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也許有緣,只是無份。
曾經有一份感情,讓年少的歸德節度使李仕元沖動過。後來,他明白了,不能抓住的東西,人這一輩子中總有那麽些。
慶光三年,開春之時。得到了慶光帝征北之戰大勝的消息,李仕元拜服在了皇威之下,立馬上書請求朝賀。
應該是凱旋歸來,讓慶光帝李亞子對庶兄不再的那麽忌憚了。所以,朝廷發往東京城的旨意,完全沒有拒絕歸德節度使前往了晉陽城。
李仕元想拍好龍椅上,慶光帝李亞子的馬屁,想在夾縫之中求了平安。于是呢,李仕元将東京城的留守一事,轉移了信任的心腹手中。他本人則是帶着大堆需要貢獻給慶光帝的重禮,領着護衛回晉陽城了。
晉陽城,一別經年。
再歸來時,李仕元的門第,可謂是暗淡無光。
雖然,慶光帝李亞子大度,沒表示了什麽排斥。稍稍有心人,還是曉得當年的那點嫡弟庶兄的奪嫡事。當然,結果不言而喻,就是沒擺了明面上的撕破臉皮。事實呢,李仕元是輸得一塌糊塗。
進皇宮,奉了孝敬,慶光帝李亞子對李仕元這個庶兄,勉勵了兩句。
在晉陽城的節度使府邸,李仕元住的不開心。他準備脫身于晉陽城的旋渦之中,抽身看清楚了晉陽城的政/治風暴。
有這些想法,才有了上巳節,駐足于佛堂大殿的歸德節度使。
便是李仕元在靜靜燃佛香時,他聽見耳畔傳來了熟悉之聲。
“求菩薩保佑……”醇如蜜酒一樣的女音,緩緩祈福。
李仕元側眼一望,冷漠的目光中瞬時變得驚喜交集。他不由自主的喚了一句,道:“綠珠……”
“嗯。”
張綠珠奉了香,見人喚她名時,轉身瞧去。這一瞧,張綠珠真是撞見了熟悉的人。而且,還是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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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錯人了。”習慣了現在平淡的生活,張綠珠沒有再重續了往日紛擾的意思。所以,李仕元的話,讓張綠珠否認了。
“不,我未曾識錯人。”李仕元是一個意志堅定武将,豈是張綠珠一語便能哄過的人,他道:“你應了話,你的名是綠珠。還是說,如今我已不能再喚此名。只能恭敬稱呼一聲張娘子?”
否認嗎?
曾經的張綠珠已經死了,死在了重光殿的大火之中。
現在的張綠珠還活着呢,也是脫胎換骨,不複如初了。所以,張綠珠反駁了話,道:“我姓王,非姓張,閣下真是認錯了人。”
當然,這話也不算假。
綠珠本姓王,這個張姓,那是賣身的武帝元後張氏,賜下來的一個姓氏而矣。
“王綠珠?”問了三字,李仕元冷冽一語,道:“是真是假?我豈能查不出。”
“綠珠,你如今安穩否?如果我能幫忙的地方,盡管如實講,無需要客氣。”李仕元攔住了要離開的綠珠,語氣軟了三分,再道:“罷了,我只是想你過得幸福。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話語尾上,李仕元平靜而冷漠的話中,還是帶上了淡淡的蕭瑟味兒。
綠珠低了頭,望着自個兒的腳尖。她突然發現,她是李仕元的救命恩人,亦是她的男人貞定帝的掘墓人。當初,是不是她不給貞定帝吹了枕頭風,貞定帝就不會想着借了藩鎮之力,奪了帝位?
爾後,更不會讓龍德帝抓着把柄,行同樣的兵/變之事呢?
“當初,不辭而別的人,是你。”
綠珠落寞的說了話,眼眸之中含着淚花。她擡了頭,望着李仕元哭得傷心,像是梨花帶雨一樣的楚楚可憐,道:“如今,你是使君有婦,我是羅敷有夫,你攔着我說幫忙。何必呢,咱們相見,真不如不見。”
李仕元本身冰冷如霜的臉,更顯得寒意深深了。
良久後,李仕元側了身,神情帶上了一些頹廢的說道:“罷了,如你之言,我不擾你便是。”
綠珠抹了眼角的淚,不多言一語,提了裙擺小跑着離開。
等着出了佛堂大殿,在寺廟的山門前時,綠珠晃然想起,她忘記點一盞長明燈了。
“大唐皇帝的兄長啊……”想着李仕元眼下的身份,綠珠是身形晃動了一下。接着,她握緊了拳頭,掐着自己的手心生疼了。
淚,終究又是落了下來。
此時此刻,綠珠沒有心思,再回去廟裏點了長明燈。她嘆了一聲,準備下一場集會,再來辦妥了今日未完成的事。
待回到趙記豆腐坊時,綠珠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只是,杜四喜仔細打量了小會兒後,問道:“怎麽眼睛腫了?”
“遇上了什麽難事嗎?”一個女子去集會,有沒有可能被人欺負了?杜四喜有這麽些擔心。
“遇上了故人,想起一些往事。一時沒忍住,鼻頭一酸,挺丢人的哭了。”綠珠自我嘲笑了話,又道:“表嫂,想聽聽那段往事嗎?”
忍字頭上一把刀。
憋悶慌了,人的性格必會發生了扭曲。
綠珠從塵封記憶中,基本上走出來了。她自然不想,再瞞了什麽。那樣的話,她覺得自己必然再難找回了,快樂的心情。活了世間,何必糾結于過去,讓自己的日子過得不痛快呢?
至少,在表嫂杜四喜的開導下,綠珠已經完全想開了。
“表妹,你願意講出來,我自然樂意聽了。快樂之事,分享之後,就是再添了快樂。難過之事,分享之後,就是減掉了煩躁。”杜四喜笑笑,拉了綠珠的手,道:“開心是過日子,傷心還是過日子。何不開開心心呢?”
綠珠聽罷,點點頭,說道:“我當年被賣到了張府時,曾經救過一位落難的公子。說不上當年的感情,是何而來?總之,那時候我以為,我會與那位落難公子相伴一生。為此,我願意逃跑,不計較了後果如何……”
“許是我不自量力吧,落難的公子,亦是人中龍鳳。豈會喜歡了,我這樣一介區區奴婢?”綠珠說着,她心頭的傷疤,腦海之中的記憶,仿如舊日時光再現。她尾尾再述來,講道:“後來,我攀附了富貴,得到聖上真正的歡心寵愛……”
“我以為這樣便是一生了,心已死,愛成灰。”綠珠對于世道的大變,人世的蒼桑,有些手足無措,她驚慌的說道:“今日,我們再相見了。他還是高貴的公子,而我已經成為名聲醜陋的惡婦妖孽。”
“我不想再見他,我與他的感情,讓我愧疚于聖上……”
綠珠的話,杜四喜算是聽明白了。這一段感情糾割,還真是多角戀情啊。
“不見就不見,表妹,不必為難自個兒。”杜四喜沒覺得,在綠珠生命中出現的初戀貴公子是合适的表姑爺。說到底,綠珠已經吃夠了苦頭,何必再去別人家裏湊合了臺子呢?
離着遠遠的,亦是足夠了。
“對,像表嫂說的,不見了,終是不見罷了。”
有杜四喜的寬慰,綠珠像是安靜了下來,她的情緒沒有了開始的尖銳和鋒利。
慶光三年,夏過,秋來。
香孩兒滿兩周歲的生辰,小家夥已經是長得壯實極了。而且,性子好動,敏而于行。一溜眼不注意着,杜四喜就得到處尋了孩子。
“香孩兒年歲再大些,還是掬院子裏玩耍,也不是個事兒。”杜四喜的前一世,兩歲大的小盆友都能上幼兒園小班呢。一群小盆友玩耍,那是建立了純潔的友誼圈,健康茁壯成長啊。
“只是眼下孩子太小了,關家裏提心,放出去更擔心。一不注意着,真讓拍花子拐走了,當爹娘的是哭,都沒地方哭去……”養兒九十九,還得多憂愁。何況了,杜四喜家的孩子,還是正對着處處的小玩意兒,都好奇着賣萌的嫩蔥歲月。
杜四喜當親娘嘛,哪地方都想要給孩子,想妥妥當當啊。
“等過兩年吧,再是年歲大些,送了城裏的書院開蒙。”趙洪英說了解決辦法,邊說着,邊是臉色帶上些高興的模樣,再道:“聖上南征北戰,次次都是大捷。這天下指不定要太平了,到時候,世道必然會變成文貴武賤。我看,咱們家出些讀書種子,是好事兒。”
“總不能,祖祖輩輩都吃兵糧子?這條道,拿命拼,不好走啊。”
趙洪英走了白刀子進,紅刀子的前途。他太了解,他走得是萬分驚險。哪一回,老天爺不眷顧了,說不一定就是留下了孤兒寡母來着。
當爹的,總想着小一輩,過得更好嘛。
文官,在普通的百姓眼裏,自然比拼了脖子上,拿吃飯家夥賣命的武将兵卒強啊。
當然了,這是太平盛世的活法。
亂世嘛,有兵就是草頭王。
趙洪英的想法,全部是建立在了,慶光帝李亞子是一個聖明的帝王啊,這一個基礎上的。
目前而言,大唐的百姓,還有重臣百官眼中,慶光帝李亞子是繼往開來,聖君明君頂個頂的英明神武啊。
“你這當爹的話,我聽耳裏好像十足的道理。要不,就依你的意思,香孩兒再掬掬。等大些,能進學堂開蒙,又是能習武。想來,他也沒個精神調皮搗蛋了。”
杜四喜一邊樂呵呵笑了,一邊又道:“嘴裏過過瘾。我倒是覺得,真讓孩子學了東西,不能一門子硬塞。到那時,咱們一定不能打擊了香孩兒的求知*,得鼓勵鼓勵……”
杜四喜記得,有話怎麽說得:世界上最初始的源動力,就是興趣與好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