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做鞋子
又是一年開春, 明州的天兒還冷得很, 唐枝在開春前拿了一些竹紙去賣, 将得來的錢買了一些苎麻布回來做了兩雙布鞋, 一雙給宋玉延, 一雙給妹妹唐葉。至于她兄長唐典事的鞋子, 自有嫂子幫忙做。
明州被風刮得實在是冷, 姑嫂倆只好躲在被窩裏做鞋。而陳采杞雖然是官家小娘子出身, 可自幼就跟着其母學習女紅,這些細活不在話下。
陳采杞還借此機會跟唐枝嘀咕一些閨房之事,唐枝聽得神情羞赧,陳采杞自己也說得面紅耳赤。唐葉進來跟她們學習做鞋,懵懂地以為做鞋也能讓她們熱得臉上發燙,結果她即使躲進了被窩裏,也依舊凍得手指通紅。
唐葉似乎明白了什麽——原來她阿姊跟嫂子是被冷得臉蛋通紅的!
也不怪乎她覺得冷, 實則是這床被也不怎麽耐寒, 唐葉都不知道嫂子之前一個人睡覺時是怎麽過來的,她好歹還能跟自家姐姐抱着取暖。
唐葉忽然想起一事,對嫂子與阿姊道, “嫂嫂、阿姊,我聽宋大郎說,天竺有種植物叫棉花, 長得白絨絨的,跟雪一樣,它能紡織成棉布, 棉花則可以填充枕褥,不僅柔軟還十分暖和。”
宋玉延也是穿來後才發現的,百姓冬天禦寒用的是木棉纖維,也就是木棉樹上結出來的果實纖維,它也可以保暖禦寒,可是它跟現代經過加工的木棉纖維不一樣,天然的木棉纖維粗硬短,跟飄絮一樣,無法紡織。
所以富貴人家用的是絁、羅等用蠶絲生産出來的織物作為被套,然後将木棉纖維等絮物填充進去的,而尋常百姓用的多是麻、布,至于填充物?多是柳絮、蘆葦絮等。
木棉樹從定植到能産木棉需要五年,每年淨産木棉兩公斤,即使按畝來算,每畝地只能種三十多棵樹,畝産木棉便是六十多公斤。而棉花是灌木狀植物,也是一年生木本,再差的田畝産也有兩百五十公斤,所以相較于木棉,棉花顯然更具種植成本低、收益高的優勢。
奈何宋玉延記憶中的棉花雖然很早就傳進中國了,可種植的地區只有西域那塊。到了宋末元初的時候才傳到中原的,而且是在明初,朱元璋采取強制的措施,才使得棉花的種植推廣開來。這會兒,她連棉花的影子都沒見過。
包括她一開始用的被褥都是麻布,又硬又粗糙,填充物基本上都被耗光了,冬天可冷得夠嗆。要不是後來她手裏稍微有點錢了,咬牙買了一些木棉回來,她跟兩個小蘿蔔頭估計都熬不過冬天。
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明啓五年春,她跟買木場的人打交道時,通過買木場的柳監官結識了造船場的監官,随後又從中了解了不少南來北往的船只信息。
明州的港口一般是中轉站,高麗、日本以及廣南等地來的商船都會通過明州北上去汴京等地,而來自東南亞、南亞諸國的船一般會在廣州、泉州等港口停靠,明州這邊比較難接觸到來自天竺等地的客商。
也就是說,宋玉延想通過來自天竺的客商,将他們那邊的棉花種子帶到明州來種植,除非到泉州或廣州去,否則很難辦到。
直到那年的秋天,杜衍給宋玉延寫信說他有一位同年名為馮元,是南海人,他中了進士後任江陰縣尉,江陰在常州之北、長江沿岸,而在江陰,他發現這兒種植的水稻産量似乎并不怎麽高。
後來才想明白,十年前,廣南便從暹羅引入了占城稻,因占城稻一年兩到三熟,且産量高,故而迅速在廣南種植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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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廣南丘陵多,田地少,故而即使産量高也未能引起朝廷的重視。馮元想向朝廷推薦占城稻,可他又擔心自己人微言輕,便與在揚州的杜衍通信時說了這件事。
杜衍自然是支持他勇敢地向朝廷舉薦占城稻的,不過他的折子遞上去後似乎沒有引起朝廷的重視。
杜衍跟宋玉延說起這事,宋玉延早聞占城稻的大名,自然相信杜衍說得是真的,為此還認真地回複了杜衍,她認為是因為馮元的折子寫得不好,沒有讓朝廷看到占城稻帶來的巨大經濟效益。
馮元祖上是廣州的地方官,五代時期又在南漢為官,歸降大周後也一直得以為官,故而他自幼便無需下地幹活,對農事自然也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占城稻産量高,如何種植、具體的産量,他卻是不清楚,朝廷自然就不會理會他的折子。
杜衍好奇地問宋玉延,她有什麽主意。
宋玉延便提議,可以跟宋氏族長說這事,請他去信在汀州為知州的宋傅,請他派人到廣南取占城稻的稻種回來種,等收成有了顯著的提升後,朝廷自然會相信占城稻确實能帶來好處。
不僅如此,宋玉延還跟劉綽也提議了派船只到廣南取稻種,劉綽雖然沒見過占城稻,卻認為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值得一試。
宋玉延終于找到了機會,對樓杲說:“聽聞廣南有不少來自天竺的客商,他們往往帶來大量的香料、藥材,可是我卻聽說那邊有種植物叫棉花,一畝棉花一年能結四五百斤棉,相當于能做六十二床大被褥,若是能讓人從那邊帶回一些種子在我們這兒種植……”
樓杲聽她這麽一分析,自然能想象得到若是他大量種植棉花,那棉花不僅能作為填充物在冬天使用,也能紡織成棉布,宋玉延說那種棉布十分柔軟、夏天吸汗,冬天保暖,定能産生巨大的經濟效益。
樓杲當時正在跟宋玉延弄蠟園,因蠟園還沒那麽快能産生收益,所以他也只是派了一些人跟着劉綽派出的官船到了廣南找天竺的客商了解,若是宋玉延說的屬實,屆時再與天竺那邊的客商聯絡,讓他們帶些棉花種子回來。
從明啓五年的初秋到明啓六年的冬天,也就是前不久,樓杲才得到消息說,他派去的人跟了去天竺,發現那邊确實有棉花的作物,他們正在那邊了解棉花的種植技術,至少要到秋天才能回到明州來。
雖然宋玉延還沒見到棉花種子,但她對未來是滿懷期待的,只要棉花能推廣開來,那百姓能夠使用的紡織物又多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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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早已習慣跟在宋玉延身邊學習的妹妹能時常聽回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她總覺得宋玉延說得都是真的,只是光聽妹妹這麽說,她的意識裏棉花就跟木棉一樣,故而棉花對她的吸引力倒是不大。
陳采杞卻頗感興趣,拉着唐葉問了許多從宋玉延那兒聽來的趣事。唐枝由着她們說,自己将鞋子做出來後便給宋玉延送去。
宋竹這會兒也在宋家,去年給宋傅去信說占城稻之事,宋傅從善如流,借着地理優勢,從廣南東路取了占城稻種一千斛回來試種。
明啓六年的秋收,汀州的收成有了明顯的提升,宋傅為此特意給宋家回了一封信說明了此事,還派人給宋家送了一千斛占城稻種回去,讓宋家也種占城稻。
雖然這事是杜衍跟宋玉延提的,可是宋玉延的反應和處理的方式都很正确,為此不僅能讓宋傅獲得較好的政績,也能讓宋氏獲利,更是側面佐證了馮元的說法是可信的。
宋傅已經上書朝廷了,他沒有獨占功勞,而是提了馮元跟杜衍兩位在這其中發揮的作用,另外又給族裏寫了信誇了宋玉延一通。
朝廷并沒有向上次馮元上書時那般置之不理,他的折子直接遞到了官家的跟前,官家看了折子,直接下令派人去廣南取占城稻種,在江浙、兩淮等地推廣開來。
宋傅認為,宋玉延又是給族裏提供造紙術,讓貧窮的族人能多一條謀生的路,又給他推薦占城稻,這做的事情都是積極向上的,她是可塑之才,建議族裏大力培養她。
故而宋竹又來讓宋玉延回去讀書,這回連學費都給她省了。
宋玉延沒有立刻拒絕,而是道:“我會認真考慮的。”
宋竹說不動她,知道她跟唐枝定親後還有一個家要養,便沒再說什麽。
唐枝見到後跟他行了見面禮,他笑道:“你日後跟山藥一樣喚我十三叔便好了,你也算半個宋家人了。”
唐枝在長輩面前還是有些矜持的,宋竹見小倆口怕是有話要說,他也不在這兒妨礙她們了,便先離去了。
宋玉延送走十三叔,回過頭又拉着唐枝到廚房去,道:“屋裏沒有燒炭有些冷,還不如屋外暖和,不過外頭風大,還是到這兒來,前不久才燒完熱水,竈裏還熱乎着呢!”
唐枝将布鞋塞給她,“我給你拿鞋子過來就回去了,不必擔心冷着了。”
“布鞋?”宋玉延接過鞋,在腳底比劃了一下,偏大了,不過她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再長身體的,腳板肯定也變得更加合适這雙鞋。
現代的布鞋腳背用料确實是布,可是這會兒也沒有塑膠鞋底,所以鞋底都是一塊塊布疊在一起,用針線縫合而成的。底部的布都是粗麻布,只有上面的一層用的柔軟的細布,至于縫合用的線,也是用的粗線,就怕細線走路多了會被磨斷。
這樣的布鞋穿在腳下那是十分柔軟舒服的,宋玉延試穿了一下後便收了起來。
唐枝還以為她穿的不舒服,她樂道:“小娘子親手做的鞋子,我得等我們成親時再穿,讓別人羨慕個夠!”
“還有一年呢,你放着不穿都要積灰了。”
“沒事,我藏起來。”
唐枝嘟哝着嘴:“可是我就是想看你穿。”
宋玉延愣了一下,然後利索地換上了這雙鞋。唐枝滿足了,想起棉花的事情,便想聽一聽說故事的人真實的想法。
宋玉延道:“樓二的人已經到了天竺了買種子了,相信入秋就能回來,若是能成功種出棉花,那日後百姓便不必再穿紙衣。棉花與木棉不同,它柔軟、蓬松,能紡織成線,又織成布,冬天可将之填充進被褥中,很是暖和。最重要的是它産出比木棉多,種植成本低,經濟效益卻好……”
紙衣便是紙做的衣物,但它不是書寫用的紙,而是用桑皮的纖維等造出來的衣物,衣物粗糙也不耐寒,往往是窮苦的百姓常的。
“難怪你如此惦記此物,是又想弄個園子種植棉花了吧!”唐枝道,她覺得宋玉延之所以知道此物不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或許也是她“那邊”常用之物。
宋玉延知道蠟燭、造紙等的制造方式,而且拿出來的技術往往都會比目前的技藝更有新意、更加先進,甚至連目前沒有的物種,對其作用都一清二楚……她的來歷讓唐枝越發好奇。
過了幾日,陳采杞要到明州城去看唐浩根,她找唐枝陪同,姑嫂倆人可以一起到保恩院聽經、上香。
宋玉延正好也被劉綽找去商議占城稻之事,而想到她許久都不曾帶筍兒與餅兒出去踏青了,便借此機會帶他們也到明州城走一走。
于是乎,原本的唐枝、陳采杞姑嫂倆便變成了唐宋兩家人,筍兒與餅兒這是第一次到明州城去,都十分興奮,一路上叽叽喳喳,有“十萬個為什麽”要問。好在陳采杞也不嫌他們吵,而是在聽宋玉延回答“十萬個為什麽”時,也湊到了小蘿蔔頭的身邊去一起聽。
到了明州城後,陳采杞領着兩個小姑子和宋家的小蘿蔔頭去找唐浩根,宋玉延則去見劉綽。
等到了傍晚,宋玉延本來打算去外面的腳店開間房睡,而劉綽因她推薦占城稻有功,所以特意讓人将給小吏住的廨舍收拾出兩間來,一間給唐枝、唐葉、餅兒睡,另一間則給她跟筍兒睡。
翌日一早,一群人又一起去了保恩院聽經、上香,陳采杞本就在明州生活了多年,以前便曾随其母到保恩院去聽那裏的住持法智大師知禮講解經義。而保恩院雖為講寺,即經論研究、說法的寺院,不過它也有幾座大殿是辟出來給百姓上香之用的。
而且法智大師講經不僅面向的是佛門之人,許多帶發修行的俗家弟子、普通百姓也可以聽他講經的。陳采杞聽他講過經,覺得他是位很有智慧的得道高僧,所以才特意來這兒上香的。
可惜她們到的晚,法智大師已經講完經義了,餘下的時間他按照以往的習慣都會在寺院裏研習佛經。
陳采杞頗為遺憾,而宋玉延并不是佛教徒,她在唐枝等人上香時便站在大殿門口等待。一位僧人從她面前經過時,突然停下了腳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