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錯恨已難返
雲秀悄然走了,就像從沒有出現過一樣。
跟時時刻刻能心靈相通,每天晚上都軟玉在懷,可以恣意愛憐的小初心相比,實實在在的雲秀才只是一個停留在手機通訊錄中,虛無缥缈的存在。
何為幻何為真?唯存乎一心。
謝承文敏感的察覺到,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氣氛正在悄然變化着,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正在無聲的籠罩向自己,對此,謝承文并不擔心,該來的始終會來,該走的人終究會走。
班長的臉上挂着幾道血槽子來上班了,雖然他依然看見誰都堆起笑臉,可是笑的讓人心裏堵得慌,總感覺好像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什麽叫做中年危機,謝承文覺得人到中年卻失去了希望和目标大概就叫中年危機了,幸好,自己在中年之前離了婚,幸好,自己在失去一切希望之前找到了小初心。
謝承文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不然就這麽離開好像總有些遺憾。
海城跟全國各地一樣,網吧的興衰過程并無不同,曾經大街小巷明的暗的布滿整個城市的網吧,随着電腦和網絡的普及慢慢的退出歷史舞臺,智能手機的出現給了它最後一腳,将這個行業徹底送進垃圾堆。
但是,畢竟還有些殘留的幸運兒,而支持這些幸運兒繼續生存的,是一群年紀不大的群體,他們有着各自的理由,願意聚集在這種過時的場所中。
謝承文不知道他們願意呆在這種地方到底是什麽理由,只能胡亂猜測,或許,在這種地方他們能找到同類,能避開他們所不願意面對的人或者事。
人類建造巢穴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暗藏着逃避的意向,家是逃避殘酷社會現實的地方,酒吧是逃避寂寞的地方,網吧呢?聚集在這裏的人又想要逃避什麽?
謝承文叼着一根煙,眼睛盯着屏幕上晃動的游戲畫面,眼角不時瞥向身邊的一個年輕人,這位年輕人的眉眼間,依稀能看到班長老将的痕跡,不過,他的臉型略長,下巴有些尖,狹長的鳳眼和薄薄的嘴皮,給人一種不大安穩的感覺。
謝承文不知道班長的兒子叫什麽,姑且叫他小江吧。
小江的眼睛裏有不少的血絲,盯着電腦屏幕的眼神非常專注,手裏的鼠标飛快的移動點擊,另一只手在鍵盤上頻繁的敲擊。他得表情非常多,不過多半都不是什麽好的表情,嘴裏也叼着一根煙,還不時含含糊糊的咒罵着,渾身散發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火氣。
原本,謝承文想要稍微接觸一下小江,看看是不是能跟他談談,所謂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嘛,說不定能改變些什麽,可現在看來,這個想法好像并那麽容易實現。
正當謝承文躊躇着不知道該從何入手的時候,身邊的小江忽然用力将手裏的鼠标啪地一聲狠狠的砸在了臺面上,可憐的鼠标頓時壽終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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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尼瑪會不會啊,豬一樣的傻逼,不會玩回家玩你瑪去。”
“草泥馬!你麻痹你罵誰呢?”
坐在對面的一位嘴上長着絨毛,手臂上紋着一頭青狼的年輕人一臉暴怒的站了起來,伸手指着小江破口大罵。
“老子罵傻逼,是你嗎?!”
“你他麽再說一句試試!”
“老子說一百遍也不怕,自己傻逼還特麽怕人說!”
小江也面紅耳赤的站起來,抓出嘴上叼着的煙頭朝對面扔了過去,不過準頭可不怎麽樣。
謝承文這才發現,小江的身量很高,高出班長足有一個頭,看起來雖然瘦,但是怒不可遏的樣子還是很有些威勢的。
兩人的叫罵頓時引起了周圍的關注,有幾個人分別起身,想要勸住兩人,但是對面的那個紋身小夥子也不是慫包,躲開了迎面而來的煙頭,回手就将自己手邊的鼠标給砸了過來,小江一閃,鼠标啪地一聲砸在了後面一排的椅子背上,将坐在椅子上的人給吓了一跳。
“草泥馬壁,要打滾出去。”
這位差點遭受無妄之災的也不是善男信女。
謝承文也趕忙起身向一旁閃了閃,躲開小江抓起煙灰缸揚散的煙灰煙頭,這些人都跟吃了槍藥似的,還是躲遠點好,省得殃及池魚。
這時網吧的人終于趕來,一個穿着黑色短袖,壯實的肌肉能撐破衣服的男子沖進圈子,一伸手将對面那紋身青年的肩膀捏住,輕輕向後一拖,紋身青年身體一個趔趄,剛要開口罵,卻發現是自己惹不起的人,頓時将即将爆出的粗口給咽了回去:
“刀哥,是特麽這小子嘴臭,他特麽先挑事的。”
“老子不瞎不聾,将賬結了,鼠标照價賠償,給老子滾出去,下次還敢砸老子東西,老子廢了你,滾!”
小江也慫了,手裏想要甩過去的煙灰缸也悄悄放下了,但是架子不能倒,只能閉着嘴緊緊的捏着手裏的塑料煙灰缸硬挺着,眼神倔強的看着隔着兩排電腦桌的壯實男子。
壯實男子看着紋身青年罵罵咧咧的走了,這才轉頭看向小江:
“這裏不是你家,賠錢滾蛋!”
然後又轉向拉着小江的矮個男孩,眼神森冷地開口道:
“你們他麽的再在老子這裏喝水吃藥,壞了老子生意,老子弄死你們,滾!”
矮個男孩脖子一縮,拽了拽梗着脖子的小江,兩人拉拉扯扯的向外走去。
謝承文看了一眼那個壯實的男子,眉頭随即皺了起來,雖然他聽不懂壯實男子說的喝水吃藥是什麽回事,但是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事,如果小江真的幹了那種事情,謝承文覺得自己還是趕緊從哪來回哪去吧,這種事情歸警察管。
擾攘了一會兒之後,網吧重新恢複了平靜,謝承文也跟着小江他們結賬出來,看到巷子口那邊紋身青年與幾個人聚集在牆角,似乎想要堵小江,矮個的男孩瑟瑟發抖的拉着小江,小江則低頭四顧,想要找找有什麽趁手的東西準備開幹。
這孩子頭鐵啊!這個時候還特麽不趕緊跑!
謝承文隔着網吧的玻璃大門看得直搖頭,真想象不出溫吞吞的班長怎麽會養出這麽一個頭鐵的兒子。
謝承文推開玻璃門,矮個的男孩和小江都愕然回頭,謝承文随手點了顆煙,看了小江一眼之後向巷子口走去,快到紋身青年幾人面前時,謝承文擡手指了指巷子口和網吧大門:
“這兒有攝像頭。”
紋身青年一怔,随即莫名其妙的看向謝承文,謝承文淡然回視,然後伸手掏出了一張名片,緩緩的遞給紋身青年,紋身青年低頭一看,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老...我,我們就是在這站站。”
“算了吧,那小子還沒有成年,可能還吃了藥,捅死你你也是白死。”
紋身青年遲疑了片刻,越過謝承文向站在門口的兩個小孩看了看,硬着嘴皮道:
“走了,懶得跟他麽的小屁孩一般見識。”
紋身青年的幾個朋友也不是傻子,見狀也不再說什麽只是紛紛沖小江他們做了幾個侮辱性的手勢,然後轉身罵罵咧咧在走了,走了幾步之後,原本有些喪氣的幾人卻又興高采烈起來,似乎打勝了這一場仗一般。
矮個孩子和小江有些糊塗的看着這一切,然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謝承文,謝承文轉身走了回來,走到兩人面前,看着小江竟然還有略微擡起視線,這孩子真夠高的。
“我跟你爸認識,吃飯沒有,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小江懷疑的看向謝承文,不知道在琢磨什麽,好一會才點了點頭道:
“行吧,反正我也餓了,我朋友能一起吧?”
“來吧。”
三個人轉了個彎,巷子外面的街道上就有小吃店,現在九點過了,城管都下班了,小吃店的老板就大膽的将桌子擺到了人行道上,只給行人留下能兩人錯肩的小道。
小店的生意不錯,桌子坐了一大半,三人找了個偏僻的位置,謝承文也不問他們,随便點了幾個烤串和炒田螺,再一人來一份牛肉絲炒米粉。
“喝酒麽?”
小江與矮個男孩對視了一眼,小江問道:
“你是警察啊?你是我爸朋友?”
謝承文沒回答,招手對服務員道:
“兩瓶冰雪,三個杯子。”
說完,才笑眯眯的看着小江道:
“為什麽會認為我是警察?”
小江剛才站的位置是不可能看到謝承文手裏拿的名片的,他能這麽猜測,說明這孩子一點都不笨。
小江撇了撇嘴:
“猜的呗,那只傻逼狗子向來都他麽的欺軟怕硬,如果你不能鎮住這狗日的,他才不會鳥你。”
謝承文笑容不變:
“你覺得這世上只有警察能鎮住他?呵呵...我看能鎮住他得多了去了,只要地位比他高,勢力比他大,他就得慫,就得茍着。別說他們,你,你們,我,其實都一樣。”
小江狹長的鳳眼一亮,有些驚訝的看了看謝承文:
“我那個窩囊老爸怎麽會有你這種朋友?”
“秦桧還有三個朋友呢,再說了,窩囊只是你的看法,在我們看來,你爸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小江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屁!被他老婆罵得跟狗似的都不敢還口,真特麽不是男人。”
謝承文搖頭又點頭:
“嗯,角度不同罷了,人是很複雜的,你也不喜歡你媽媽?”
“那就是個沒腦子的傻貨,除了罵她自己的老公,她還會什麽?我憑啥喜歡她?”
說完之後小江似乎有些後悔,避開謝承文的視線低頭擺弄着方便筷,似乎感覺自己有些交淺言深了。
謝承文又是一笑:
“她不是很溺愛你麽?”
小江遲疑了一會兒,才擡頭鄙夷的看着謝承文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誰特麽不知道‘你恨誰就放縱他的道理’,我特麽就是被這個蠢女人給害的。”
謝承文冷笑:
“你也不聰明,‘推卸責任的都是笨蛋’這個道理你總明白吧?”
小江憋得滿臉通紅:
“我,我特麽的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這樣了,我又能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