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病來如山倒
數九嚴寒,北方實在太冷了。赫連清盡管神情上仍是一派雲淡風輕,偶爾還會和白鷺開一兩句玩笑。可白鷺看得出來他的臉色越加難看,隐隐帶着病氣,胃口變得極差,說話也沒什麽力氣。
輾轉火車換成飛機,當最後一次由機場工作人員把赫連清背上機場的時候,赫連清的體溫已經開始升高。連乘務員都擔心的問赫連清,是否提供特殊幫助。
赫連清搖着頭,低聲說着謝謝,然後虛軟的靠在白鷺的肩頭便睡了過去。臨睡前他還不忘安慰白鷺。
“白鷺,沒事的。我只是有些累,睡一下就好。別擔心。”
白鷺怎麽會不擔心,他一睡下去就沒有醒,呼吸聲很淺,似乎出的多進的少,而且都伴着有痰音的咳嗽。白鷺向乘務員要了體溫計,卻發現體溫不過才37度8,并不十分高。回想起,前幾年弟弟白楓,在冬天掉進河裏,被救起來之後,便得了嚴重的肺炎。那時候,也和赫連清一樣頭痛乏力,可是發燒高達40度連着有好多天。
白鷺想,大概赫連清的病情還沒有特別嚴重,可能真就如他所說,好好休息一下就能好轉。然後,她用毯子包裹住赫連清的身體,緊緊的摟着他虛軟的身體,在飛機起飛前,給遠在美國的臺若兮發了一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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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的警笛聲在白鷺的腦中不斷的叫嚣着,随行的急救醫生一直在和她說些她聽不懂的詞彙。白鷺只覺得渾渾噩噩,一顆心在瘋狂的亂顫。她不知到底自己和醫生都說了些什麽,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不省人事的赫連清。此刻的他,正被牢牢的綁在擔架上,渾身不住的抽搐,卡其色的褲子已經變了顏色……
二十分鐘前,飛機按時抵達申城國際機場。
由于赫連清身體的特殊情況,他們照例最後一個下飛機。赫連清依舊睡得昏昏沉沉,白鷺看着他慘白的發青的臉,想等到大家都離開後,再叫醒他。于是,就先打開了手機。
結果,手機裏頓時傳來了無數條臺若兮的信息,甚至還有好多個未接越洋電話。
【白鷺,赫連清也許是肺炎發作,他的體質比較弱,高燒發不出來。外傷後,心肺功能恢複也并不太理想,很可能需要住院。】
【告訴我,赫連現在的情況。呼吸是否正常,心跳多少,有沒有昏迷?】
【白鷺,飛機停下來,立刻給我回信。】
【你身邊有沒有醫生,幫忙檢查一下赫連的身體情況?】
【如果赫連一旦失去意識,立刻給我電話,我向機場安排了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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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些信息,白鷺猛地一顫,這才明白,原來赫連清的情況這麽危急。她連忙伸手去拍赫連清的臉頰。
“赫連,醒醒。我們到了,我們回家了。你醒醒!”
可是,赫連清并沒有睜開眼睛,甚至身子一軟,直接倒在了白鷺的懷裏。
這一瞬間,白鷺的腦子轟一下炸開,雙手顫抖了半天,才按下了臺若兮的電話……
在電話裏,臺若兮極為冷靜的告訴她,救護車馬上就到,并告訴她了一些簡單的急救措施,還有那些她聽不懂的術語——呼吸閉塞、低氧性中毒、驚厥、抽搐、痙攣、失禁……
到了最後,臺若兮在電話那頭說。
“白鷺,別害怕,無論發生什麽情況,記得要鎮定。堅強一點,赫連需要你。”
白鷺不知道救護車是什麽時候來的,她只知道時間忽然變得如此漫長,每一分一秒都好像是一萬年。
她摟着赫連清的身子,捧着他的臉,摸着他的鼻息,生怕在下一秒就斷了呼吸。
她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這兩個字,原來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
救護車直接開到了飛機旁,醫護人員把赫連清搬下飛機。
在被擔架擡上救護車的時候,赫連清蘇醒了一會兒,他抱歉的朝白鷺虛弱的笑,伸出手摸了摸她似乎和他一樣蒼白的小臉。
“別怕,白鷺。我只是着涼了,去醫院挂個水就會好。”
白鷺握着他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指,咬着牙點頭,強忍着把眼淚往肚子裏咽。
可還沒等她出聲,赫連清的臉色頓時大變,現出痛苦而猙獰的表情來。原本癱廢虛軟的大半個身體,突然瘋狂的彈跳起來,萎敗的雙腿在束縛帶的捆縛下不斷抽搐。平時,虛軟的腳踝都和小腿崩成一條直線。甚至連雙手都伸向空中,不斷的僵硬的顫抖着。烏黑的瞳眸已經完全看不見,只露出一絲駭人的眼白。
白鷺大駭失聲,剛想上前摟住他的身體,卻被急救醫生推開。
她心中焦慮萬分,可又生怕耽誤醫生搶救,只能渾身顫抖的縮在救護車的一角,……
救護車到達醫院之後,赫連清便被緊急送往急救室。
沒多久,楊祎在同事Amy的陪同下來到了宏仁醫院,在急救室的門口找到了白鷺。
此刻的白鷺,一個人孤零零的坐着。醫院裏的空調那麽暖,她裹着一身厚重的羽絨服,居然還覺得森森的冷。她始終沒有哭,可眸子裏早已血紅一片。她心裏空落落的,無從依傍,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Amy領着楊祎走到白鷺身邊,拍了拍白鷺瘦肖的肩膀,小聲問,“你是白鷺吧?”
過了好一會兒,白鷺才像睡醒一樣,緩過神來,輕輕“嗯”了一聲。随後,她便看到楊祎朝自己探了探。
“白鷺,你還好吧?”
一看到楊祎那張熟悉的臉龐,白鷺仿佛滿身的駭怕都爆發了出來,一下子抓住楊祎顫聲問。
“阿祎哥哥,怎麽辦?赫連生病了,他昏過去了。怎麽辦?我早知道他身體不好,我該多注意他的?他疼得那麽厲害,他會不會死?阿祎哥哥,怎麽辦?我不想赫連死,我不要他離開我,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那麽在乎他。我好害怕,阿祎哥哥,我該怎麽辦啊……”
白鷺有些語無倫次,一次又一次的問楊祎“怎麽辦怎麽辦”,惹得楊祎也有些心慌。
他接到臺若兮從美國打來的電話,說赫連清很可能高燒暈厥,讓他先到醫院來看看情況。可是,到了醫院,楊祎才發現自己根本幫不上什麽忙。他只知道從前赫連清也住過幾次院,也曾被急救過,但那時候臺若兮都在。以臺若兮舉重若輕的性格,楊祎從來都沒覺得有什麽壓力,反而時常會事後去病房裏,對着赫連清冷嘲熱諷,外加日常鬥嘴。
如今,白鷺顯然已經失去理智,他仿佛也失了方寸一般。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說一些安慰的話來舒緩白鷺的緊張情緒。而其實,他的腦子一直不斷閃現一個人的名字——臺若兮。
楊祎不禁在心中暗笑自己真是無用,從小到大都是那麽依賴臺若兮,自己想不承認都不可能。
楊祎抱着白鷺,又安撫了半天,在Amy的幫助下,慢慢扶白鷺坐下來。
“白鷺,你先不要着急,病理上的事情,還是要具體問主治醫生。我們現在打個電話問問臺若兮,好不好?”
越洋電話還沒有接通,急救室裏已經走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居然是臺若兮的父親,宏仁醫院的院長——臺宏仁本人。
臺宏仁看了一眼楊祎和白鷺,緩緩走近,沖楊祎說了聲“阿祎。”
楊祎身子一頓,似乎完全沒有料到臺宏仁會親自參與搶救,居然一下子放開白鷺,摸索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畢恭畢敬的叫了一聲,“臺叔叔”。
臺宏仁點頭輕“嗯”,轉頭看向渾身緊繃的白鷺。
“這位就是小清的女朋友白鷺吧?”
白鷺咬着顫抖嘴,巴巴的望着臺宏仁點了點頭。
臺宏仁慈愛的笑了笑。
“孩子,別擔心,人已經醒了。在醫院裏住幾天,我保證很快就能恢複。你現在跟護士去病房裏看他吧,他着急找你呢。”
白鷺感激得給臺宏仁鞠了好幾次躬,連聲說着“謝謝叔叔”,便匆忙跟着護士先離開了。
等到白鷺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臺宏仁這才再次轉向一直偏着耳朵聽他們談話的楊祎。
“阿祎,最近好嗎?”
楊祎立刻又昂首挺胸,一臉認真起來。
“最近還不錯。臺叔叔,長久沒去看你們了,你和阿姨都還好吧?”
臺宏仁點點頭,似乎欲言又止。
楊祎聽出對方語氣裏的遲疑,馬上反應過來。
“哦,臺叔叔,您先等一下。”
随後,他朝一側歪了歪腦袋,不确認的喚了一聲,“Amy,你還在嗎?”
聽到對方的應答,他微笑。
“Amy,謝謝你今天幫忙,明天午飯我請。現在,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去吧。”
Amy看出楊祎和這家醫院的醫生似乎是熟識,又與楊祎說笑了幾句,便也轉身走了。
臺宏仁踏步上前,手指在楊祎的身前比量了半晌,才終于抓住了他的的手肘。将楊祎引到座位上坐好之後,臺宏仁發現楊祎已經滿面通紅。饒是叱咤醫譚如許年,臺宏仁也頓覺略有尴尬。
他出聲客氣的問。
“你父母現在還好吧?”
楊祎收了盲杖,低低笑了笑。
“托臺叔叔的福,他們都還不錯。島上的街道醫院很清閑,他們閑來無事都在養生。日子過得比在市區的時候要滋潤。”
臺宏仁笑着點頭,又問了些楊祎父母的瑣事,表達了幾分舊友的顧念之情。最後,他問。
“你呢?眼睛,現在怎麽樣?”
楊祎忍不住低下頭,最終還是無奈的笑開。
“也就那樣。到去年初,光感也全沒了。”
臺宏仁禁不住嘆了一口氣,伸手在楊祎的肩膀上拍了拍。
“小兮她……”
不待他說完,楊祎突然神色一變,正襟危坐的朝向臺宏仁的方向。
“臺叔叔,你放心,我絕不可能對小兮動半分歪腦筋。這個,我十年前就和你們保證過,決不食言。”
臺宏仁一看楊祎的表情,再次重重嘆氣,邊搖頭邊和楊祎道歉。
“阿祎,我知道那時候是你阿姨有些激動了,每次回想起來,她還都想和你親自道歉。可是,小兮畢竟是我們的獨生女兒……”
似乎是不想再聽臺宏仁說下去,楊祎又搶話道。
“臺叔叔,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這十年裏,你每次都會和我提起這個事情。我懂你們的心,我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是我該向你們賠禮道歉才對。要不是因為我,小兮也不會受傷。”
提起往事,臺宏仁總是五味雜陳,尤其是在看到楊祎的時候。他第三次嘆氣。
“一晃十年都過去了。可是,小兮她現在……”
“臺叔叔,抱歉。要是沒其他事,我先去看赫連了。”
第三次截斷臺宏仁的話尾,楊祎果斷的站起身來,緊握着盲杖的指節微微泛白。
醫院的走廊,顯得格外空曠,盲杖點在地傳來清脆的聲音還伴着孤寂的回音。
楊祎慌張的朝前走了幾步,這才像是想到了什麽,停下腳步,表情尴尬的轉過身來,努力将臉龐朝向臺宏仁的方向。
“臺叔叔,你能找個人帶我去病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