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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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猛的推門進去,把病房裏的幾個人吓了一跳。
“誰啊這是!汪文你不是說清場了嗎?怎麽還有人進來!”病房裏除了段琦寧珂,還有好幾個人。他們在房間的死角,從門窗的位置看不見。
汪文也沒反應過來,林湛怎麽走着走着,忽然推開病房門沖進去。
“對不起對不起啦!”謝悅朝着裏面的人眨眨眼睛,“打擾了!我們這就走。”
“湛哥?”
林湛怎麽在?段琦看看旁邊端着果盤震驚中的寧珂,寧珂用表情告訴段琦: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段琦驚訝過後,拿開繞在胳膊上的吊瓶管,側身想從病床上爬起,他這個病號裝扮,實在是不怎麽好看。
而角落上三腳架旁邊站着的大叔,立刻指着病床那邊喊,“躺下!躺下!剛剛的鏡頭拍了一半,你割腕自殺病入膏肓了,哪有力氣起來,躺下!接着拍!”
林湛向着屋子裏的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默地關上門出去。
人家在拍電影呢。
真是巧,段琦竟然也參加了這部電影的拍攝。錢珀的組還在進行中,段琦估計是請假出來的。
謝悅問,“林湛,你認識他嗎?那個演病人的?”
林湛點點頭,“上一部戲合作過,我不知道他也參演。”
汪文說,“這些演員,多是醫院的義工,他們的義工裏,很多做演員這一行的,幫了大忙,節省了很多錢。小悅的教授,與海都醫院有合作研究的項目,我們才能搭上海都醫院的資源。”
“那個演病人的好帥!你們演的什麽片子?我要去貢獻票房!”謝悅捧着臉花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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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文說,“《星際怪盜》,湛哥的新片。那人好像叫段琦,他跟旁邊演家屬的,是一個組合,ROW,半年前,我看過他們演的偶像劇。”
林湛看見江名然還站在剛剛病房的門外,透過窗子往裏看。
“名然,看什麽?”林湛過去。
“沒什麽。”江名然自然不會與林湛說明,他不想林湛再與段琦見面。
最初,林湛推薦段琦進自己的工作室,他是支持的,工作室明年想要再簽幾個演員,林湛看演員很準,說段琦演技不錯,就肯定有發展前途。
但他無意中見到,林湛與段琦,在演員公寓的洗手間擁吻的那一幕。
完全的震撼,林湛還是主動的那一方。
如果是個誤會最好,他一直等林湛親口與他解釋,可是一個周過去,林湛什麽也沒說,反倒是他一提起相親的事,林湛就以各種理由推脫不急不急。
他也查了段琦的資料,段琦非常幹淨,單親家庭,爸爸不知道是誰,媽媽未婚生子,獨立經營着一家中餐館。段琦入行之前,一直在美國上學,讀到賓夕法尼亞大學工商管理學,大二的時候,忽然休學回國,參加索菲亞利爾的練習生選秀,以第三名的身份進入練習生培訓營,後來與同屆的寧珂,舒安組成組合,演偶像劇出道。
沒有緋聞,沒有金主,甚至沒有在娛樂圈的親戚。
江名然今天,比林湛更驚訝,不僅僅是兩人陰錯陽差又演同一部戲,林湛剛剛關心則亂,連敲門都忘記,冒失闖入拍攝地,讓他更加懷疑林湛,是不是想來真的。
鈴鈴鈴,電話響起,江名然看是工作室的號碼,與林湛說,“我接個電話。”
林湛跟着汪文,到達拍攝地病房,攝影師傅領着兩個朋友,已經等在那裏。
“各就各位!”
兩個小孩,是少年宮表演班裏挑出來的,都是長的很精致可愛的小學生,飾演西門故與馬樂樂。
汪文這場戲,只負責導演,林湛要演的場景,對手戲是這兩個孩子。
林湛脫了外套,從劇務手裏接過過會兒要用的道具——病歷。他翻看,病歷的每一頁,都是模仿真實患者做的,只是把名字改了而已。
第一頁,是一張驗血單,上面寫着各種指數,這是斷定HIV的重要指标,用膠水貼在病歷紙張上。
林湛把單子撕下來,夾在病歷的中間,又走到窗戶前,開了一個小縫隙。
小孩子分別爬到兩邊的病床上去,用被子蒙住臉。
劇務進來,給孩子帶上呼吸機,當然是假的,光屏上閃爍的一切數據,都是之前設定好的。
“湛哥?”汪文這邊準備好了,詢問林湛是不是可以拍。
林湛點點頭,“你是導演,你說的算。”
在場記打板聲後,三臺攝像機,同時進入錄制狀态。
馬階極其緩慢的走向病床。病床上,是他的孩子,安靜的躺着,蒼白的小臉上,帶着沉重的呼吸機。
林湛沉默着,站在病床邊,拇指與食指,夾着一份病歷。
他看着孩子,看的專注,仿佛周圍什麽都沒有,只有他的孩子。
“樂樂?”
含在嗓子裏,顫顫巍巍的聲音。緊接着,一滴眼淚從林湛的眼角邊滑下來,不多不少,只有一滴,正滴在潔白的被套上。
林湛伸手,撫摸孩子的額頭,可他忘記了,手上還有病歷,手上的病歷,被他帶着,掉在地上。
病歷紙張,被窗口的風,吹得一張一張的翻過來,最後,一張血檢單,從病歷裏掉出,将要被吹跑。
林湛忽然擡腳,踩住了它。
他的腰背彎曲,彎的很辛苦,他撿起那張踩了半個黑腳印的紙,兩手慢慢的把紙揉成紙團,又延伸展平,又揉成紙團,反複幾次,最後他把紙團狠狠的扔在地上。
他的手狠狠的抓上潔白的被單,似乎在忍耐着一種非常強烈的感情。
嘴角半張,又閉合,再半張。
整個病房,充溢着沉默與壓抑,所有的人,都被林湛帶到戲裏,一個父親,後悔至極的父親,在得知孩子感染艾滋病,即将走向死亡的時候,無法用言語表達他的深深的悲痛。
他不願意接受這麽殘酷的事實,可那張驗血單上的數字,就像尖銳的刺,直接紮上他的眼睛,他留下的眼淚,留下的是心頭之血。
這個場景,到此為止,劇本上的臺詞,一句也沒用。可那些動作,那些細節,比臺詞更加能夠深刻的傳達出,馬階的精神世界。
汪文要喊停,旁邊謝悅捂住她的嘴,小聲說,“還沒演完。”
忽然,林湛抱着額頭大叫,邊大叫邊跺腳,激烈的踩向地上的病歷。
“啊!啊!啊!”
剛剛的無比沉默,頃刻間歇斯底裏的爆發!
他恨,恨老天不公,恨自己無能為力,仿佛那地上死死躺着的病例,是他幾生幾世的仇敵,他想要撕碎它,破壞它,讓它消失,讓時間倒退回它還是一張白紙的時刻。
不知不覺,林湛滿臉都是眼淚的痕跡,他憋着不哭,臉憋得通紅,他的手抓着頭發,輕輕的靠着床頭滑了下去,最後坐在地上,彎曲雙腿,縮成一個小小的圓球。
場記手裏的遮光板,啪地掉在地上,小夥子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留在眼角的眼淚,慌張的低頭撿道具。
林湛扶着牆壁,站了起來,他把病例紙撿起來放床頭櫃上,從口袋了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剛剛情緒有點激動,險些沒有收住。
汪文低聲喊了個“停”。
年輕的導演,此時此刻才明白,江名然所說話的含義。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無論編劇定義的主角是誰,無論誰的鏡頭時間最長,對話最多,林湛都将成為電影的靈魂,無論他演的是哪一個角色。
“湛哥哥的演技,出神入化,”謝悅非常平靜的說,“能把所有人迷得神魂颠倒,忘了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汪文不明白謝悅為何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沒什麽,我只是想我哥哥了。”
汪文不再說話,過兩天,元旦新年,是謝悅死去哥哥謝駿的忌日。
謝悅瞥見走廊窗戶旁有人,那兩個人一直看林湛演戲,其中一個還穿着病號服。
隔壁的?剛剛林湛推門而入,找的就是他吧?
段……琦……???好像叫這個名字。
謝悅嘴角一彎,“湛哥哥,剛剛段琦找你有事。他一直趴在門上看,剛剛走。”
林湛想段琦找他什麽事?剛剛冒冒失失打斷他們拍攝,或許有表演上的問題要請教他?
跟導演說了聲,林湛就出門找人。
沒看見段琦,只看見寧珂要進電梯。
林湛跑過去撐住電梯門,問,“段琦呢?你們沒一起?”
“沒,他講電話,在樓梯間,他媽媽的。”寧珂按着電梯開門按鈕,“湛哥要坐電梯嗎?”
林湛人已經不見了。
他找到安全出口,聽段琦在電話裏說,“媽,我有喜歡的人了。”
林湛迅速收住腳,偷偷豎着耳朵聽,他還挺好奇,段琦喜歡的人是誰。
可段琦把電話挂了,非常迅速。
因為段琦從锃光瓦亮的瓷磚上,看見林湛進來安全通道,又偷偷的躲起來。
電話還在震動,對方以為這邊信號不好忽然挂斷,又打回來給他。段琦按住關機鍵,吓得心髒快要跳出來,好在他沒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