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九章
謝璘果真還是看在晏重燦的面子上, 給妖僧接上了胳膊, 只是他畢竟沒有修為,接上後也只能當做擺設,要真正再次化為己用還得靠聖定自己多加修煉。
對這個結果聖定并無意外, 這手臂本就是他用禪杖砍去的, 他本以為再無回天之力,卻未想到在堪稱窮鄉僻壤的此地竟讓一個凡人給救了回來。不禁愈發想到了從前的那些傳聞,試探地問道:“敢問先生可是升凡之人?”
謝璘面色如常,慢條斯理地将手上血水洗去, 聞言也并不看他,“若好了便離開。”
于是他只得灰溜溜地離開。
這趟出門可謂是讓他大受打擊。他好不容易推波助瀾害死了師兄,又偷偷摸摸跑來黃沙之域竊取功德, 哪曾想剛到十醜村就大感實力不濟,後來又在晏重燦手裏栽了跟頭,諸多苦水也只能往肚子裏咽。
而晏重燦這邊就平和得多。他圓滿完成了試煉,讓村民們倍感欣慰, 幫他結了元嬰後便紅紅火火地張羅起了出行的準備。城主之子陳湖将在三日後開始廣收貢品, 屆時四大城下數百小城的朝貢者都将湧去狼霄城,要在衆多人中脫穎而出, 晏重燦望着欣喜的村民們,心裏卻是一點底都沒有。
黃語似乎看出他的忐忑,盤着腿坐到他邊上笑道:“我們只是需要一個進城的機會,就算你沒被選上,也不怪你。”
“可是赦免令……”
聽到赦免令, 黃語冷笑一聲,“你當城主不會查明你的來歷身份麽?若讓他知道選你便要赦免我們,就算他兒子再想選,他也必定不會同意。”
這一年他們都沒說過這一點,使得他以為只要進了城主府,什麽要求都提得,現下聽了黃語的話,終于一頭霧水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我們自有辦法,你不必憂心。”
黃語露出一絲獰笑,晏重燦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出發當日,董老三和大鮑把他們做的轎子擡出來,非得讓他坐上去,他們則皆以笠帽蒙面,擡起轎子前往他們多年未去的狼霄城。
遠看他們就和任何一戶大戶人家一般小心翼翼地簇擁着自家的少爺或者小姐,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黑紗下的表情堪稱凝重。
晏重燦緊張得有些坐立不安,身上厚重的衣物随着他的動作叮當作響。劉七姐把她壓箱底的法衣都拿了出來,連夜裁制,總算做出了一套大家都滿意的裝扮。他們本還想為他描眉畫眼,被晏重燦嚴詞拒絕才勉強作罷。即便如此,他現在也活像是一朵被放在珠寶匣裏的玫瑰,因這一份自然的素淨反而愈加顧盼生輝起來。
走了大半日,幾近黃昏時,聖定撩開簾子往裏道:“我們到了。”
聞言晏重燦探出頭來,便見數丈外伫立着一座宏偉的城池,城牆高聳,守備森嚴,他看到牆上站滿了士兵,羽箭對準了大道上的每個人。
路上來往行人衆多,在城門前排成了一條長隊。聖定看着前後隊伍,啧啧稱奇:“從前便聽聞狼霄城實力雄厚,如今一見果不其然。你可知前面轎子裏的是誰?”
那轎子極大,通體為赤金兩色,花紋繁複,仆從恭順地跟随四周,足有百人之衆。
“是何人?”
“鲻曜城的金麟聖族,觀其儀仗,只怕裏面坐的是如今最受寵的小少爺。他們倒真是下了血本,”聖定嗤笑一聲“竟甘願把此等身份的嫡親血脈送入那草包的後宮。”
“……這又是何必?”
“誰知道呢?恐怕人人都以為自己有能力奪得恩寵,從而得償所願吧……畢竟每回被挑中的人開出的要求不計其數,倒是真有不少人幫家族得了不少好處。”
聖定說着,心道看來鲻曜城也要變天了,将小兒子送來,想要的東西只怕不是凡物,就是不知這城主府到底藏了什麽好寶貝……
他暗暗揣度間隊伍也在慢慢前進,月落星沉時方才輪到他們一行人。
“哪裏人?”
今日來人過多,守衛長親自在城門前審視,見這十餘人遮掩面目形态鬼祟,不禁也目露寒光。
董老三上前拱手,稍稍将面紗揭開,便聽邊上守衛都倒吸一口涼氣,顯然是沒見過生得如此醜陋之人。
“我們是十醜村的村民,此次前來只為向陳湖少爺上貢。”
“被放逐者也妄圖來上貢?”守衛長頗感荒唐地冷笑“區區幾個罪人,又能有什麽稀奇東西,別污了我們少爺的眼,盡早滾吧。”
聞言他身後的士兵們也跟着哄然大笑。
董老三恍若未聞,依舊恭順地行禮:“數年來我們一直在為少爺尋找貢品,請您給我們一個機會。”
“哦?這可奇了。難不成……你們是想要赦免令?”守衛長微眯雙眼,一手已然放在了劍鞘上。
眼看着場面一觸即發,卻聽一道清亮的聲音從轎中傳來,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大人息怒,在下只是想一窺盛事罷了,煩請這位大人通融一番。”
守衛長驚奇地看過去,便見一個少年掀開簾子,緩緩步了下來,滿身珠玉偏偏襯得他面容昳麗清秀,不染凡塵。大道上人潮洶湧,唯有他眼中毫無貪欲,便是屈尊行禮也不卑不亢,瞧不出任何谄媚的意思來。
人人皆有所圖,識人有術的守衛長卻發現自己竟無法一眼看透他,就連心髒在此時也湊熱鬧般漏了一拍。
頓了頓,他的手不知不覺從劍上松開,轉而對董老三厲聲喝道:“你們這又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以為随意掠來一個人便可以以罪人之身入城嗎?!”
晏重燦見董老三欲言又止,便鎮定地接過話頭:“大人言重了,我并非是由他們掠來,而是當真出自黃沙之域。少爺的盛會向來不分身份,還望大人體諒我們一村老小的贖罪之心,放我們入城。此次我不求其他,便是只遠遠見少爺一面,也心滿意足。”
話說到這份上,且在他們身上已然耽擱了太久,守衛長也不好多攔,深深打量了晏重燦一番,終是側身讓行。待他們進了城,他才悄悄招來幾名手下傳令下去,時刻盯住這行人,确保不出一絲差錯。
進了城,無數士兵的威壓散去,十醜村的人都齊齊松了口氣。
“重燦,多謝。”董老三抹了把臉,聲音有些低落。他曾經也是一身鐵骨,在黃沙之域更以為自己依舊沒變,經了這一遭才猛然發覺自己的背脊早就被壓彎了,就連一個守衛長都能讓他心懷懼意。
“罪人”二字的沉重,遠不是外人能夠了解的。
晏重燦笑着搖搖頭,安慰了幾句,等他釋然些了,才好奇地觀賞起狼霄城的風景。
他去過銀臺城,原以為那便是極盡繁華的地方,直到此時他才暗嘆自己真是孤陋寡聞。一座紀律森嚴,管控嚴格,卻又應有盡有,歌舞升平的城市,就是現在如實地擺在他眼前,也足以令人不敢置信。
“那便是城主府。”聖定用禪杖指了指。
但見夜空遠處亮着一顆明亮的星,幾乎如同一輪太陽高懸在黑暗之中,在它的照耀下,隐隐能看見蔓延在空中的線條,好似只露形态的遠山。
“千尺之高,千樓之衆,世間盛景,人間瑰寶,無不在其之中。”聖定說着又是一聲長嘆,暗暗将自己的貪念壓下。他還沒忘記舍利子還在晏重燦手裏,且自己還要幫他夜闖城主府,開啓傳送陣,可謂是命懸一線。
思及至此,小和尚的臉瞬間拉了老長。
而謝璘許是進了城,心情出奇得好,跟着解釋道:“那是象征着城主的萬年明珠,鑲在塔樓之上,每日以靈力溫養,方能照耀全城。”
晏重燦自是驚奇地點頭。
一路上這樣邊看邊聊,半個時辰後他們才到達狼霄城的司民府。只有在司民府拿到了腰牌,他們才能将人送去給陳湖挑選。
晏重燦忐忑地跟着走了進去,不多時就有人過來當衆檢查他的身份,幾個目光如刀的婆婆拿着什麽法寶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就連嘴也沒放過,倒是還慷慨地稱贊了他生得一副好牙,讓他好半晌才将成為貨物的憤懑壓至心底,不露于外。
“生得倒是漂亮,修為也過得去,就是這身份……”為首的婆婆鎖着眉頭思考了片刻,驀地問道“你若得了我們少爺的喜愛,到時想提什麽要求?記住,是你自己的願望。”
說到“自己”二字時她咬得格外重,仿佛要透過聲音看穿他的內心。
既是自己的願望,晏重燦便也笑得坦然:“在下無欲無求,能随少爺入府便是我最大的心願。”
字字懇切,真實得邊上許多人也不禁側目看他,有幾個人還惋惜地搖了搖頭:“又瞎了一個。”
幾個婆婆輪流審問了許久,怎麽也挖不出別的心思,暗罵一句這孩子口風太緊,面上卻還是和藹地拿出了一塊腰牌,刻上他的名字,鄭重地塞進了他的手裏。
得了腰牌也算了卻一樁大事,晏重燦笑着道了謝,步履輕快地走了出去。
踏出府門的瞬間險些被迎面奔來的高馬撞個跟頭,忙後退兩步,便見數十匹快馬在街道間揚塵跑過,馬上的人皆是英姿勃勃,眉眼狠厲,而那領頭的卻只讓他看見了一截漆黑的衣角。
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總覺得方才有人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