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秋鳴

第25章

賀秋鳴才沒時間去想章丘衍會怎麽想，他正忙着照顧陳南山。

兩人到底沒回陳南山家，而是被賀秋鳴帶到了他住的地方，陳南山虛靠在賀秋鳴懷裏，汲取他身上的味道，以此驅散心裏的醋意。賀秋鳴不知有沒有察覺到陳南山的小動作，總之他沒有拒絕，因而陳南山更為放肆。

賀秋鳴把人放在沙發上，折身去了廚房。陳南山擡眸，瞥見賀秋鳴的背影，揉了揉太陽穴，跟着賀秋鳴的腳步進了廚房。

陳南山摟住賀秋鳴腰。

賀秋鳴身體一僵，騰出手扯開陳南山的手，冷着臉讓他站在一旁，随即繼續忙碌。陳南山被賀秋鳴這一扯，勇氣也散了大半，明明可以借着醉酒之名行心裏所想之事，但此刻卻只敢站在廚房門口，怯怯的看着賀秋鳴。

賀秋鳴當然知道陳南山在看他，只是他并不想理他，換句話說，就是他對陳南山今晚的行為很生氣，他覺得陳南山這是不愛惜自己身體，該晾晾。

前段時間陳南山住院，醫生說他有胃病，而且還有好幾年了，要是現在不注意保養，以後老了則有的嘴受，所以這段時間賀秋鳴盡量在調節陳南山身體，只是當事人卻不在意，一次性喝了這麽多酒，白白廢了他最近的努力。

能不生氣嗎。

陳南山知道賀秋鳴在做醒酒湯。

從前他喝多了酒，半夜常容易醒來，一醒來就睡不着，甚至還會吐個不停，第二天醒來也沒什麽精神。後來還是賀秋鳴尋來一方子，每次在他喝了酒後，都會替他熬一碗湯，喝了就會一夜好眠。

陳南山小步的挪到賀秋鳴身邊，看他做東西。他能感覺到賀秋鳴最近對他态度有所緩和，甚至可以說他對他很好了，陳南山想不明白是為什麽，索性就不去想了，反正這個轉變對他而言是好的。

賀秋鳴看陳南山欲言又止，不禁感慨時間的強大，當年直來直往的陳班霸，如今也學會了委婉，“你想說什麽？”

“晁年說章丘衍是你前男友。”

賀秋鳴在心裏問候晁年，決定下個星期要給他多安排一些工作。只是當下面對陳南山的問題，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于是只好點點頭，應了聲嗯。

章丘衍和他的事，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陳南山的神情随着賀秋鳴的這句話垮了下去，“賀秋鳴，我還有機會嗎？”

賀秋鳴微怔，很快又恢複正常，“現在這樣挺好的，”他笑了笑又反問道，“不是嗎？”

一點都不好。

賀秋鳴看出陳南山的情緒，稍稍将視線移遠，提起另一個話題，“姜阿姨還好嗎？”

姜曼春，兩人關系的一個轉折點。

陳南山換了個姿勢，靠着沙發，閉眼道，“早走了。”

當年他聽了陳勇的話，選擇和賀秋鳴斷，而陳勇也如約幫忙墊付醫藥費，姜曼春的手術很成功。那段時間陳南山很開心，但僅僅只是在姜曼春跟前開心，他花大把時間找事做，唯恐閑下來就會想賀秋鳴，想起他離開前失望的眼神。

姜曼春的健康，是唯一能撫慰他心的事，姜曼春好好的，至少還有個安慰。可是有一天姜曼春突然術後感染，病情急劇惡化，沒幾天就被下了病危通知書，陳南山還想再找醫生看看，姜曼春卻拉着他手搖了搖頭。

她受夠折磨了。

姜曼春最後那段時間，是陳南山陪着她走過的，陳勇雖幫忙付錢，但人卻不知道跑到了哪裏去潇灑。那半個月也是真的忙，陳南山跟學校請了一個月的假，每天就是陪在姜曼春床前，和她說說話，跟她說一定會好的，他會找醫生治好她的。

每每這時，姜曼春只是笑笑。

她跟陳南山說她不後悔愛上陳勇，只是後悔為了他和家裏鬧翻。她說希望她死後，能夠葬回家鄉，她不想再在外邊漂泊了，她想家了，陳勇說到沒做到，沒能給她一個家。

有時她會摸摸陳南山頭，說陳勇不是一個好父親，沒能給他父愛，還說要是能早點遇到他就好了，這樣他就不用受那麽多苦。

“糖糖啊，是阿姨沒用，托你後腿了。”姜曼春溫婉的笑笑，把提前替他準備好的東西一一拿出，“阿姨在你讀書的城市給你買了座房子，是這些年攢下的陳勇給的錢。”

“以後你就在那生活吧，別回來這了，”她牽住陳南山手，像小時候那般捏了捏，又說，“離開你爸，你會生活的很好的。”

再後來，姜曼春開始意識不清，他站在她面前也認不出來，往往要陳南山哄很多次，才肯吃一點東西，只是偶爾陳南山坐在一邊，姜曼春又能很清楚的叫出他的名字，說，“糖糖啊，等阿姨下班帶你去吃好吃的。”

“糖糖這次考的不錯，想要什麽阿姨給你買。”

“糖糖時間不早了，快點起來，不然上學遲到了。”

又或者是這般。

“你爸心不在家，你受了欺負沒人能幫你，所以糖糖在學校要乖乖的。”

“糖糖乖，阿姨一定會再帶你出去的，我們再也不要回這個家。”

“糖糖不怕，阿姨一直在。”

……

年僅七歲的小陳南山縮在客廳角落，照顧他的那個很兇的阿姨說今天家裏要來客人了，說他爸給他找了個新媽媽，說以後再也不會管他了，還說新媽媽會打他，甚至最後還會把他趕出這個家。

小陳南山很害怕，但心裏又在想，應該不會比現在更差了吧。現在他雖然住在大房子裏，可是每天都吃不飽，有時候還要挨打，空蕩蕩的家裏沒有一個人可以幫他。

來就來吧，只要給他飯吃，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只是來的那個漂亮阿姨卻和他想的不一樣，阿姨說她姓姜，叫姜曼春，從今以後會留在這裏照顧他的，她甚至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紅了眼睛，好看的眼裏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情緒。

小陳南山縮着脖子不敢看她，還極其抵觸她的接近，他以為她會生氣，會像從前那個阿姨一樣狠狠的打他一頓，然後晚上再不給他飯吃。

只是沒有。

一顆糖遞到了他眼前，他聽到那個漂亮阿姨說，“給你吃糖，很甜的。”

小陳南山抖着手接了過來，沒吃，而是塞進了自己口袋，然後慢慢擡起頭去看她。

真的很漂亮。

漂亮阿姨把他抱上了沙發，轉身去廚房給他做了一頓好吃的，等他吃完後，又幫他洗了手，帶他回房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那個很兇、經常不給他吃飯的阿姨也不見了。

小陳南山很開心，他想去抱漂亮阿姨，卻怕他抱了她後，她也不喜歡他了。于是他只敢低着頭站在一邊，小聲的說，不要讨厭他，他會很乖的。

漂亮阿姨好像有些吃驚，她擡眸摸了摸他頭發，笑着說不會的，說阿姨會一直陪着他的。

晚上睡覺前，漂亮阿姨捧着本故事書坐在他床邊，柔聲的給他念故事，床頭櫃上還有她放的糖。

許是見小陳南山的視線一直黏在奶糖上，姜曼春笑笑，低聲說，“南山早點睡，明早起來了阿姨給你準備好吃的，”她稍稍停頓，又說，“糖也會準備的。”

徹底睡着前，小陳南山迷糊的想，這個漂亮阿姨真好，他以後也一定要對她很好。

如姜曼春說的那樣，她一直在陳南山身邊，一直陪着他，直到生命最後。

姜曼春是在早上離開的。

離開那天，她醒的很早，也很有精神，拉着陳南山說了很多話，陳南山隐隐覺得不對勁，想叫醫生來看看，但姜曼春卻一直拉着他的手要和他說話，不讓他離開。

後來陳南山想，姜曼春會那樣做，應該是怕她撐不住了，所以才會在意識最清楚時，和他多說說話。

大多數話是在說從前的快樂時光，笑他小時候做的調皮事，慢慢的變成叮囑，擔心他以後照顧不好自己，而最後姜曼春說的話，卻是和賀秋鳴有關的。

她問他，“糖糖，你是不是很想他？”

沒等陳南山回答，姜曼春就又說話了，“很想他吧，這些天我瞧着你也不是開心的模樣。”

“姜女士，你這樣…”

姜曼春打斷他的話，視線挪向窗外，初升的太陽照亮整座城市，新的一天開始忙碌起來。

“我都知道的，陷入愛情是什麽模樣我再清楚不過。”她側頭看陳南山，示意他過去，等陳南山過去了，她又讓他坐下，然後她緩緩起身，靠着陳南山肩膀，面上是恬靜的笑。

先前叮囑好的東西被她翻了出來，她把房産證放到陳南山手上，又顫着手去拿鑰匙，“一定要走，離得這個城市遠遠的。”

姜曼春拿着鑰匙端詳了會，眼裏閃爍着淚光，似乎是透過這鑰匙回憶她這失敗的幾十年的人生，她嘆了口氣，輕聲說，“相愛的人就該在一起的。”

鑰匙慢慢送到陳南山手裏，姜曼春眼裏的眼淚也掉了下去，“如果可以，去找回你賀秋鳴吧，你們倆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是阿姨錯了，是我看錯了。”

她擡手想再摸摸陳南山頭，“只是阿姨要爽約了，不能再陪着糖糖了，也不能在糖糖帶對象回來時給他做飯了。”

姜曼春終究還是沒能摸到陳南山頭，手在最後一瞬間失去了力氣，重重的摔了下去，而她也在那一刻閉上了眼睛，嘴角是沒來得及收攏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