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氣漸轉涼,一場秋雨一場寒。自從上次吐過血,沈雲階心口刺痛的狀況愈發頻繁,他私下又去找過老周。老周也束手無策,只是道:“若要穩住枉斷腸的毒,就只能換些重藥以毒攻毒,這樣一來只怕會傷及腹中孩子。”
沈雲階嘆息着撫上高聳的腹部:“那便罷了。”再有兩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不能拿孩子的安危去冒險。
老周看着沈雲階走出門,忍不住唏噓。如今他是連見都不敢見蕭寧了,實在心虛。
臨近黃昏,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小沅正趴在桌子上做功課,蕭寧收了攤子,把爐子裏烤得熱乎的餅塞進小沅手裏,讓孩子先墊墊。沈雲階在廚房忙活了一下午,蒸煮煎炒炖,大有做出個席面的架勢。
小沅把餅啃了一半的時候,菜就一道一道端了上來。
蕭寧一邊幫着布碗筷,一邊按住小沅沾了墨汁的小手:“去洗幹淨。”
小沅從小板凳上蹦下來,乖乖去洗手。蕭寧從沈雲階手裏接過盤子,扶着他的腰将人按在椅子上:“做這麽多菜幹什麽?”
“是特意多做了些。”沈雲階在廚房待久了,臉色醺得潮紅,他用袖子抹去額頭上的汗,起身端了最後一個碗。
一碗素面,清湯綠菜。
“少爺,今兒是你的生辰。”沈雲階把長壽面捧到蕭寧面前。自從十四歲初相逢,年年今日沈雲階都會陪他過生辰,而如今,或許将是最後一次了。
面上的騰騰熱氣模糊了蕭寧的眉眼,讓沈雲階看不清他的神情。氣氛驟然壓抑,桌上燭燈啪的一聲爆了燭花。瓷碗碎在地上,四分五裂。一碗素面盡數掀翻在沈雲階身上,綠菜打落在他的衣擺,清湯燙紅了蒼白的手背。
“我不是謝筠意。”蕭寧神情冰冷,指尖寸寸撫過沈雲階的臉,最後死死捏住他的下巴,“你讓他家破人亡,你又來為他過生辰?沈雲階,你找死。”
沈雲階被迫擡起頭去看蕭寧,鋒利冷峻的眉眼再也尋不到當年的模樣。七年朝夕相處時的掙紮苦楚,六年離別鑽心蝕骨的思念,近在咫尺的陰陽相隔,他怎麽會忘。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蕭寧攥緊拳頭,指尖扣進掌心,指骨咯吱作響。何來生辰,金陵的日子遠的就像是一場夢。那些被刻意忘卻的痛苦被掀開,眼前的人就不再是他溫柔的阿雲。
蕭寧扼住沈雲階的脖頸,心口像是翻騰着一柄利刃,刮得鮮血淋漓。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小沅進來看到這樣的場面,頓時吓哭了,還沾着水的小手拽住了蕭寧的褲腿,哭喊着拿小拳頭捶他:“放開爹爹!”
蕭寧眼底的煞氣淡去,指尖一點點松開,眼睜睜看着沈雲階跪倒下去扶着肚子低咳。小沅小聲嗚咽着去拉爹爹起來,他這樣小一點點怎麽可能扶得動沈雲階,拽了半晌無果後幹脆鑽進沈雲階懷裏嗚嗚哭。
蕭寧心裏亂成一團,凄苦煩郁堵在喉間,腦子尖銳的疼,他一把将小沅從沈雲階懷裏扯開,拖起沈雲階走到門前,踹開大門将人扔出門外。
“滾……不想死趕緊滾……”蕭寧用力砸上了門,再看見沈雲階只怕會忍不住掐死他。
“少爺……少爺!”沈雲階慌亂拍門,語無倫次道:“我錯了,我錯了少爺……”是他的錯,是他貪心不足,明知會惹怒蕭寧還妄想再陪他過一次生辰。但是他不能走,從背棄師門的那天起,他一個人,又能去哪裏。小沅的哭聲隔着門傳來,街坊忍不住打開窗子探頭去看,綿綿秋雨裏沈雲階跪在門前,一聲聲哀求蕭寧開門。
蕭寧背靠着門,坐在地上,一聲不吭地抱着小沅。小沅哭得打嗝,漸漸不再掙紮,反而伸手小手抹去蕭寧臉上冰涼,啜泣道:“爹,你不要哭,我們開開門,讓爹爹進來好不好。外面下雨呢,爹爹肚子裏還有弟弟。”
拍門聲越來越小,不過片刻就再也沒了動靜,長壽面還灑在地上,桌上的菜一點點涼透,那些菜都是蕭寧從前愛吃的,這些天為了買新鮮的食材,沈雲階幾乎天不亮就起床拎着籃子出門。
小沅哭得手腳發軟,縮在蕭寧懷裏小小一團,小獸似的嗚咽着。
門外,沈雲階撐着門板,心口疼得他眼前泛黑,嗓子眼裏的腥甜幾乎要溢出來,他匆匆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艱難地抱着肚子起身,踉踉跄跄地往老周的醫館走去。毒發來的比任何一次都兇猛,每一次喘息都分外艱難,雨濕透了他身上薄衣。待巷口轉角處,沈雲階撐住一側土牆,血洇在雨水裏,昏迷之前,有人從身後掩住了他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