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清晨,雨歇,陽光滿地的後院中,梅三思一把拉住正待回房歇息的柳鶴亭,哈哈一笑,
道:“柳兄弟,你洞房花燭夜已經度過,就算死了,也不冤枉了。”
柳鶴亭苦笑一下,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才好!
只聽梅三思含笑接口又道:“今天我已可将那‘天武神經’的故事告訴你,你可要聽
麽?”柳鶴亭不禁又暗中為之苦笑一下,只覺此人的确天真得緊,此時此刻,除了他之外,
世上只怕再無一人會拉着一個在如此情況下度過洞房之夜的新郎說話!
但這童心未混的大漢,卻使柳鶴亭體會出人性的純真和善良,于是他微一颔首,含笑應
允。
初升的陽光,灑滿昨夜飽受風雨的枝葉,也灑滿了地上的落花,他們在一株梧桐樹下的
石凳上坐了下來,只聽梅三思道:“這本‘天武神經’,此刻雖然已是武林中最最不成秘密
的秘密,但在數十年前一”語聲突地一頓。
柳鶴亭一心等着他的下文,不禁轉目望去,只見他竟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落花出起神來,
目光如癡如醉,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卻顯然想得極為出神,柳鶴亭不忍驚動一個平日不
甚思索的人之思索,含笑而坐。
良久良久,只聽梅三思長嘆一聲道:“你看陽光多麽公平,照着你,照着我,照着高大
的樹木,也照着地上的落花,既不分貴賤貧富,也不計較利害得失,若是人們也能和陽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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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公正,我想世上一定會太平得多了!”
柳鶴亭目光凝注着向陽群木,仔細體味着他這兩句平平常常、簡簡單單的話中含意,含
蘊着“平等”、“博愛”等至高至上的思想,若非他這樣的簡單的人,誰也不會對這種簡單
的問題深思,因為人們大多不知道,許多至高至上的道理,卻都是含蘊在一些極其簡單的思
想中的。
風吹木葉,葉動影移,梅三思唏籲半晌,展顏笑道:“方才我說到哪裏了……嗅,那
‘天武神經’今日雖已不成秘密,但在數十年前,卻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這本撈什子喪卻性
命。”
他語聲停頓了半晌,似乎在整頓腦海中的思緒,然後方自接口道:“柳兄弟,你可知道
每隔若幹年,便總會有一本‘真經’之類的武學秘籍出現,在這些秘籍出現之前,江湖中人
一定将之說得活龍活現,以為誰要是得到了那本真經,便可以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
他仰天大笑數聲,接口又道:“于是武林中人,便不借拼卻性命,舍生忘死地去搶奪這
些‘武學秘籍’,甚至有許多朋友、兄弟、夫婦,都會因此而反臉成仇,但到最後得到那些
‘武學秘籍’的人,是否能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卻只有天知道了!只是過了一些年,這些
‘武學秘籍’,又會不知去向,無影無蹤。”
這魯莽的大漢,此刻言語之中,雖帶有極多諷世譏俗的意味,但其實他卻絕非故意要對
世人譏嘲,他只是在順理成章、真真實實地敘說事情的真相,卻往往會尖銳地刺入人類心中
的弱點。
柳鶴亭微微一笑。
梅三思接着道:“那本‘天武神經’出世之時,自然也引起了江湖中的一陣騷動,甚至
連‘武當’、‘少林’、‘昆侖’一些比較保守的門派中的掌門人,也為之驚動,一起趕到
祁連山去,搜尋它的下落!”
柳鶴亭忍不住截口問道:“這本‘神經’要在祁連山出世的消息,又是如何透露的
呢?”
梅三思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先是有山東武林大豪、以腿法稱雄于天下的‘李青雲’的
三個兒子,在無意之中,得到一張‘藏經圖’,圖上寫着無論是誰,得到此圖,再按圖索
骥,尋得那本‘天武神經’,練成經上的武功,便可無敵于天下,兄弟三人得到這‘藏經
圖’之後自然是高興已極,他們卻不知道,這‘藏經圖’竟變成了他們的催命符!”語聲微
頓,又自長長嘆息一聲,道:“世上有許多太過精明的人,其實都是糊塗蟲!”
柳鶴亭不禁暗嘆一聲,忖道:“他這句話實在又擊中了人類的弱點。”口中卻道:“常
言道‘糊塗是福’,也正是兄臺此刻說話的意思。”
梅三思撫掌大笑說道:“糊塗是福,哈哈,這句話當真說得妙極,想那兄弟三個,若不
是太過精明,又怎會身遭那樣的慘禍?”
說到“慘禍”兩字,他笑聲不禁為之一頓,目光一陣黯然,微唱說道:“那兄弟三人本
不是一母所生,老大李會軍與老二李異軍,對繼母所生的老三李勝軍,平日就非常妒忌懷
恨,得了那‘藏經圖’後,就将老三用大石頭堵死在冰雪嚴寒的祁連山巅的一個山窟裏,他
兄弟兩人,竟想将他們的同父弟兄活活凍死!”
柳鶴亭劍眉微剔。
只聽梅三思又道:“那老三李勝軍在山窟裏餓了幾天,已經餓得有氣無力,連石隙裏結
成的冰雪,都被他吃得幹幹淨淨,那時他心裏對害他的哥哥,自然是痛恨到了萬分,這一股
憤恨之心,就變成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求生力量,使得他在那饑寒交迫的情況下,還能不
死。”
柳鶴亭忍不住插口說道:“後來他可曾從那裏逃出生天?”
梅三思緩緩點了點頭,道:“那一年最是寒冷,滿山冰雪的祁連山巅,竟發生了極為少
見的雪崩,李勝軍被困的那處山窟,被他用身畔所帶的匕首掏取冰雪泥土,已變得十分松
軟,再加以恰巧遇着雪崩,山石間竟裂開一裂隙!”
柳鶴亭暗中透了口氣,梅三思接道:“于是李勝軍就是從裂隙爬了出來,因饑餓日久,
體力自更不支,好在他年輕力壯,再懷着一股複仇的怒火,掙紮着滾下半山,半山間已有了
山居的獵戶,他飽餐了一頓,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日起來,那獵戶又整治了一些酒菜
來給他吃喝,那時他若趕緊下山,也可無事,哪知這小子飽暖思淫欲,見那獵戶的妻子年輕
貌美,竟以點穴功夫将她制住,乘亂将她奸污了!”
柳鶴亭本來一直對這老三李勝軍甚是同情,聽到這裏,胸中不禁義憤填膺,口中怒罵了
一聲:“早知他是如此忘恩負義的卑鄙淫徒,還不如早些死了好些。”
梅三思頻頻以拳擊掌,雙目瞪得滾圓,顯見心中亦是滿懷怒火,咬牙切齒地接口又自說
道:“他奸了人家的妻子之後,竟還想将人家夫妻兩人一起殺死滅口,于是他便守在那獵戶
的家裏,等那獵戶打獵歸來。”
柳鶴亭心中微微一動,回首望去,只見林木深處,一個紅衫麗人,踏着昨夜風雨劫後的
滿地落花,輕盈而婀娜地走了過來,朝陽映着她嫣紅的嬌靥,翠木襯着她窈窕的體态,她,
正是此後将永遠陪伴他的陶純純。
她,初卸素服,乍着羅衫。
她,本似清麗絕俗的百合,此時卻有如體冠群芳的牡丹,又似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蓓
蕾,此時終于盛開!
柳鶴亭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
因為此刻她對他說來,本該十分熟悉,偏又那麽陌生,直到此刻為止,柳鶴亭才深深體
會到,衣衫的不同,對于女孩子會有多麽重大的改變。
只聽她輕輕一聲嬌笑,徐徐道:“只怕不用等到日後,他就會遇到惡報了!”
柳鶴亭問道:“你怎麽知道?”
梅三思詫聲道:“你怎麽知道!”
這兩句話不但字句一樣,而且在同一剎那間發出,但語氣的含意,卻是大不相同,柳鶴
亭是懷疑地詢問,梅三思卻是驚詫的答複。
陶純純面帶微笑,伸出素手,輕輕搭在一叢垂下的枝葉上,輕輕地道:“你讓他說下
去,然後我再告訴你。”
她的這句話,只是單獨對柳鶴亭的答複。
她的一雙明亮的秋波,也在深深對着柳鶴亭凝視。
梅三思左右看了兩眼,突地笑道:“我在對你們說話,你們的眼睛怎麽不望着我。”
柳鶴亭、陶純純相對一笑,紅生雙頰。
梅三思哈哈笑道:“那李老三等了許久,直到天黑,獵戶還不回來,忍不住将那婦人的
穴道解開,令她為自己整治食物,又令她坐在自己身上陪酒,那婦人不敢反抗,只得随他調
笑,只是眼睛也不願望着他罷了。”
柳鶴亭、陶純純一起板着面孔,卻又終于忍不住,綻開一絲歡顏地笑容。
哪知梅三思幽了人家一默之後,笑聲竟突地一頓,伸手一捋虬髯,沉聲道:“哪知就在
此刻,那獵戶突然地回來了,李勝軍雖然自恃身份,從未将這獵戶放在心上,但到底做賊心
虛,還是不免吃了一驚,一把将那婦人推開,那婦人滿心羞愧悲苦,大哭着跑到她丈夫身
側。”
柳鶴亭伸出鐵掌,在自己膝蓋之上,重重擊了一拳,恨聲道:“我若是那獵戶,便是喪
卻性命,也要和那淫賊拼上一拼!”
陶純純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梅三思長嘆道:“我若是那獵戶,只怕當時就要過去在
那淫賊的喉嚨上咬上兩口,但——柳兄弟,你可知道那獵戶當時是怎麽做的?”
柳鶴亭搖了搖頭,陶純純秋波一轉,梅三思嘆道:“他竟也将自己的妻子推開,而且怒
罵道:“叫你好生待客,你這般哭哭啼啼地幹什麽,還不趕快過去陪酒!”一面怒罵,一面
還在他妻子面上,‘啪啪’打了兩掌……冷哼數聲,憤然住口。”
柳鶴亭劍眉微軒,心中為之暗嘆一聲,對那獵戶既是憐憫,卻又不禁惱怒于他的無恥。
陶純純鼻中“嗤”地一聲冷嘲,冷笑着道:“大丈夫生而不能保護妻子,真不如死了算
了。”
柳鶴亭緩緩嘆道:“我真不知道,為何有些人将生死之事,看得那般嚴重。”
梅三思目中一陣黯然,口中凄然低誦了兩聲:“蓉兒,蓉兒……”突地轉口接道:“在
當時那等情況之下,那獵戶的妻子是又驚、又怒、又悲、又苦,就連本待立時下手的李勝軍
也不禁大為驚愕,那獵戶反而若無其事地哈哈笑道解釋自己遲歸的原因,原來他是想在冰雪
中尋捕幾只耐寒的野獸,來為那惡客李勝軍做新鮮的下酒之物!”
柳鶴亭長嘆一聲,緩緩道:“待客如此,那獵戶倒可算個慷慨的男子,只是……只
是……”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心中想說的話,而只是用一聲半帶憐憫、半帶輕蔑的嘆息代替
了結束。
只聽陶純純、梅三思同時冷“哼”一聲,梅三思道:“那李勝軍若是稍有人性,見到這
種情況,心裏也該自知羞慚才對,哪知他生性本惡,在那山窟中的一段日子,更使他心理失
了常态,他竟當着那獵戶說出奸污那婦人的事,為的只是想激怒那獵戶,再下手将之殺
死!”
柳鶴亭手掌一陣緊握,陶純純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裏,卻閃過一絲無法形容的光采,她
似乎對世事早已了解得太過,是以她此刻的目光之中,竟帶着一些對生活的厭倦和對人類的
厭惡之意,口中輕輕問道:“那獵戶說了些什麽?”
梅三思嘿嘿冷笑了兩聲,擊掌道:“那獵戶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着道:‘男子漢大
丈夫何患無妻,像小的這樣的粗人,能交到閣下這佯的朋友才是難得已極。”說着又跑到後
面去取了一樽酒,替李勝軍滿滿斟了一杯,又大笑着道:‘閣下千祈不要在意,容小的再敬
一杯。””梅三思頓了一頓,接道:“那李勝軍雖然心狠手辣,但遇着這種人卻再無法下
手,那獵戶又叫他的妻子過來勸酒,那婦人果然擦幹了淚,強顏歡笑的走了過來——”
陶純純一手輕輕撫着鬓邊如雲的青絲,緩緩道:“于是李勝軍就将這杯酒喝了!”
梅三思點了點頭,應聲道:“不錯,那李勝軍便将這杯酒吃了。”
陶純純冷笑一聲,道:“他喝了這杯酒下去,只怕便已離死期不遠!”
梅三思濃眉一揚,從青石上跳了起來,十分驚詫地脫口喊道:“你又怎會知道?你怎地
什麽事都知道?”
陶純純輕輕一笑,道:“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那獵戶本來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
盜,被仇家逼得無處容身,是以才躲到祁連山來!”
梅三思面上的神色更是吃驚,接口道:“你難道早已知道了這個故事麽,但是……但是
‘天武神經’江湖中人知道的雖多,這故事知道的人卻少呀!”
柳鶴亭目光轉處,不禁向陶純純投以詢問的一瞥。
只聽陶純純含笑着道:“這故事我從未聽人說過,但是我方才在那邊聽了你的那番話,
卻早已可以猜出來了!”
她語聲微微一頓,又道:“試想嚴冬之際的祁連山,滿山冰封,哪裏會有什麽野獸,即
使有些狼狐之類,但在那種險峻的山地中,又豈是普通獵戶能夠捕捉得到的?再退一步來
說,即使有普通獵戶住在那裏,生活定必十分窮困,又怎會有酒菜來招待客人,又怎會放心
讓自己的妻子和個陌生客獨處在荒山之中,而自己跑去打獵,又怎會見了自己的妻子受人污
辱而面不改色,無動于中?”
她一面緩緩而言,柳鶴亭、梅三思一面不住颔首。
說到這裏,她稍微歇了一下,便又接口道:“我由這些可疑之點推測,便斷定此人必定
是個避仇的大盜,酒菜來源,自然不成問題,他那妻子也必定是他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二
人之間,根本沒有什麽感情,再加以他自家亦是陰險好狡之徒,見了這等情況,唯恐自己不
是李勝軍的敵手,是以再用言語将之穩住,若換了普通人,總有一些血性,在那種情況下,
縱是卑鄙懦弱到了極點的懦夫,也是無法忍受的!”
柳鶴亭暗嘆一聲,只覺自己嬌妻的智慧,的确有着過人之處,但她表面看來,卻偏偏又
是那麽天真,那麽單純,就生像是個什麽事都不懂的純情少女。
他又想起她在無意之中流露出的對貓狗之類小動物的殘忍,行事、言語之間的矛盾,和
那一份可以将什麽事都隐藏在心底的深沉……
剎那之間,他對他新婚的嬌妻,竟突地生出一種畏懼之心,但是他卻又那樣深愛着她,
是以他心念轉處,立刻便又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又不禁暗中嘲笑自己!
“柳鶴亭呀柳鶴亭,你怎會生出如此可笑的想法,難道你對你自己新婚的妻子的聰明才
智,也會有嫉妒之心麽?”
梅三思揚眉睜目,滿面俱是驚奇欽服之色,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指面上隐泛笑容的柳鶴
亭道:“柳兄弟,你當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竟能娶到這樣的新娘子,分析事理,竟比人家
親眼看見、親耳聽到的還要清楚,那獵戶果然是個山居避仇的江洋大盜,叫做‘雙首狐’胡
居,狐有雙首,此人的兇狡好猾,自然可想而知,那李勝軍一杯酒喝将下肚,果然便大叫一
聲,當場暈倒!”
柳鶴亭嘆息一聲,緩緩說道:“想不到江湖之中,竟有這般厲害的迷魂之藥!”
陶純純秋波一轉,含笑不語,梅三思接道:“等到那李勝軍醒來的時候,他己被人用巨
索綁在地上,只覺一盆冷水當頭淋下,然後他睜開眼睛,那獵戶正滿面獰笑地望着他,手裏
拿着一柄解腕屠刀,刀光一閃,便自他肩頭肉厚之處,剮下一片肉來,那女人立刻拿碗鹽
水,潑了上去,只痛得李勝軍有如受了傷的野狗一樣大叫起來!”
陶純純微微一笑,手掩櫻唇,含笑說道:“你當時可曾在當場親眼看見麽?”
梅三思愣了一愣,搖頭道:“沒有!”語聲一頓,笑道:“那時我還不知在哪裏呢!”
陶純純嬌笑着道:“我看你說得真比人家親眼看見的還要詳細!”
梅三思又自呆了一呆,半晌後方自會意過來,原來她是在報複自己方才說她的那句話,
于是柳鶴亭便又發現了她性格中的一個弱點,那便是:睚眦必報!
只聽梅三思大笑數聲,突又嘆息數聲,方自接口道:“一刀下去,還不怎的,三刀下去
之後,李勝軍不禁又暈了過去,那獵戶卻仍不肯放過他,再拿冷水将他潑醒,那李勝軍縱是
鐵打的漢子,也忍不住要哀聲求告起來,那獵戶‘雙首狐’胡居卻獰笑着道:‘你放心,我
絕不會殺死你的!’李勝軍心裏方自一定,胡居卻又接着道:‘我要等到剮你三百六十刀之
後再殺你,每天十刀,你也至少可以再活十天。”李勝軍機伶伶打了個寒戰,只覺這句話比
方才那兩盆冰水還要寒冷!”
柳鶴亭劍眉微皺,緩緩道:“那李勝軍固是可殺,但這‘雙首狐’胡居也未免做得太過
火了些!”側目一轉,陶純純嘴角,卻仍滿含微笑!
她微笑着緩緩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李勝軍只怕要将那‘天武神經’以及‘藏經圖’
的秘密,來為自己贖罪。”
梅三思雙掌一拍,脫口贊道:“又被你猜對了!”語聲微微一頓,又道:“第四刀還未
剮下去,那李勝軍果然便哀聲道:‘你若饒我一命,我便告訴你一個最大的秘密,讓你成為
天下武林中的第一把高手。”那獵戶‘雙首狐’聽了,自然心動,便答應了,李勝軍便叫他
發個重誓,不殺自己,那‘雙首狐’胡居便跪在門口,指天發誓道:‘李勝軍将那秘密說出
來,我若再殺了他,永墜九輪,萬世不得超生。”李勝軍見他發下了這般重誓,便将那‘藏
經圖’的秘密說出來了!”
柳鶴亭劍眉微軒,不禁再為人類的貪生怕死嘆息。
只見梅三思濃眉一揚,朗聲接道:“哪知他将這秘密說出後,那‘雙首狐’胡居竟将他
手足一起綁住,嘴裏塞上棉花,抛在滿山冰雪的野地裏,并在他耳畔冷笑道:“我說不殺死
你,就不殺死你!’但其實還不是和親手殺死他一樣!”
柳鶴亭望了陶純純一眼,兩人相對默然,梅三思接口又道:“李勝軍被抛在山地上,只
聽得‘雙首狐’胡居得意的笑聲,越去越遠,放眼一望,四下俱是冰雪,連個烏獸的影子都
沒有,哪裏還會有人煙,他自知必死,只求速死,但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即使想快些死都不
能夠。”
柳鶴亭目光一垂,暗暗忖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當真是世上最凄慘之事。”
只聽梅三思長嘆又道:“就那佯躺在雪地上,他一躺又躺了一天,那時他已被凍得全身
麻木,幾乎連知覺都沒有了,距離死亡,實在相去僅有一線,哪知就在這個時候,他竟遇上
了救星,将他擡下山去,救轉過來,送了回家,只是他一連經過這些日子折磨,身上又有刀
傷,他縱是鐵打的漢子,也遭受不住,回到家後,便自一病不起,而他兩個哥哥,卻早已在
他沒有回家之前,便按着‘藏經圖’上的記載,出去尋經去了!”
他稍微歇息半晌,方自接口說道:“他躺在病榻上,想到他的兩個哥哥不久便會得經,
練成武功,揚名天下,而他自己卻不久便要死去,他越想越覺得氣惱,便越想越覺不是滋
味,在病榻上偷偷寫了數十封一樣的秘劄,派了個心腹家人,一一快馬送出,這些秘劄的內
容,自然是‘藏經圖’的秘密,而他卻将這封秘劄,發到每一個他所記得的武林高人手
裏!”
此刻日色漸升漸高,映得梅三思颔下的虬髯,閃閃發着玄鐵般的光采,他停也不停地接
口道:“他命令那心腹家丁将這些信全都發出去後,自己只覺心事已了,沒有過兩天,就一
命鳴呼了……”
說至此處,不由長嘆一聲,一腳将地上的一粒石子,踢得遠遠飛了開去,“噗”地落入
昨夜秋雨的一片積水中,濺起四下水珠!
梅三思望着這些在日光下變幻着彩光的細小水珠,呆呆地出了半天神,又自長嘆一聲,
緩緩說道:“除了少林、武當、昆侖、點蒼、峨嵋、華山、長白,這武林中的七大門派外,
其餘也都是當時江湖上頂尖兒的一流高手,接到這些書信的人,心裏自然不免半信半疑,練
武之人只要聽得武林中有這種至高至上的秘籍出現,即使半信半疑卻仍要去試上一試!”
“噗”地,又是一粒石子入水,又是一陣水珠濺起,梅三思雙掌一拍,濃眉微軒,郎聲
接道:‘于是不出十天,那祁連山中已聚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武林高手,這些武林高手彼此
見到面後,暗中都對所謂的真經,加強了信心,但表面上,卻誰也不肯說出來,就仿佛大家
全是到此地來游山玩水似的!”
他說到這裏,已将近說了半個時辰,陶純純柳眉輕颦,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緩緩
道:“于是這些武林高手,便為了這本‘天武神經’,勾心鬥角,舍生忘死地争奪起來,那
李會軍與李異軍兄弟,自然是最先喪生的兩人,于是少林派或是武當派的掌門人,就出來鎮
壓這個局面,是不是?”
梅三思本來還有一大篇話要說,聽到她竟以三言兩句便全部代替了,不覺呆了,趕緊接
口道:“李家兄弟死後,那本‘神經’經過幾次兇殺,方輾轉落到‘點蒼’派兩個後起高手
掌中,卻又被‘昆侖派’的幾個劍手看見,等到昆侖派的劍手們下手去奪這本真經時,‘少
林寺’的監寺大師無相和尚,以及‘武當派’當時的掌門人離情道長,才一起出面,将那本
方自出土、裝在一方碧玉匣中的‘天武神經’取到手中,而且協議一年之後,在少室嵩山,
辦一個奪經之會,到那時誰的武功真能出人頭地,誰便是這本神經的得主,這樣一做,自然
可以免去了一些無謂的争殺。”
柳鶴亭暗贊一聲,忙道:“看來少林,武當兩派,當真有過人之處,與衆不同。”
只見梅三思拇指一挑,接口又道:“那離情道長與無相大師俱是當時武林一流人物,再
加以‘少林’、‘武當’兩派聲威壯大,門人弟子遍布天下,是以他們所說的話,自然無人
敢加異議,只是這其中卻還有一個問題……”
陶純純仰首望天,含笑緩緩道:“這一年之內,‘天武神經’究竟該由誰保管呢?”
她此話說将出來,既似在接梅三思的口,又似在詢問于他,卻又有幾分像是在詢問自
己。
梅三思目光一亮,陶純純卻又接口道:“離情道長……”
梅三思以拳擊膝,朗聲說道:“不錯,當時在場的武林高手,一致公議,将此本秘學交
付給他,讓他保管一年,那時衆人中無論聲威,名望,都數他最高,別人縱然心裏不服,可
也不敢提出異議。”
他語氣、神情之中,竟是隐隐露出了一些得意之态,陶純純輕笑一下,方自含笑接道:
“萬勝神刀老爺子,大約只怕也是武當的俗家弟子吧!”
梅三思呆了一呆,陶純純嬌笑着道:“你猜我這次怎會知道的,因為我看出你說話的言
語神情,似乎在為你們武當派而得意。”
梅三思濃眉一揚,手抨虬髯,哈哈笑道:“這一次你卻猜錯了!”話聲一頓,又自大笑
道:“原來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也有将事情看錯的時候。”
柳鶴亭心中一動,陶純純笑容一斂,梅三思接道:“那時衆人若是将此本真經,交付給
‘無相大師’,那麽武林中必定會少了許多在死冤魂。只可惜當時我‘少林派’掌門人的法
駕未曾親至,否則也輪不到那老道頭上——”
柳鶴亭輕“哦”一聲,陶純純輕笑一聲,梅三思輕籲一聲,道:“到了一年之後,武林
中人聞風而至少室嵩山的,不知凡幾,有些固是志在真經,有的卻只想看看熱鬧,還未到正
日便已滿坑滿谷地擠上了人。”
他突又微微一笑,變了語聲輕松地笑道:“據說僅僅在那短短的幾天之內,這些武林豪
客之中,有的結交了許多朋友,有的化解了許多深仇,最妙的是,有些單身而去,或是跟随
着父母的少男少女,還結成了不少的大好姻緣。”
柳鶴亭卻在心中暗自思忖:“凡事如有其利,必有其弊,這其間男女混雜,固然成就了
不少美滿姻緣,又焉知沒有發生一些傷風敗俗之事?”但口中卻問道:“此次較技奪經之
會,必定精彩熱鬧已極,只可惜吾生也晚,未能目睹。”不禁又嘆息一聲,似覺十分噢惱。
哪知梅三思卻“嘿嘿”地冷笑起來,一面道:“那次較技奪經盛會;雖然熱鬧卻半分也
不精彩,到了會期那日,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差不多全都來齊,卻只單單少了一人!”
語聲微頓,再次冷笑一聲:“此人便是那位保管神經的武當掌門,‘離情道長’。”
柳鶴亭愣了一愣,梅三思冷笑着又道:“那時衆人心裏雖然着急,但還以為憑‘離情道
長’的聲名地位,絕不會做出不仁不義的事來,又過了一日,衆人才真的驚怒起來,只是在
那武術發源的聖地少室嵩山,還不敢太過喧嚷。
“第三日晚間,少室嵩山掌教座下的四大尊者,飛騎自‘武當’趕回,衆人這才知道,
那‘離情道長’為了這本真經,竟不惜犯下衆怒,潛逃無蹤,聽到這個訊息後,就連一向修
養功深的‘無相大師’,也不禁為之大怒,召集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掌門、名手一起出動,去
搜尋‘離情道長’之下落,于是在武林中一直享有盛譽的‘武當劍派’,從此聲名也一落千
丈。”
柳鶴亭暗嘆一聲,意下十分惋惜,陶純純卻含笑道:“天下之大,秘境之多,縱然出動
所有的武林高手,只怕也未能尋出那‘離情道長’的下落!”
梅三思拍掌道:“一點不錯,而且過了三、五個月後,衆人已覺不耐,有的還另有要
事,于是搜尋的工作,便由火火熾熾而變得平平淡淡,冬去春來,春殘夏至,轉瞬間便是天
高氣爽,露白風清的秋天,‘武當山’、‘真武領’、‘武當上院’,突地遍灑武林貼,邀
集天下英雄,于八月中秋,到武當山去參與‘黃菊盛會’,而柬中具名的,赫然竟是‘離情
道長’!”
柳鶴亭不禁又為之一愣,要知武林中事,波谲雲詭,此事一變至此,不但又大大出乎了
柳鶴亭意料之外,就連當時的武林群豪,聞此訊息,亦是群相失色,再無一人能猜得到這
“離情道長”此舉的真正用意。
只聽梅三思又道:“這帖子一發了出來,武林群豪,無論是誰,無論手邊正有多麽重要
的事,無不立刻摒棄一切,趕到武當山去,據聞一時之間,由四面通往武當山的道路,竟俱
都為之堵塞,沿途車馬所帶起的一塵土,便連八月的秋風,都吹它不散,數百年來,江湖之
中,竟再無一事有此轟動!”
他說得音節锵然,柳鶴亭也聽得聳然動容,只聽他接着又自說道:“八月中秋月色分外
明亮,映得‘解劍岩’上,飛激奔放,流入‘解劍池’中的泉水,都閃閃的發着銀光,秋風
明月之中,岩下池畔的山地上,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地聚滿了腰畔無佩劍的武林群豪,于是
一向靜寂的道教名山,自然也布滿了未曾爆發的輕輕笑聲,和已抑止住的竊竊私語。”
語聲微頓,濃眉一揚,立刻接着又道:“山巅處突地傳下一聲清澈的鐘聲,鐘聲餘韻猶
未斷絕,四下的人聲笑語,卻已一起停頓,‘解劍岩’頭,一方青碧的山石上,驀然多了一
個烏簪高髫、羽衣羽履的長髯道人,山風吹起他飄飄的衣袂,衆人自下而上,一眼望來直覺
他仿佛立時便要羽化登仙而去!”
梅三思幹咳一聲,接着道:“此人大約便是那‘武當’掌教、‘離情道長’了,但不知
怎地,岩下群豪,心中雖然俱都對他十分憤恨不齒,此刻卻又偏偏被他的神态所懾,良久良
久,四下較遠的角落裏,自有人稀落地發出幾聲表示輕蔑和不滿的籲聲,哪知‘離情道長’
卻直如未聞,反而神态極其從容地朗聲一笑,并且一面朗聲說道:‘去歲嵩山之會,貧道因
事遠行,至今滿座不歡,實乃貧道一人之罪也,歉甚歉甚。”一面四下一揖,口中朗笑猶自
未絕!”
梅三思說到這裏,突又冷笑一聲,這種陰森的冷笑,發自平日如此豪邁的大漢口中,實
在有些不甚相稱,尤其他冷笑次數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