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吃你
唐枝雖然明白宋玉延為什麽這麽安排, 不過還是多問了一句。
宋玉延道:“這幾年他們父子打理菜園子并無不妥, 黃鳏夫是個老實又盡職的人,我将棉花田交給他打理, 不擔心他會壞了我的事。而土酥機靈又好學, 相信很快便能捉摸清楚如何種植棉花,日後便能幫我的大忙。還有,若是有人對族田下手, 他這麽機靈的人, 也能應付得過來。”
安排好棉花田的人手後, 唐枝便又去雇了兩個人回來打理菜園子, 這次是一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妻。他們是興賢坊的人,可也不是什麽富戶,城郭戶分十等, 因為沒有房契、累積的財富,他們家也就排在第七等。
夫妻倆孩子, 長子在富戶當仆役,次子則是在渡口撐船,雖然有工錢, 但是他們也有家要養, 夫妻倆因年紀偏大,沒人願意雇傭他們,他們便出來幫唐枝打理菜園子了。
等宋玉延與唐枝安排妥善這些事情後,陳采杞坐完了月子,唐家的小閨女也滿月了。
唐浩根雖然沒有擺滿月酒, 不過還是買了一些雞蛋與饴糖回來派給左鄰右舍,晚上還讓唐葉做了一頓豐盛的,跟宋家人一塊兒吃。
宋玉延作為小麥的姑父——小麥是贻來的乳名,雖然不明白唐浩根為什麽不起小稻,不過作為名字來說,宋玉延還是覺得小麥比較好聽。她自然是要給小麥送一個紅包的,寓意紅紅火火、大吉大利。
而在席上,唐枝也提出将屬于唐家的那一畝多菜園子交由陳采杞打理。
陳采杞是帶了嫁妝過來的,加上她之前有孕在身,又不想管事,故而她并不在意唐家的那一畝多的菜園子。不過唐枝認為那畢竟是唐家的菜園子,一直由她打理也不太妥當,便趁陳采杞恢複身子了,提出這件事來。
唐浩根道:“阿枝,當初說好的,那菜園子一直都是你在打理,所以當做你的嫁妝,帶走就好。”
唐枝翻了個白眼:“大哥,你的那點俸祿,養得起嫂子跟小麥嗎?還有小葉也大了,這嫁妝理應有她的一份。”
本來神游太虛的唐葉被點名了,她“啊”了一下,然後又繼續神游太虛。
唐枝:“……”
怎麽自家妹妹不見一段時日,又跟以前一樣開始自閉了?
宋玉延卻是明白,唐葉其實對打理菜園子也不是很感興趣,自從她走上了竹雕之路後,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藝術的鑽研上了。她跟宋玉延學了三年竹雕,技藝雖然還沒到達宋玉延的水平,可也有一定的水準了。
除了竹雕之外,她跟餅兒一樣,苦練書法、繪畫。沉浸在藝術的世界裏的她,對錢財這種身外之物也越發不感興趣。
唐浩根也不想因為菜園子最終惹得兄妹間生了嫌隙,便答應了唐枝的提議,唐母在世時的那大半畝菜園子留給唐浩根,而唐枝後來買的那一畝菜園子則一分為二,她與唐葉一人一半。
雇人打理菜園子的錢,也從他們的菜園子的收益中出,至于賬目,則由唐枝與陳采杞共同打理。
唐枝并未因跟宋玉延成親了便撒手不管事,坐等宋玉延賺錢養家,她反而将未來規劃得很好:
首先不管未來宋玉延要做什麽買賣,她這邊肯定是要将菜園子事業發揚光大的;其次,棉花田那邊她也要關注,雖然宋玉延懂得種植,可她并不想落在宋玉延的後頭;最後,也是目前最主要的事情——她想養雞。
宋玉延:“……”
她道:“你想開養雞場?”
唐枝道:“我看起來像是那麽好高骛遠之人麽?我只是想養幾只雞在家,逢年過節還能殺一只雞來吃。”
“這事……很重要嗎?”
“自然重要。”唐枝掰算給她聽,“阿藥以為什麽叫最重要呢?是靠菜園子大賺一筆還是等棉花種植成功?這些都只能算是長遠的事業,于此時的境況而言,并不算重要。所以我們目前能解決,而且又有好處的事情,哪怕只是養雞這種事,也算是很重要的事!”
宋玉延啞口無言,只能按照唐枝的意思,将之前造紙弄的池子給拆了,然後用它的材料重新修了一個養雞的圍欄。
唐枝買了十只只長了兩三個月的雞回來養,其中有一只公雞,還有兩只烏雞。
烏雞這會兒還是很罕見的,普遍只在江西、廣南一帶養殖,唐枝恰巧遇到了來自廣南的客商,正提着幾籠烏雞叫賣。她想起之前研讀婦科醫書時便在唐代的《食療本萆》上說烏雞對新産婦産後出現的疾病有一定療效,故而便買了下來,至于是否會飼養的問題……多琢磨琢磨總能學會的。
而自從唐枝養了雞,餅兒便總是對着雞圈吞口水,還總是問唐枝,要養多久才能吃。
唐枝道:“一只雞至少要養半年才能吃到肉。”
又問她:“你這是多久沒吃過雞了?”
“唐姐姐與大哥成親前兩個月吃一回,而且還只是一頓。最近一回吃是小麥滿月之時。”
這個頻率倒算正常,畢竟有些人家的雞就是用來下蛋的,一直都舍不得殺,半年才嘗到一塊雞肉也不是沒有的事情。不過唐枝尤為惦記宋玉延那消瘦的身板,覺得宋家兩個月才吃一回雞肯定是不夠的,于是更加堅定了要飼養雞的念頭。
宋玉延也沒想過唐枝養雞是為了她,她想,既然要養雞,那就得注意衛生問題,臭味倒是其次,主要是要預防雞瘟。
可惜她除了手工方面的技能點亮了之外,農畜方面的技能都沒點亮……她雖然不懂,但是沒關系,《齊民要術》裏有答案就行了。
宋玉延也不得不欽佩《齊民要術》的作者,他寫出了這本綜合性農書,雖然有些缺陷,不過這已經為生産技術的傳承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想到這兒,她也生出了一股豪情壯志,想編纂一本關于手工技藝的書,供後人學習,才不會使得許多傳統手工技藝沒落了。
然而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先別說她沒名氣,就算寫出來也不會有人買來看,其次她也沒這麽多時間去折騰這些。
沒過多久,自認為沒什麽名氣的宋玉延忽然接到了一封“挑戰書”——一封來自竹雕行會的邀請函。
至于為何說是挑戰書,因為這封邀請函并非單純的邀請宋玉延去參加什麽會議,而是為了邀請她去參加比賽。
“什麽比賽?”唐枝有些緊張,行會發出的邀請,那非同小可。
“辛亥年玉石雕刻竹木雕刻大師切磋會。這是竹雕行聯合玉雕、石雕以及木雕行共同舉辦的切磋大會,文雅一點的說法是切磋,功利一些的說法是比賽,分出個高下來。”
“往年我們從未聽說過有什麽切磋大會,今年怎麽……”唐枝百思不得其解。
宋玉延也想不明白,不過沒關系,她的朋友很多,她可以去打聽一下,看看這邀請函的背後是否還有別的秘密。
一打聽果然讓她得到了不少相關的消息,比如說這事的根源其實還在她的身上,因她的留青竹刻不知怎的,竟傳到了越州那邊去。越州竹雕行的人都聽說了,明州有個叫錄方的,她的竹雕竟賣出了五千錢的高價來。
這就讓同行很是羨慕嫉妒了,他們一件竹雕能賣出一百錢都已經算是高價了,而那些在竹雕行業裏頗有盛名的名家都賣不出五千錢。那個叫錄方的竹雕,憑什麽能賣出如此高的價錢?她的竹雕是金竹嗎!
他們雖然也好奇錄方的竹雕作品,可他們更加在意錄方是真的有水準,還只是營銷出來的,名不副實?
他們傾向于後者,畢竟聽聞那錄方也才十多歲,這麽年輕的一個人,是不可能擁有能讓人将價格擡高到五千錢的水平的。
于是越州的竹雕行便有人來到了明州,指名要挑戰錄方。
明州竹雕行會的行老表示錄方壓根便沒有加入竹雕的行會,因為錄方并不是登記在冊以竹木雕刻為生的匠戶。
一聽說對方還是個業餘的,越州的竹雕匠人更加不甘了。而莫說他們不甘了,連明州本土的竹雕匠人也早已不甘多年了。只是前些年劉綽在任,他們的作品沒能入劉綽的眼便足以說明他們去觸錄方的黴頭是沒好下場的,故而衆人只能看着她的竹雕被擡至高價。
如今劉綽走了,新到任的知州也不是個好竹雕之物的人,所以他并不會成為錄方新的靠山,竹雕行的匠人們那顆搞事的心也蠢蠢欲動了。
雙方一合計,搞事是要搞的,關鍵是怎麽搞?那錄方的大舅哥可是慈溪縣的縣丞,打擊報複是肯定不行的。
有人想出了直接挑戰錄方,讓大家挑出誰的竹雕才更有水準。
這個提議獲得了一致的認可,只要竹雕行裏的匠人沒有人承認錄方的竹雕,那麽那些沒什麽欣賞水準的百姓肯定會認為錄方名不副實,名聲也會變臭,如此一來,對他們便構不成威脅了。
只不過在他們來找宋玉延之前,明州竹雕行的行老便出面幹涉這事了,他道:“你們頂着我們行會的名義去挑釁人家,這要是傳出去,我們的行會聲譽便要掃地了!更何況你們還企圖聯手打壓人家……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行老便是這一行的老大,衆多匠人日後要想在明州賣竹雕,便只能被行老以及行規管束。當然,匠人也可不加入行會,只是這樣一來,那匠人在明州是生活不下去的,因為行會存在的目的,一是為了調和同行之間的各種沖突、維護他們的利益,與此同時也負責出面跟官府打交道。
不加入行會的匠人一般會被排擠出去,又或是直接受胥吏借着納稅的名義,收各種保護費。
而宋玉延之所以沒有加入行會也能混得風生水起,最主要的是她交友廣泛,沒人會這麽不長眼地去收她的保護費。加上她也不以竹雕為生,就不會有被排擠這種說法了。
當然,行老也沒有完全阻止這件事,他只是道:“我們可以切磋的名義,邀請各方名家前來互相切磋,名義上是互相指點切磋,實際上也總是會分出個高下來,如此一來,你們誰的竹雕更出彩,也就一目了然了。”
衆匠人一聽,紛紛贊成,都稱贊行老英明。
行老得了衆人拍的馬屁,回到家。他的女兒過來詢問他結果,他才笑道:“芝兒想的法子自然是絕妙的,那一下步該如何做才好?萬一那錄方不接受怎麽辦?”
行老之女自信一笑:“爹可邀請玉石雕行、以及木雕行一起舉辦這次的切磋大會,這無論怎麽看都只是技藝上的切磋交流,那宋錄方不會多想的。即使他看出了這其中的問題,那也沒關系,因為他必須要參加。若是他不參加,那往後他的竹雕在明州便沒有一席之地了。”
行老樂道:“沒錯沒錯。不管怎麽樣,舉辦這次切磋大會,這對我們行會都是極為有利的。只要将此次切磋大會宣揚出去,那麽必定能彙集衆多喜愛竹雕的文人雅客以及老百姓,更別說有宋錄方作為噱頭,那必定能吸引衆多人的注目……”
不管怎麽樣,關注竹雕的人也只會越來越多。當然,行老的本業并非竹雕匠人,他是個切切實實的商人,故而一切自然要從利益的角度出發。
玉雕、石雕以及木雕行自然也相中了這次機會所帶來的利益,故而很快便答應了。
于是宋玉延便收到了這封邀請函。
宋玉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竹雕能給自己帶來什麽好處,可也明白,若是她受到了邀請卻不參加,那麽必然會傳出諸多對她不利的傳言來。
諸如“此次切磋邀請的都是大師、名家,那宋錄方榜上有名,已然是被認可的名家,可是她居然沒有參加,莫非是徒有虛名?”之類的話。
即便認為她的竹雕技藝确實不錯的那些迷弟們,或許在諸多流言的洗腦之下,也會慢慢地改變想法。
她不以竹雕為生是一回事,可是她也不能因為這件事而讓自己的竹雕變得一文不值,故而她是肯定要接下這邀請的。
切磋大會在五月,也就是說宋玉延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準備。當然,規則是屆時直接将自己雕刻好的作品帶到切磋大會的地點,讓評委點評就行了。而評委是受邀參加比賽的竹雕行家們,當然也有一些頗有名望的文人。
唐枝有些擔心:“萬一那些人聯合起來違心地說你的竹雕不行呢?”
宋玉延道:“既然說了是一切磋指點為名義的,那麽規則肯定不是這麽簡單,加上有一些具有欣賞水平的人在,想要指鹿為馬可不容易。而且我們不妨往好的地方想——萬一那些名家都是心胸寬廣之人呢!”
唐枝嘆了口氣,旋即笑道:“等那會兒,家裏的雞也養好了,你若是贏了,我便殺一只雞獎勵你。”
宋玉延“啊”了一聲,有些遺憾:“輸了就沒雞吃嗎?”
唐枝道:“輸了就殺兩只補償你受傷的心靈。”
宋玉延拉過她的手,直白道:“可我更想吃你。”
唐枝眼神一變,突然嬌媚了起來:“那我等着。”
嬌媚中又帶着一絲挑釁,仿佛在揶揄宋玉延。宋玉延眯了眯眼,準備認真地讓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也是有進步的,怎料餅兒在門外喊她們:“大哥,唐姐姐,大白天的你們在屋裏關着門做什麽?”
宋玉延走了出來,皺着眉頭對她道:“去唐家,讓小葉準備一下,五月我帶她去參加竹雕行的切磋大會。”
餅兒得到指令便跑去唐家了,宋玉延回頭,見唐枝笑得像是狡猾的狐貍:“到嘴的鴨子飛了。”
宋玉延:“……”
“娘子将自己比喻成鴨子,真的好麽?”
唐枝收斂的笑容,瞪了她一眼,知道她這是沒吃到想吃的,故意說得氣話呢!唐枝沒理她,轉身去看她養的雞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