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7)
經成了習慣，戒不掉的習慣。今世負你情懷，惟願下輩子悉數盡還。小蜻蜓，對不起。
天還未亮，夏俞觞就起來。在院子裏來回走着，心裏莫名的情緒拉扯着。
直到馬車駛進雙擁城的時候，夏俞觞才弄明白那份莫名的情緒居然是緊張。是啊，緊張。當年在這城下，那人将一團繡球抛與他手中：“救命要緊，拜托，這位仁兄，幫幫忙”，當日情景仍歷歷在目，仿若昨日。
“俞觞，發什麽呆啊。我們這是到哪了。”
“娘，到雙擁城了。明日就能到魚人村了。”
“哦。你怎麽臉色不大好。我們今天就留在這過夜吧，你是不是最近連日奔波，太辛苦。”
“沒事，娘。”夏俞觞淡淡的說着，停了一會，更淡的說道：“那日，我就是在這雙擁城下遇見珺覓的，她一身青綠色長袍，男子裝扮，接到了李家小姐的繡球，匆忙塞到我手上，就落荒而逃。呵呵......那時候，怎會想到以後要糾纏在一起這麽多年。”
“俞觞，或許當初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珺覓那孩子，我看她對你的心意，确實是誠心誠意。當初我們一起被九王爺關着，她因自己拖累你而自責，整夜為你祈禱，那份情義不是裝出來的，娘看得出來。”
“娘，不要再說了。我......我一想到她心裏就難受。我是真的不恨了。只是還放不下。”
“唉，俞觞，你這孩子，這份執拗的性子到底像誰啊......”
“不是像你就是像爹喽，除非我不是你們親生的。”
“哈哈哈......你這孩子......”
劉裳殊被夏俞觞難得一次開的玩笑逗得哈哈大笑。
冥懸鏡前的烨帝也跟着笑起來：“玉兒，你這性子，是像我才對，你可憐的父皇也是到現在還放不下哦......”
“烨帝......你說什麽......”尚音因那一句話，呆在原地。
“啊......阿音......你怎麽在這裏，我......我沒說什麽......我在看玉兒，我的玉兒居然會開玩笑了。哈哈，這孩子，也不知像誰，小小年紀，總是一副嚴肅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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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
本來還在笑的烨帝，因尚音的一句話，突然害羞起來：“阿音......我先走了......”
待到馬車駛進魚人村的時候，正是晌午時分。
已近五月，天氣自是炎熱。夏俞觞将馬車一路向自己的院落駛去。劉裳殊也從馬車裏出來，坐在夏俞觞身後，看着這個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小村莊，還是當年離開時的模樣。
樹還是一樣的高，草還是一樣的綠，燕子還是一樣的飛來飛去，連這條小泥路都還是和當年一樣，泥濘但是平坦。
走進村子後，夏俞觞就下了馬車，牽着馬向村西頭走去。路上遇見幾老鄉，又驚又喜，連連跪地磕頭。大沣朝被推翻的時候，新皇夏俞觞登基的時候，整個村子當時歡天喜地的盛況自不必說。雖說是山高皇帝遠，但是魚人村的村縣令，每年頒發着皇帝的聖旨，皇帝的诏書，每個人都感覺到皇帝的賢明，愛民。
夏俞觞微笑着，扶起來。心裏真是一番說不出的滋味。沒想到，昔日的鄰居，現今的子民，對自己竟是這樣一番感謝。
夏俞觞一路牽着馬車走到自家院落時，突然被院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驚呆！
一大一小兩人正蹲在地上栽一株向日葵。
“娘，向日葵什麽時候才能開花。”
“再過一個月，就會開花了。”
“一個月......好久啊。開花了，爹就會回來嗎。”
“對呀，向日葵開花了，爹就會回來看你了。”
“娘，騙人。去年你也這麽說，爹都沒有回來。”
“娘沒騙你，你不是看到爹爹帶給你的禮物。去年，爹回來時，念念正在睡覺，娘都叫不醒你。”
“那娘，你今年一定要叫醒我！”
“好啊，娘叫你。走，我們去給向日葵澆點水。”
上官珺覓站起來的時候，看見門口呆立的夏俞觞，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已然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娘，是什麽人。”念念小小的聲音将上官珺覓拉回現實，再仔細看看，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身影，此時就站在那裏，實實在在的站在那裏。
不是做夢！
不是做夢！
夏俞觞和劉裳殊都被小小的孩童那一張和夏俞觞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驚得呆在原地！怎麽可能......那孩子.......那孩子......夏俞觞不可置信的将視線從孩子身上轉向上官珺覓身上，她正呆在原地，眼裏是和自己一樣的不可置信。
“珺覓，這孩子......這孩子......是俞觞的。”劉裳殊終于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緩緩走近孩童，微微顫抖的舉起雙手，輕輕觸摸那眉眼，那臉龐，簡直就和當年的夏俞觞一模一樣！
“娘......”念念有點怕生的扯着上官珺覓的衣角。上官珺覓的視線還停留在夏俞觞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近了！近了！更近了！一整顆心撲通撲通的似要蹦出來一般！
“珺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孩子.......”夏俞觞看着上官珺覓，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千愁萬緒都在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全部亂套了......
上官珺覓突然像發了瘋一般的跑掉，夏俞觞愣了一會，方才反應過來，一邊叫着珺覓，一邊追出去。而劉裳殊把吓哭的念念抱在懷裏，柔聲細語的哄着，安慰着。
夏俞觞一路追着上官向村子裏的麥田地裏跑去。上官珺覓，一邊跑，一邊眼淚紛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跑，一如當年一樣，逃跑......
夏俞觞還是追了上來，緊緊拽着上官珺覓的雙肩：“上官珺覓，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上官珺覓還是神情恍惚的，眼神迷離的看着夏俞觞，像是癡傻了一般，不言，不語。又過了一會，突然抱在夏俞觞的肩頭大哭起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哭得夏俞觞的心也碎了，眼也濕了，猶豫了一會，終于擡起雙手，将懷中的人緊緊抱住。
上官珺覓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太陽下山。
夏俞觞就那樣一動不動的抱着她，一動不動。
夕陽的的餘晖灑在田野之間，迎着晚風微微漾起一邊麥浪，美得無以名狀。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坐在田埂上，看着這一片麥浪。她不說話，他就安靜的等着。
上官吸了幾下鼻子，低下頭，輕聲開口：“我一直不敢承認，其實我是嫉妒小蜻蜓的，我嫉妒你娶她，立她為後，我嫉妒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訴我，她愛你，讓我放手，把你還給她。我嫉妒，我害怕，所以我逃走了，我不想自己的孩子不被他爹疼愛。小蜻蜓說她有了你的孩子，我害怕，我害怕見到你們三個人在一起的場景，我連想一下，都覺得痛苦的像是要死掉一般......所以我逃掉了，我求唐七帶我逃走，我躲到這裏，躲到你成長的地方，在你住的房子裏，感受你留下的氣息，我以為我會恨你，可是時間久了，我發現我越來越想你，越來越想你......我後悔離開......念念，他是你的孩子......”上官珺覓說着說着，又開始哭起來，有點語無倫次，又有點着急的說着，她怕再不快點說，就又沒有機會說了。
夏俞觞聽着，聽着，酸楚難耐，又心疼，又生氣。還是伸手把哭得稀裏嘩啦的上官擁在懷裏：“我從未碰過小蜻蜓。”
懷中的人突然一僵，繼而更大聲的哭，哭得鄉間的麥田都跟着晃動起來，哭的田間的晚風也都跟着嗚咽起來。
哭過之後，眼裏，心裏，好像都清明了。
兩人相互倚着，擡頭仰望着滿天的星星。
這個自己成長的小村莊，多年以來，從沒有過像今晚這樣多這樣亮的星星。
夏俞觞動了動，将外衫脫下給上官披上：“別着涼了。”
上官想說什麽卻什麽也沒說，只是往夏俞觞身邊挪了一點，兩人靠得更緊一點。
五月份，空氣裏彌漫着初夏的熱情，還殘餘着一點晚春的頹喪。
那個夜晚，很多愛與恨，情與愁，好像都在這滿天繁星的點綴下，變成了回憶，交予時間的河流，流向不知名的遠方。剩下的，是來之不易的，重拾的幸福。
六年了，折磨自己六年的痛，而今，就這樣消散在這夏日的夜晚，在這夏夜靜谧的田野間。
“珺覓，這樣，靠着，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答應我，別再離開。相信我一次，我會永遠守着你。”
“好。我答應你，再也不離開。”
“你，我，還有念念，我們要一輩子守在一起。”
“好。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那一刻，天上的星星都會心的笑了，一眨一眨的調皮的跳動着，看着兩個人緊緊相靠的背影。
那一刻，尚音都為他們感動的掉下眼淚：“烨帝，就這樣吧，讓他們幸福下去吧，求你，別再折磨他們。”
“阿音......我......我沒有選擇，他們之間尚有一劫。剩下的，就看他們的造化了。其實，我也希望他們歷過去。我不想玉兒和我一樣，終日痛苦......”
“烨帝，你......”
“我承認，我放不下你......至始至終......”
尚音看着烨帝孤身離去的背影，久久的凝望着。挂着淚的臉上，終于展開一抹笑。那張挂着淚的笑臉，美若天仙。
那真的就是天仙！天上最美的星仙子。
于是，滿天的星星都跟着笑了。
于是，所有的傷痛都跟着消散了。
于是，幸福真的變得觸手可及。
于是，故事終于又可以繼續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所謂相守
天禧八年，六月。夏日明媚。
整個皇宮裏，都洋溢着夏日特有的陽光與燥熱，終日不停歇的蟬鳴和鳥叫。禦花園裏來來回回忙碌的蜜蜂和蝴蝶的身影也能偶爾撞見。
坤寧宮內，正門敞開着，偶爾飄進一陣微風。小蜻蜓還是覺得悶熱。喝着涼茶降暑的時候，就走神了，一不小心就灑了自己一身。
“皇後！奴婢該死！”衆丫鬟神色慌張的跪倒。
小蜻蜓看着跪倒一地的丫鬟們，心裏突然很想笑。明明是自己不小心弄灑了茶水，可是所有的人都争着搶着受罰。誰讓自己是皇後呢，整個後宮，至高無上的權貴。可是又有什麽用呢。
皇上離開皇宮已經将近兩月多月。
只派人送回三封書信，言：一切安好，勿念。近日歸。
小蜻蜓不知為何，心裏惶惶的不安。
宮裏最近倒是太平的很。只是也寂寞的很。
小蜻蜓這日煩躁得很。忍不住就責備了幾句：“近日這茶，味道不對。你們這群奴才是真的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了嗎？！”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一句話，惹得衆人更加膽戰心驚，發起抖來。
小蜻蜓終忍不住長嘆一聲。唉......自己是怎麽了，何苦責難這些丫鬟。
嫁給那人六年了。
整整六年了。
整整六年，那人都沒有正眼看過她一次。甚至沒有留在坤寧宮裏過夜。兩人明面是皇帝與皇後，一國之君，一國之後。實則，如同兩個陌生人，連一句關心的話都不曾說過。
整整六年，那人都沒有放下過上官珺覓。一天也沒有。他不說，她也不問。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留宿方寧宮的時候，坤寧宮裏的她，是怎樣一番苦楚。
整整六年，她還是得不到那人的心。原本以為，嫁給他就是最幸福的事，原本以為逼走了上官，他就會回心轉意，原本以為，時間久了，他就會慢慢放下上官......日子一天天溜走，沒留下什麽痕跡，但是卻是清清楚楚的讓她明白了，她原本以為的，所有，都是錯的。
或許，連自己的愛都是錯的。
不管上官在還是不在，不管再過十年還是二十年，她，柳箐汀，永遠得不到夏俞觞的心。永遠。
想及此，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錯在，不該遇見。
錯在，不該動情。
深深宮闕之中，自己俨然成了最寂寞的人。唯有身邊的祿喜，從小到大，一直相伴左右。
人生若只如初見，柳箐汀還是小蜻蜓，夏俞觞還是俞觞哥哥。
直到那日，夏俞觞将上官珺覓和念念帶回皇宮的時候，小蜻蜓才終于直到自己為何會這般煩躁不安。
夏念，夏念。六年，她在想念他，他在想念她。
而她自己，小蜻蜓一直都是最無關緊要的。雖然一直都知道，只是，再次被殘忍的告知時，本以為麻木的心，還是會更痛一點。
縱使痛着，卻還是深愛着，不想放手......
尚音，為何你只見夏俞觞與上官珺覓的痛苦，卻獨獨對我的痛苦視而不見，讓我來成全他們，那到底誰能成全我，我也只不過是認真的愛着一個人，我錯了麽......
半壁江山抵不過紅顏一笑。
将上官珺覓和夏念兩人帶回皇宮的時候，夏俞觞當時的心情是有多激動，多驕傲！那種情緒遠比推翻大沣朝，建立天佑朝更讓他有成就感！
沒錯，于他來說，整壁江山，也抵不過上官一人！
夏俞觞從未覺得這深宮宅院有一天會讓他這般習慣，甚至喜歡。
自上官和念念回來之後，整個皇宮裏似乎都在回蕩着三個人的笑聲，比那夏日的鳥鳴還要悅耳。
劉裳殊終于見到夏俞觞臉上恢複了以前的神情，終于放下心來。特別是看到和夏俞觞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夏念，心裏更是軟得恨不得再多活幾年，再多看看他們。
天禧八年，七月，皇帝迎娶上官珺覓，封：觞妃娘娘。夏念，立為太子。一時之間，皇帝與上官珺覓的愛情在民間傳為一段佳話。
京城，一間名為“停一站”的茶館裏，一個講書的老先生正興致勃勃的說着：“要說當今聖上和這觞妃娘娘之間的愛情，那叫一個感天動地啊！驚天地泣鬼神！兩人早在大沣朝時便相愛，但是當時這觞妃娘娘可是高麗的公主，奉命當嫁給大沣皇帝，和親。兩個有情人便這樣被生生分開了。據說，當日聖上攻城滅大沣朝，就是為了找回自己昔日的愛人，攻城之日，化身為龍，将觞妃娘娘從城牆之上救下，兩人終于如願再相聚。但是，聖上因感激當時柳丞相一家至忠至誠的幫助，不得不娶了當時的丞相柳轍柳大人的女兒柳箐汀，并立為皇後。皇後因不滿皇上衷情于一前朝遺妃，遂将觞妃娘娘逼走。兩個有情人第二次被生生分開。不曾想離開之時，這觞妃娘娘當時已懷龍子。離宮之後，隐居到一處偏遠鄉間，獨自帶着小皇子艱苦度日。飲雨水，食野草。六年。最後兩人的真情終感動天神，天神托夢給皇上，告知他觞妃娘娘的下落，皇上半信半疑的随着夢中所指的地方去尋，果然尋到母子二人！至此，皇上和這觞妃娘娘終于又團聚！”
話音剛落，便引得臺下聽書的人一陣起哄：“皇帝攻城那天是真的化身為龍！我親眼所見！幾百米長，在城牆上盤旋一刻鐘！當時我就知道，真龍天子轉世，這天聖國，有救了！”
“沒錯！我也見到了！是真龍！那觞妃娘娘，據說容貌傾城傾國，滿腹才華，吟詩作畫，吹簫彈琴，無一不能。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我還聽說，皇帝就是因為這觞妃娘娘才遣散三宮六院的所有嫔妃。”
“要我說啊，當今聖上乃真龍天子轉世，而這觞妃娘娘說不定就是天上的鳳啊！”
......
唐七也是衆多聽客中的一個，但是與衆人不同的是，他只是喝茶，但笑不語。
在聽見那句“艱苦度日，飲雨水，食野草”，忍不住将喝下的茶一口噴了出來。
喝！......她何曾飲雨水，食野草了！唐七想起自己每天把打獵打到的各種野兔野雞做好了端給她，把田間種的糧食收割好了，送給她，好吃好喝的照顧着這兩尊大佛！生怕，累了，苦了，瘦了。
唐七忍不住回憶起，那段日子。
六年。這六年恐怕是自己一生當中最幸福的六年了吧！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陪他們娘倆到田間播種，除草，澆水，收割。只做一個普通的農家人。那段日子......是自己不敢奢求的美夢。
唐七想起那年，剛剛回到魚人村的時候，上官終日哀傷，終日躲在在那個屋子裏，半步也不出來，說這樣離他就能近一點，傻瓜......後來，後來，念念出生了，她才一點點開心起來，特別是念念一天天大起來，眉眼和夏俞觞愈發神似的時候，她就常常看着夏念發呆，看着，看着，有時候會突然脫口而出：“俞觞，我們今日吃什麽。”傻瓜......後來，後來，日子久了，她不再提過去，也不再說起夏俞觞，只是每年都會帶着念念在院子裏栽下一棵向日葵，說向日葵開花的時候，念念的爹就回來了，真不知道，她是在騙念念，還是在騙自己。傻瓜......再後來，再後來，念念的爹真的回來了......
自己這六年的幸福也是借來的，現在該還回去了。
夏念。她對他。
觞妃。他對她。
這樣的兩個人，自己除卻祝福，還能怎樣呢。
衆人還在開心的讨論着皇上和觞妃娘娘的愛情，唐七喝下一杯茶，眯着眼，看看大好的陽光，心情也跟着一點點明媚起來。不遺憾了，還能看見她，就該滿足了。
那日，自己抓了兩條魚，興沖沖地跑到他們的院子裏，看到的是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其樂融融的吃晚飯。她臉上的笑，六年來從未有過的舒心。他看得有些呆傻。
然後，夏俞觞，向他道歉：“唐七，謝謝你，謝謝你把他們母子照顧的這麽好！請你原諒我對你的誤會，當年是我......是我太糊塗......我希望你能原諒我。”語氣真摯，眼神裏的愧疚和後悔讓人不忍拒絕。
所以，他也就随他們回來了。
他是真的不怪夏俞觞。他了解他，從小到大，他對人是執着的吓人，對事是固執的不可理喻。只要他想做到，他就會全力以赴，傾情付出。所以，就算是傷，他也往往是傷得最徹底的那個。
這樣的人，若是朋友，總是讓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
唐七突然想起，十三歲那年。兩人到後山滑雪，遇到雪崩，自己被掩埋。奄奄一息的時候，看見夏俞觞紅着眼睛，在不停的用手挖着雪，終是把他挖了出來。然後，一整個冬天，他的手都腫的像個饅頭，拿不住東西。
十五歲的時候，夏天，兩人到河裏捉魚，他被毒蛇叮咬，是夏俞觞不顧自己的性命，一口一口為他把腿上的毒液，吸出來。最後，自己醒過來的時候，他因為一直守着自己而累得病倒。
夏俞觞，比起你為我做的，我為你做的，又算得了什麽。
何況，珺覓她始終愛得人是你，不是我。
天禧八年的夏天，皇宮裏好像第一次有了夏天的氣氛。
原本冷冷清清，空空曠曠的皇宮裏，因為上官珺覓和夏念兩人的到來，瞬間活了起來。連宮裏的侍衛宮女都輕易的覺察到皇帝臉上日益增多的笑容，太後臉上欣慰舒心的笑顏。只有皇後一人，似乎較以前更沉默了一些。
前兩日，猶豫再三，小蜻蜓終還是踏入她此生最恨的地方——方寧宮。對于上官珺覓，既做不到恨，也做不到喜歡。如果沒有夏俞觞，她們倆人之間，必是情同親姐妹。
一聲“皇後駕到！”讓正在和念念練習寫字的上官珺覓心裏一驚。手裏的筆“哐當”一聲墜地。
回宮一月，除卻成婚那日的跪拜，一直刻意的回避着。
逃避終歸不是辦法。
“拜見皇後娘娘，願娘娘福壽安康。”上官珺覓第一次，沒叫她小蜻蜓，而是皇後，第一次這樣跪拜她。
小蜻蜓看了看地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努力壓制住心底的情緒：“上官姐姐，快快請起。”伸手将地上的人扶起來。
“多謝皇後。”
然後，突然就沒話說了。小蜻蜓在打量着夏念，那孩子，果然和夏俞觞很像。上官，她當年是懷着孩子離開的，而自己......
“上官姐姐，對不起，當年我騙了你，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小蜻蜓心裏的情緒終于還是軟了下來。
“皇......”上官猶豫了一下還是改口：“小蜻蜓，也委屈你了......俞觞他......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怪你，是小蜻蜓沒那個福氣，上官姐姐，小蜻蜓沒有福氣，逼走你，俞觞哥哥也還是不喜歡我......該做的我都做了，可能這就是命吧，我們命裏無緣。”
“小蜻蜓.......”
“念念，好乖，上官姐姐，你知道嗎，我一直想要個孩子，我一直想為俞觞哥哥養一個孩子，恐怕如今也只能是一種奢望了。”絕望的眼神，空空的聲音裏，滿是凄涼。
“對不起......”
小蜻蜓強忍着眼淚，對上官笑笑：“上官姐姐，我真的很羨慕你呢。有俞觞哥哥，又有念念，我卻只有我一個人陪着。”
上官心裏的愧疚更深了：“小蜻蜓，你想沒想過換一種生活，如果你在這皇宮裏不快樂，那就離開吧，去重新尋找你的幸福。”
小蜻蜓嘴角漾起一絲苦笑：“離開？離開了，我會更寂寞吧......”
兩個人再沒言語。
小蜻蜓轉身逗念念，和他一起寫字，手扶上念念小小的手，在宣紙上小心翼翼的寫着，一邊寫一邊說：“念念，這個自叫做‘觞’，是你父皇的名字，亦是你母後的名字，你要記住它。”念念一邊細細的看着，一邊說：“念念記下了。皇後姑姑，這個字怎麽這麽難寫，念念明日忘記了怎麽辦。”小蜻蜓突然就笑了：“念念忘記了，那明日姑姑再來教你好不好。”“好，那姑姑你明日一定還要來，不許騙我。”“姑姑不騙你。”看着小蜻蜓眼裏對念念的疼愛，上官覺得很不好受。
恍惚間又見到當年那個着一身翠綠色衣衫的少女，笑容明媚，大哭大笑，仿若這天地間都快容不下她的快樂。而今，八年時間，足以将一個人的心整個荒蕪，只因愛上了夏俞觞，她便注定再也沒有快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喜也是他，憂也是他。明明不快樂，卻還要固執的守着。
皇上下了早朝，匆匆趕來方寧宮的時候，看到兩個大人圍着一個孩子在寫字的情景，不時的有笑聲傳出來。皇上讓身後的太監噤聲，就在門口看着，不知該進去還是該離開。正在猶豫的時候：
“父皇！父皇！快看，念念會寫父皇的名字了！”念念一聲清脆的叫聲，讓三個人都吓了一跳。
“臣妾，拜見皇上......”
“快停下，又沒有別人，你們無需多禮。”夏俞觞趕緊拉住正要跪拜的上官。身旁的半低着身子的小蜻蜓一時之間尴尬，不知該俯下，還是該站起來。看着夏俞觞溫柔的扶着上官的動作，心裏一陣莫名的委屈情緒。明明我是你的皇後......
夏念高興的牽着夏俞觞的手：“父皇，答應今日教念念射箭。父皇你是不是忘了。”
夏俞觞寵溺的将夏念抱起來：“父皇怎麽會忘記，我們待會就去。好不好。”
“好！好！父皇最好了！念念最愛父皇了！”
夏俞觞笑得，眉眼全部舒展開來，一點皇上的威嚴都沒有，俨然一個溺愛孩子的父親。
上官立在一旁，看着，覺得，大概幸福就是長這個樣子吧。
小蜻蜓在一旁看着，心裏一時之間酸澀難耐。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面對他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溫馨，匆忙告退離去。上官看着小蜻蜓離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不要恨，不要恨，不能恨，不可以恨......小蜻蜓在心裏反反複複的和自己說着，說的眼淚都快落下來。日後，這皇宮，對于她來說，恐怕只會更加寂寞三分，縱使盛夏，也還是冷到骨子裏去。
“念念，在寫什麽，讀給父皇聽。”
“父皇，念念在寫詩。”
田家
晝出耕耘夜織麻，村莊兒女各檔家。
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
念念一字一字的念着，夏俞觞一字一字的聽着。眼前浮現出他們母子在田間勞作的場景。突然心裏就疼了一下。
摸摸念念的頭：“念念真乖。念念的字寫得這麽漂亮。”擡起頭看着身旁的上官說道：“珺覓，這些年，苦了你了，苦了你了。”扶起上官纖弱的手指，細細的撫摸着：“你這雙手，該是用來給我牽着的。怎麽能用來耕田呢。”
上官忍不住被逗笑了，笑過之後淡淡的說着：“俞觞，我不苦，你看我現在不是人人羨慕的觞妃娘娘。”
“你許我一個夏念，還不許我還你一個觞妃。哈哈。”這笑，實在是發自心裏，最開心的笑。
如若相守，這整壁江山抛卻又有何不可！
上官将手中的毛筆放下，轉向夏俞觞，輕聲說道：“俞觞，明日起，讓念念去學堂吧。”
皇上略思考了一下說：“嗯。我已經吩咐內閣大學士蘇錦年，以後念念就跟着他學習。還要請一個師傅教授他武功，強身健體。”
“原來你都計劃好了。”
“當然。你們倆是我的命。你們的明天，明年，十年，二十年，我都計劃好了。”
呵呵。
所謂相守，不過如此。
你的明天，在我的計劃。
作者有話要說：
☆、君不識妾顏
天禧八年，冬，大雪一場接着一場的下。整個天聖國銀裝素裹，無一點雜色。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遠遠望去，竟讓人分不清是天上，還是地上。
那日也是這般，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天。
至傍晚時分，卧床将近一年的太後，逝。
那場大雪一連下了三天，将近三尺深。
夏俞觞跪守陵墓七七四十九日。哀傷無比。上官珺覓和小蜻蜓伴。一整個冬天，皇宮一片凋零的雪白。
那是上官珺覓見到的最脆弱的夏俞觞，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孤零零的跪在那裏的背影。
那個冬天，是整個天禧年間，最漫長，最陰冷的冬季。
那個冬天，宮裏的臘梅不知為何，沒有綻放。
天禧九年，春。
伴随着春意盎然的春天的來到，皇宮裏似乎一點一點恢複起往日的五顏六色。
花又開了，草又綠了。
上官牽着念念，和夏俞觞一起在禦花園裏散步，看着池塘裏自由的游着的魚兒，看看頭頂偶爾掠過的鳥兒，看看身邊擦身飛過的蝴蝶和蜜蜂。
上官覺得，很幸福。
夏俞觞也覺得，很幸福。
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只要還有那個人陪着，就一定會挺過去。
然而，這份幸福終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皇上早朝時突然暈倒，從龍椅上跌下，頭碰到桌子的一角，昏迷七天，方蘇醒。
上官七天不眠不休的陪着，生怕這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就這樣沒了。
在皇上蘇醒的那一刻，上官喜極而泣，拽着那雙略顯蒼白的手，一直哭，一直哭。覺得，老天還是眷顧他們的。然而，在夏俞觞用一種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說道：“你是誰，朕不認得你。”
上官頓覺五雷轟頂，再仔細看看那個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裏一陣一陣的恐懼。終于，不堪重負，暈了過去。
皇上靜卧三日，恢複如往常。
一樣的威嚴，睿智。在早朝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他記得所有的事，他記得他是皇帝，記得唐七是他的結拜兄弟，記得小蜻蜓是他的皇後，記得念念是他的兒子，記得曾經在魚人村十八年的生活，記得在柳丞相父子倆的幫助下建立新朝的事。只是他卻獨獨忘記了上官珺覓。
忘記了上官珺覓有關的所有。所有。一絲一毫都不記得。
上官自那日暈倒後就一病不起。
皇上終日忙于朝政，或陪着太子溫習功課。半月以來，竟未踏入方寧宮半步。
看着上官日益憔悴的面容，靈珊和唐七也是終日憂心，寝食難安。
唐七在禦書房跪了兩個時辰，夏俞觞才答應去方寧宮看看上官珺覓。
“唐七兄，你這是在逼朕。朕根本就不認識那日病榻前大哭的女子，你怎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