大君’座下的‘神劍宰相’戚五妻……”
柳鶴亭心頭又自一動!
“戚五妻……難道此人便是那戚氏兄弟四人的五弟?……難怪他們仿佛曾經說過,‘我
們的五弟已經做了官了’。原來他做的卻是‘南荒大君’殿前的‘神劍宰相’!”
想到那戚氏兄弟四人的言行,他不禁有些好笑,但此時此刻,甚至連他心中的笑意都是
蒼涼而悲哀的。紙箋已将盡,最後一段是:
“爹爹,從今以後,我便要随着‘雪衣人’去探究天下武功的奧秘,因為他和我一樣是
個戀劍成癡的人,但願我武功有成,那時我便可再見爹爹,為爹爹揚眉吐氣,莺兒永遠會想
着爹爹的。”
柳鶴亭看完了,無言地将紙箋交還西門鷗,在這剎那之間,他心境仿佛蒼老了十年。
擡目一望,只見西門鷗已是老淚盈眶,慘笑道:“柳老弟,不瞞你說,她若能武功大
成,我心裏自然高興,但是——唉,此刻我寧願她永遠伴在我身邊做一個平凡而幸福的女
子。”兩人目光相對,心中俱是沉重不堪!
西門鷗接過紙箋,突又交回仰鶴亭手上,道:“後面還有一段,這一段是專門寫給你
的。”
柳鶴亭接過一看,後面寫的競是:”柳先生,沒有你,我再也不會找到他,你對我很
好,所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的消息,你心裏若是還有一些不能夠解釋的事,最好趕快到沂
山中的‘濃林密屋’中去,你就會知道所有的事,還會看到一個你願意見到的人,祝好。”
下面的具名,是簡簡單單的“西門莺”三個字。
柳鶴亭呆呆地愕了半晌,擡頭仰視屋頂一片灰白,他不禁黯然地喃喃自語:”濃林密
屋……濃林密屋……”
“飛鶴山莊”夜卡遭人突擊的消息,己由長江以南,傳到大河西岸。“西門世家”與
“烏衣神魔”力拼的結果,是“烏衣神魔”未敗,卻也未勝。因為雖然“西門世家”疏于防
範,人手又較寡,但在危急關頭中,卻有一群奇異的劍上突地出現,而也就在那同一剎那之
間,“飛鶴山莊”外面突響起了一陣奇異而尖銳的呼哨聲,“烏衣神魔”聽到這陣呼哨,竟
全部走得幹幹淨淨。
這消息竟與兼程趕來的柳鶴亭同時傳到魯東。
秋風肅殺,夜色已臨。
沂山山麓邊,一片濃密的叢林外,一匹健馬絕塵而來,方自馳到林外,馬匹便已不支地
倒在地上!
但馬上的柳鶴亭,身形卻未有絲毫停頓,雙手一按馬鞍,身形筆直掠起,霎眼便沒入林
中。
黃昏前後,夕陽将殘,黝暗的濃林中,竟有一絲絲、一縷縷、若斷若續的蕭聲,袅娜地
飄蕩在沙沙的葉落聲裏。
這蕭聲在柳鶴亭聽來竟是那股熟悉,聽來就仿佛有一個美麗的少婦,寂寞地濘立在寂寞
的秋窗下,望着滿園的殘花與落葉,思念着遠方的證人,所吹奏的凄婉而哀怨的曲子——這
也正是柳鶴亭在心情落寞時所喜愛的曲調。
他身形微微一頓,便急地向蕭聲傳來的方向掠去。
黝黑的鐵牆,在這殘秋的殘陽裏,仍是那麽神秘,這蕭聲竟是發自這鐵牆裏,柳鶴亭伸
手一揮頭上汗珠,微微喘了一口氣,只聽鐵牆內突地又響起了幾聲銅鼓,輕輕地、準确地敲
在蕭聲的節奏上,使得本自凄婉的蕭聲更平添了幾分哀傷肅殺之意。
他心中一動,雙臂下垂,将自己體內的真氣,迅速地調息一次,突地微一頓足,潇灑的
身形,便有如一只沖天而起的白鶴,直飛了上去。
上拔三丈,他手掌一按鐵牆,身形再次拔起,雙臂一張,巧妙地搭着鐵牆冰冷的牆頭—
—
蕭鼓之聲,突地一起頓住,随着一陣雜亂的叱咤聲:“是誰!”數條人影,閃電般自那
神秘的屋宇中掠出。
柳鶴亭目光一掃,便已看清這幾人的身形,不禁長嘆一聲,道:“是我——”
他這一聲長嘆中既是悲哀,又是興奮,卻又有些驚奇,等到他腳尖接觸到地面,自屋中
掠出的人,亦自歡呼一聲:
“原來是你!”
柳鶴亭驚奇的是,戚氏兄弟四人,竟會一起都在這裏,更令他驚奇的是,石階上竟俏生
生地伫立着一個翠巾翠衫、嫣然含笑,手裏拿着一枝竹蕭的絕色少女,也就是那“陶純純”
口中的“石琪”。
兩人目光相對,各各愕了半晌,絕色少女突地輕輕一笑,道:“好久不見了,你好
嗎?”
這一聲輕笑,使得柳鶴亭閃電的憶起他倆初見時的情況來,雖與此刻相隔未久,但彼此
之間,心中的感覺卻有如隔世,若不是戚氏兄弟的大笑與催促,柳鶴亭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
會走到屋裏。
屋裏的景象,也與柳鶴亭初來時大大地變了,這神秘的大廳中此刻竟有了平凡的設置,
臨窗一張貴妃榻上,端坐着一個軟中素服、面色蒼白、仿佛生了一聲大病似的少年。
他手裏拿着一根短棒,面前擺着三面皮鼓,柳鶴亭一見此人之面,便不禁脫口輕呼一
聲:“是你!項太子。”
項煌一笑,面上似乎略有羞愧之色,口中卻道:“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的。”回首一望,
又道:“純純,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麽?”
柳鶴亭心頭一跳,驚呼出聲:“純純,在哪裏?”
這一聲驚呼,換來的卻是一陣大笑。
戚氏兄弟的“大器”哈哈笑道:“你難道還不知道麽,石琪是陶純純,陶純純才是石
琪。”
柳鶴亭雙眉深皺,又驚又奇,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會過意來,目光一轉,望向那翠衫
少女,輕輕道:“原來你才是真的陶純純……”
項煌“咚”地一擊皮鼓,道:“不錯,尊夫人只不過是冒——哈哈!不過只是這位陶純
純的師姊,也就是那聲名赫赫的‘石觀音’!”
柳鶴亭側退凡步,“噗”地坐到一張紫擅木椅上,額上汗珠涔涔而落。竟宛如置身洪爐
之畔。
只見那翠衫女于一一陶純純幽幽長嘆一聲,道:“我真想不到師姐竟真的會做這種事,
你記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那一天——咳,就在那一天,我就被她幽禁了起來,因為那時她
沒有時間殺我,只想将我活活地餓死——”
她又自輕嘆一聲,對她的師姐,非但毫無怨恨之意,反似有些惋惜。]
柳鶴亭看在眼裏,不禁難受的一嘆。
只聽她又道:“我雖然很小便學的是正宗的內功,雖然她幽禁我的那地窖中,那冰涼的
石壁早晚都有些露水,能解我這渴,但是我終于被餓得奄奄一息,等到我眼前開始生出各種
幻象,自念已要死的時候,卻突然來了救星,原來這位項大哥的老太爺,不放心項大哥一人
闖蕩,也随後來到中原,尋到這裏,卻将我救了出來,又問了我一些關于我師姐的話,我人
雖未死,但經過這一段時日,已瘦得不成人形,原氣自更大為損傷,他老人家就令我在這裏
休養,又告訴我,勢必要将這一切事的真相揭開。”
柳鶴亭暗忖道:“他若沒有先尋到你,只怕他也不會這麽快便揭穿這件事了。”
一陣沉默,翠衫少女陶純純輕嘆道:“事到如今,我什麽事也不必再瞞你了,我師姐之
有今日,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她,因為我師傅——唉!她老人家雖然不是壞人,可是什麽事都
太過做作了些,有時在明處放過了仇人,卻在暗中将他殺死——”
柳鶴亭心頭一懔:“原來慈悲的‘無恨大師’,竟是這樣的心腸……”
戚氏兄弟此刻也再無一人發出笑聲,“戚二氣”接口道:“那石琪的确是位太聰明的女
子,只可惜野心太大了些,竟想獨尊武林……”
他話聲微頓,柳鶴亭便不禁想起了那位多智的老人西門鷗在他毅然遠行前對他說的話:
“這女孩子竟用‘罂粟’麻醉了這些武林豪上,使得他們心甘情願地聽命于她,她還嫌不
夠,竟敢練那武林中沒有一人敢練的‘天武神經’,于是你便也不幸地牽涉到這曠古未有的
武林奇案中來,我若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這般湊巧、這般離奇的事,一本
在武林中誰也不會重視、甚至人人都将它視為廢紙的‘天武神經’,竟會是造成這件離奇曲
折之事的主要原因。”
每一件事,乍看起來都像是獨立的,沒有任何關連的。每一件事的表面都帶有獨立的色
彩,這一切事東一件,西一件,不到最後的時候,看起來的确既零落又紊亂,但等到後來卻
只要一根線輕輕一穿就将所有的事全都穿到了一起,湊成一只多彩的環節。
夜色漸臨,大廳中每一個參與此事的人,心中都有着一份難言的沉重意味,誰都不願說
話。
突地,牆外一陣響動,“磐”地一聲,牆頭搭上一只鐵鈎,衆人一亂,擠至院外,牆那
邊卻已接連躍入兩個人來。齊地大嚷道:“柳老弟,你果然在這裏!”
他們竟是“萬勝神刀”邊傲天與那虬髯大漢梅三思!
一陣寒暄,邊傲天嘆道:“我已經見着了那位久已聞名的武林奇人“南荒大君’,所以
我們才會兼程趕到這裏,但是——唉!就連他也在稱贊那真是個聰明的女子的石琪。她竟未
在‘飛鶴山莊’露面,想必是她去時情勢己不甚妙——除了‘南荒大君’的門人外,武林中
一些聞名幫會、例如‘花溪四如’、“幽靈群魔’以及‘黃翎黑箭’的弟兄們也都趕去了、
‘烏衣神魔’怎麽抵敵得過這團結到一起的大力量,是以她眼見大勢不好,便将殘餘的‘烏
衣神魔’們全都帶走了……唉!真是個聰明的女子。”
柳鶴亭只聽得心房砰砰跳動,因為他對她終究有着一段深厚的情感,但是,他面上卻仍
然是麻木的,因為他已不願再讓這段情感存留在他心裏。
只聽邊傲天沉聲又自嘆道:“但願她此刻能洗心革面,否則——唉,……”目光一轉,
突地炯然望向翠衫女子陶純純,道:“這位姑娘,可就是真的陶純純麽?”
陶純純面頰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邊傲天面容一霁,哈哈笑道:“好,好……”
陶純純回轉身去,走到門畔,垂首玩弄着手中的竹蕭,終于低聲吹奏了起來。
梅三思仰天大笑一陣,突又輕輕道:“好,好,江湖中人,誰不知道陶純純是柳鶴亭的
妻子,好好,這位陶純純,總算沒有辱沒柳老弟。”
柳鶴亭面頰不由一紅,邊傲天、梅三思、戚氏兄弟,一起大笑起來。
陶純純背着身子,仍在吹奏着她的竹蕭,裝作沒有聽到這句話,但雙目卻已不禁閃耀出
快樂的光輝。
項煌愕了一愕,暗嘆道:“我終是比不過他……”俯首暗嘆一聲,突地舉起掌中短棒,
應着蕭聲,敲打起來,面上也漸漸露出釋然的笑容來。
這時鐵牆外的濃林裏,正有兩條人影并肩走過,他們一個穿着雪白的長衫,一個穿着青
色的衣衫,聽到這鐵牆內突地傳出一陣歡樂的樂聲,聽來只覺此刻已不是肅殺的殘秋,天空
碧藍,綠草如茵,枯萎了的花木,也似有了生機……
他們靜靜地凝聽半晌,默默地對望一眼,然後并肩向東方第一顆升起的明星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