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念你8
段牧之一直跟着池念，從公司樓下到地鐵站，再從地鐵站到公交站。
見她在公交車站停了一會兒，段牧之快步準備靠過去，但池念好像一直在走神，身旁的人上車下車時偶爾會碰到她，她只是神情淡淡地往旁邊讓了讓，也不管旁邊是垃圾桶還是大樹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會撞上去。
池念明顯異樣的情緒讓段牧之有些詫異。
印象裏，他似乎從沒見過池念這般失神的模樣。
就在他以為池念要坐公交回去的時候，她卻又突然轉身朝一旁的地下通道走去。
不知道她要去哪，段牧之一直跟着她。
這個時間點地下通道的人很多，池念像是被人推着走。
這個地下通道的出口之前有人擺攤賣小金桔，小小一個，有的酸到發苦，有的帶着點甜味。
今天不知道是池念來的時間不對，還是擺攤的人原本就沒有打算出攤。
段牧之看見池念高挑的背影在人群中停了下來，在出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又接着向前。
人潮擁擠，池念一直在走。
又跟着她走了一段，段牧之發現池念要去的方向似乎是魔方廣場。
從她的公司到魔方廣場，這一路很遠，約摸走了四十分鐘，池念好像不覺得累。
魔方廣場上熱鬧非凡，商場巨大的LED屏幕上播放着花花綠綠的廣告，即便是在微涼的秋夜，廣場上的音樂噴泉也在如常播放。
池念在噴泉旁邊停了一會兒，幾個小孩子在噴泉旁玩耍，段牧之看見她唇邊露出了點點清淡的笑意。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
這一路走過來，池念的步伐節奏十分緩慢，瘦弱的背影在人群中極好辨認。在一群行色匆匆的行人中，只有她是灰色的。
即便在這樣一片喧嚣繁華的背景裏，身邊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只有她是灰色的。
她只在噴泉前稍作停留，接着便穿過了廣場，繞到商場背面。
不同于展示與人前的活潑精彩，魔方廣場的背後臨着一條人工河，行人很少，安靜的空氣中似乎飄着些潮濕的味道。
人行道上，有帶着黑色漁夫帽的街頭藝人抱着一把吉他在吟唱，聲音蒼涼，落寞得有些刻意。
池念停在了他面前。
他正唱着一首老歌，老到段牧之對這個旋律只有一點模糊的記憶。
……
多想要向過去告別，當季節不停更疊
oh~卻還是少一點堅決，在這寂寞的季節
……
窗外是快枯黃的葉，感傷在心中有一些oh~
我了解那些愛過的人，心是如何慢慢在凋謝
……
這似乎是第一首歌，圍觀的人不多，大多是年輕的女孩，打量帶着漁夫帽的歌手，然後拿出手機來錄像；或者是攜手經過的情侶，停下來看一看；再便是像池念這樣獨自一人，大約是因為歌裏有和自己類似的心情，所以才被吸引。
一曲完畢，歌手調整了一下設備與抱吉他的姿勢，掃了一眼并沒有增多的圍觀人群，同樣的音調再次響起。
在前奏快要進入副歌的時候，段牧之看見池念低頭在包裏翻找着什麽，似乎在等待時間，她将找出來的東西攥在手裏，隐約露出了綠色紙幣的一角。
間奏停頓的時候，她小跑着将手裏的錢放進歌手面前的吉他盒子裏，刻意壓低的聲音沒有被話筒收錄到，但段牧之看見她唇形動了動。
她不願打擾他的情緒，給了錢，池念又小跑着退出來，停在人群裏，好像從來沒上前過一樣。
“謝謝你~”男人唱歌時候的嗓音和說話時有些細微的區別，但無人在意這些細節，副歌重新響起，他再次開始歌唱。
……
多想要向過去告別，當季節不停更疊oh~
卻永遠少一點堅決，在這寂寞的季節
又走過風吹的冷冽，最後一盞燈熄滅
……
第二首歌悠悠唱完，從廣場後經過的人多了一些，被吸引過來圍觀的人群也多了起來。
池念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站在人群裏的池念，側臉有一種別樣安靜柔軟的美麗。
段牧之扔掉手裏已經涼透了的咖啡，靜靜駐足在人群之外，眼裏只有那一個清麗的身影。
藝人準備的歌單曲目不算多，而且大多是抒情慢歌，都是老歌。
溫柔的老歌配上他刻意低沉的嗓音輕慢吟唱，在這樣空寂的深秋裏，熟悉悠揚的旋律飄飄蕩在空中，被秋風送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裏。
池念看着面前正在唱歌的男人，其實也又沒有在看他。
她在看他身後的長河，看河對岸的燈火，看一切在黑暗中仍然發光的東西。
這是她的習慣，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來這裏。
有時有人在這裏唱歌，她就靜靜聽；如果沒有，她就穿過馬路，沿着河堤，看着河岸邊一盞盞亮起的路燈。
池念的性格看似外放，但其實她很悶。
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她從來都是自己消化。盡管她其實擁有很多可以讓她傾訴的對象，父母、朋友，但比起面對他們或憂心或沉默的目光，池念更傾向自己一個人慢慢消化。
就像今天在公司，梁靜對她說了一些很不客氣的話，不客氣到她生氣，生氣到想要和她吵架，可張了張嘴，池念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有一種被人揭穿後的無力拖着她的情緒一直往下墜。
‘你以為你給我的東西是想法獨特？你以為這是你池念一人的獨家創意？不好意思，你心血來潮交上來的那些東西是早就已經被我們否決掉了的垃圾。’
‘就連我們部門最新的新人都知道，一個好的策劃案，最重要的甚至不是創意，而是成本。你知道和我一起競标的公司有多少是因為費用問題被淘汰出局的嗎？如果真的用了你選的那些位置，我們的成本會比之前的預算搞出一倍不止。成本增加意味着利潤減少，公司損失的那一部分利潤，你要自己來賠嗎？’
‘池念，我真不敢相信你已經在公司待了三年。’
‘我不奢求你一夜之間就能變成一個有經驗的資深策劃，但你至少應該明白什麽叫專業人做專業事。你不專業，就請你滾到一邊去。我很忙，沒空再去帶另一個實習生。’
梁靜就是這麽一個直脾氣的人，如果你是公司高管，如果你是有錢人家，或許她還會看在你身份地位的面子上稍微婉轉一點，但池念算什麽？
一個閑雜部門的閑雜人員，一個突然被老總空降給她的助手，一個連成本控制都不懂的白癡，她沒有第一時間把池念叫到辦公室裏訓一頓就已經是給她面子了。
池念參加工作不多不少已經三年了，在這三年裏，池念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和從前上學時一樣的中庸習慣，加之部門的工作事物并不複雜，上級領導也都是比較好說話的性格，池念在這三年裏從來沒有被人說過這樣重的話。
她承認梁靜說她的都是對的，心血來潮要去找場地是真的，就連在給梁靜發出那條信息的時候，池念抱着自己的想法有可能是獨樹一幟的心态也是真的，但這樣突然被梁靜明明白白地指出來，她還是很不好受。
池念很失落，也很失望。
對自己。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池念一直在追求平和與順遂，她生活在自己的舒适區，堅持着不出彩也不出錯的行事原則。
但梁靜今天一番話似乎打破了她的舒适，讓她意識到自己行事出了問題，很大的問題。
池念忽然之間有些迷茫。
像是冬天裏突然被誰掀開了棉被，冷空氣襲來，池念整個人都是懵掉的。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身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周圍的氣氛開始變得熱鬧。
許是為了迎合大衆喜好的口味，帶着漁夫帽的藝人開始切換自己的歌單，從抒情慢歌到流行金曲，再到時下網絡□□。
越來越歡快的旋律完全沒有了一開始那首《寂寞的季節》讓池念覺得貼心的感覺。
已經快九點了。
池念看了眼時間，低頭準備回家。
她剛剛轉身離開圍觀的人群，忽然聽見手機響了。
是段牧之打來的。
“喂？”
“學姐，今天又加班嗎？”
“呃，沒有……”
“你在哪？”
“我……我現在在魔方廣場，不過我馬上……”池念剛想說自己馬上要回家了，段牧之卻打斷了她。
“你回一下頭。”
回頭？
池念愣了一下，舉着手機依言轉頭，身後有衆多背影，卻沒有一個是段牧之。
“我回頭了，怎麽了？”池念問手機那頭的人。
那邊沒有回應。
“喂？喂？”
就在池念以為自己是被戲耍了的時候，她忽然聽見手機聽筒裏傳來了一陣熟悉的旋律，耳邊又響起了那首《寂寞的季節》。
“風吹落最後一片葉
我的心也飄着雪~”
池念懵了。
這個男聲不是剛才那個帶着漁夫帽的藝人了。
池念沒挂電話，她又重新紮進人群裏，好不容易擠到前排的位置，她看見段牧之坐在話筒面前。
他抱着吉他，輕輕撥動和弦，因為投入而半閉着的眼睛微微下垂，點點憂郁自他眼角中流淌。
池念真的懵了。
段牧之的嗓音比剛才那個人要特別許多，沒有刻意的修飾，他略顯黯啞的音色伴着吉他，不費絲毫力氣地就将深秋葉落的寂寥唱成了畫面。
副歌的部分他有些忘詞，但這并不妨礙他用輕聲哼唱引得了更多關注與贊賞的視線。
池念看着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了許多她以為已經遺忘的畫面。
她不知道段牧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
段牧之唱得很投入，快結束的時候，他淡淡掀開眼簾。
在身邊越來越多的人群裏，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下，段牧之一眼便鎖定了池念。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池念猛然一怔，微微的麻意從頭頂開始擴散。
心跳得好快。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池念看着段牧之起身将吉他還給那個帶着漁夫帽的藝人，兩人好像在說什麽，甚至還親切地碰了碰肩膀，周圍的觀衆爆發出了及其熱烈的掌聲。
在這樣一片喧嚣的聲音裏，池念看着段牧之朝自己走過來。
池念知道自己此刻怔愣的表情一定很傻，可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突然出現的段牧之：“你怎麽會在這裏？”
段牧之輕笑：“原本是想給你送咖啡。”
身邊有好多人在看他們，池念卻望着他愣住：“咖啡？”
作者有話要說： 小段街頭賣藝技能點滿~
《寂寞的季節》陶喆 推薦給你們，适合深秋的時候聽~
今天也別忘了給我留言鴨~！
感謝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