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雖然姜秋曾經說過,他想為原主保留一些隐私,将來如果他們再換過來,起碼原主知道自己的秘密沒被動過,心裏會好受一點。
不過這串鑰匙既然是在天臺發現的,而天臺又是公共場所,落在牆縫裏的鑰匙也不像是故意放進去的,雖然有磚頭擋着,磚頭看起來更像是意外落在那個地方的。
——這是不是說明,其實原主并不介意自己的日記被別人看到?
起碼,他不擔心會被找到鑰匙的人看見。
而姜秋,随着記憶的恢複,解開了許多以前苦思冥想的問題,但仍然有很多問題得不到答案的。他知道有些答案就在那些上了鎖的日記本裏,可是因為并不是很迫切的問題,還沒有能讓他降低道德底線去撬鎖的地步。
如今鑰匙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或許這就是原主冥冥中同意他看日記的暗示吧?
“對不起了,兄弟……”姜秋把鎖拆下來,小心放到一邊,并翻開了這本日記的第一頁。
這是原主寫到目前為止的倒數第二本日記,封皮和鎖都比較新,紙面也是雪白的,不像用久了泛黃的紙張。
姜秋看到扉頁上的幾個字時,呼吸停滞了一瞬。
——寫給秋。
這是原主給他寫的?
在過往的記憶裏,姜秋給原主寫過不少留言信件,鼓勵他振作起來,不要覺得孤獨,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之類的……可姜秋從來沒得到過對方的回應,他猜測原主是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身體裏同時存在着另一個人格,想努力忽略這一點。
但後來他看見原主将自己留下的所有東西都保存起來了,也不像是要毀掉他存在痕跡的樣子,想來原主對自己應該也不是那麽排斥的。
不排斥,也不代表會接受。
直到現在,姜秋才敢确定,原主已經承認了他的存在。
他定了定神,翻到第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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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頁開始,每一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手寫字,沒有标注日期,看筆跡也不是在一天之內寫完的,而是斷斷續續地寫,大概是寫幾百字就歇一歇,紙面上的墨色也略有不同。
字跡算不上工整,但也能讓人看得清楚明白,以原主在那個時期的精神狀态,能控制自己斷斷續續地寫完一個本子,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了。
姜秋先看了看字跡和篇幅,有點被感動到了,原主在那樣的狀态下還能給他寫那麽長的話,看來是自己之前锲而不舍的鼓勵打動了他啊。
可是這又有些不對,如果他寫的那些信真的有用,原主的情況又怎麽會變得越來越糟呢?
他翻回前頁,認真地讀起了原主寫的內容。
【齊修澤有個白月光,是他的青梅竹馬,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被他捧在手心裏呵護着的男生……】
【看到林言在宴會上跟易子坤相視而笑的畫面,齊修澤覺得自己的眼睛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髒也像是被無數的針尖紮痛了般,看不見的鮮血淌遍了全身,又默默地冷卻……】
【別人都說,忘記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再開啓一段新的感情。齊修澤忘不掉林言,他選擇将自己埋葬在婚姻的墳墓裏,從此遠遠地守護他,以朋友之名出現在他面前,将熱烈的情緒斂在冰冷的眼眸中……】
【下班回家時,他看見呆滞地坐在沙發上的姜秋,和屋子冷冷清清的色調,疲憊感一擁而上,讓齊修澤煩躁地松了松領帶。他對姜秋說:“你回房間吧,晚上我還有點事要出去。”……】
姜秋越是看到後面,越發的目瞪口呆。
這狗血的劇情,這細膩的描寫,這流暢的文筆!
雖然已經時隔數月,但姜秋絕對不可能認錯,這就是原著啊!!
貨真價實的原著手稿!!!
姜秋簡直要被這些文字給轟傻了。盡管他心裏有所猜測,但他以為所謂的原著,只是姜杭不斷灌輸給‘姜秋’和他的信息,雖然姜秋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把這些信息聯想成一本小說,不過在腦殼受到刺激的情況下,記憶有錯亂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他就沒往原主的身上聯想。
仔細想想,原主是個文科生,連他哥約會還想找他寫藏頭詩,說明原主的文筆應該不差。要不是精神上出了問題,說不定他的高考成績能更漂亮些。
姜秋的記憶力不差,他看到最後,發現那正是自己在地鐵上看小說時插入書簽的地方。
難道他關于前世的記憶真的有錯亂?
這個問題只在他腦海裏轉了一圈,很快,姜秋的注意力就被剩下的幾行文字給吸引過去了。
這段話寫得有點淩亂,大概是前面耐足性子寫了個未完結的長篇小說,原主已經沒剩下多少力氣了,字跡顯得相當潦草。幸好姜秋看久了他的字,能把原主的字都認出來。
這段話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個意思——秋啊,那齊修澤不像你想的那麽好,他只有一個外表能看看,他心裏裝的人不是你啊!
為了增加真實度,原主還把齊修澤對他的态度也寫進小說裏了。
當然,這是站在原主角度上的解讀。很可能齊先生松領帶時什麽也沒想,讓他回房間只是因為齊先生接下來要出門,擔心看不住他,怕原主輕生。
這小說多半是根據姜大哥提供的信息,再加上原主自己的親身經歷改編的。
原主大概是從姜秋的信裏感受到,他是真喜歡齊修澤,因此也在考慮姜秋與齊修澤的可能性。可原主的信息來源十分有限,加上他跟齊修澤不熟,雖然兩人上學時都在一個學校,可這麽多年下來,他看見的也都是齊修澤維護林言的表現,看不到齊修澤跟姜秋相處時的情況,所以也把姜杭的調查結果當成了真相。
他寫這篇小說,就是想讓姜秋看清楚,不要被齊修澤給欺騙了,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件很痛苦的事。
原主自己就深受其害,他怎麽能看着自己的另一個人格也陷入這樣的痛苦當中?
可他不會寫什麽勸說別人的心靈雞湯,也不像姜秋那樣積極樂觀,只好把滿腔的郁憤都寫成了小說,希望有一天能被姜秋看見。
看完這本日記,姜秋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臉上浮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繞了這麽大一圈,原來原著是這樣誕生的!
姜秋緩了好一會兒,又把這篇小說從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跟印象中的小說相差無幾,确定原著就是原主的手筆。他正要撿起那把鎖扣回去,這才發現因為坐的時間太長了,兩條腿都麻了,他才站起來又跌坐回去,只好扶着桌子的邊緣去夠那把小鎖。
手剛伸出去,姜秋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就算他穿越前的記憶有錯亂,可他應該是早就看過原著的,否則也不可能這麽肯定剛才看到的就是原著。
對此,姜秋只能想到這麽一個解釋——他早就看過這本日記,在他還沒失憶之前,而且極有可能那個時候日記本的鑰匙是在他随手可得的地方,而不是在牆縫裏。
孫醫生說過,到了後期,原主掌握身體的時間在慢慢減少,但每次出現時反應都很激烈,這話或許并不全對。至少原主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寫完那篇小說,說明他還是有能控制自己的時候的。
原主對自己的情況并非一無所知,所以他也希望姜秋在代替他之後能過得比他好,他會想辦法讓姜秋看到日記本上的內容。
所以這中間到底還出了什麽事情呢?
姜秋想了想,問題或許就出在天臺上,也不知道冥想天臺能不能讓他窺見真相。
姜秋扶着桌子走了幾步,一頭栽在換了新床單的床鋪上。他一邊抱着被子思考,一邊等兩條發麻的腿緩過來。
想着想着,他的眼皮不知不覺變得沉重起來,慢慢陷入了夢境。
這一次的夢境就跟走馬燈似的,包括前面沒夢到的那空白的兩年,也有片段似的回憶冒出來。大多數的時間裏姜秋都是在自己的房間“醒來”的,偶爾也有經常請假的大學校園,甚至夢到了姜父的秘書替他提交退學申請的畫面。
沒有齊修澤的片段就像是無聲快進的電影,在姜秋的回憶中沒占多少篇幅,直到後來兩家談婚論嫁,他看見自己和齊修澤走進了民政局,兩人簡單地登記了結婚。
齊修澤對他說:“你想什麽時候辦婚禮,我都聽你的。”
那個時候的姜秋并不輕松,他受到原主越發激烈的輕生行為的影響,不是絕食就是自殘,身體狀況并不好,心理狀态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他還有點擔心婚禮舉辦到一半,原主會突然跑出來。破壞婚禮倒是沒什麽,姜秋就怕原主想不開……所以只好對齊修澤說,讓他再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現在。
夢境外的齊修澤從不跟姜秋提這件事,所以姜秋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他們之間還少了一個婚禮。
想起當時自己要喝酒入夢,被齊修澤阻止、又提到國外朋友的酒莊,姜秋又想到,也許他們連一個像樣的蜜月也沒有?
姜秋暗自決定,等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線頭理清楚之後,一定要好好補償齊先生才行。
畫面再轉,姜秋看到夢裏的自己得到原主的提示,打開了倒數第二本日記,看見了“原著”,他站在書桌前,捂着臉苦笑,想在後面寫下回信,又覺得原主不會相信自己,只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日記本鎖上去,放回原處。
這表示他看過了,但并不會按照原主說的去做。
夢裏的姜秋以為這樣一來,能讓原主明白他的想法,可他錯估了原主的精神狀态。
接下來的畫面,即便是身處在記憶中的姜秋,也覺得有些驚悚駭人。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天臺的圍牆之上!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第一次聽到了原主的聲音,通過這個身體的聲帶,低低地傳出:“……為什麽,像我這樣的人,還要活在這個世上……活着真的好痛苦,沒有人理解我,這世上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高處的冷風将他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頭發也在淩亂地飄,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也多少減輕了點畏高的心理。
“不要跳!”姜秋終于跟夢裏的自己再次同步,同樣的聲帶,發出的卻是不同的聲音,“有人理解你的!我不是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嗎!你還這麽年輕,你寫的小說這麽好看,未來你可以成為一名小說家的!”
“是嗎……”主人格自嘲地一笑,閉了閉眼,緩緩呼出一口氣,“可是連你也不相信我寫的內容,你覺得這一切都是杜撰的……”
“那本來就是假的!齊修澤不是那樣的人!”姜秋對他大喊,“只要你願意跟他交流,就會發現他——”
但主人格沒有再聽下去,他張開雙臂,像是擁抱着一個永遠無法觸碰的人一樣,慢慢倒了下去。
姜秋簡直要吓死了,他都忘記自己是在回憶中,拼命地将自己的精神力擠進這副身體裏,終于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得到了身體的控制權!
人在生死關頭确實會爆發出很強的潛力,姜秋也是如此,盡管身體有一大半掉了出去,他還能用腳尖勾着牆體邊緣,一點點把身體退回來,扳着牆頭慢慢往回爬。
只要他一不小心松了手,摔下去肯定就是個死。
姜秋不敢往下看,也不敢松手,手腳并用地緊緊扒在牆頭上,任由狂風把頭發糊在他的臉上,也堅決不放手。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好像用力掰斷了一塊磚頭,導致自己差點沒抓穩,磚頭落在天臺裏面,與掉落在地的金屬鑰匙碰撞出細微的聲響。
姜秋卻沒工夫關注這些,因為那塊磚頭的掉落,差點無法平衡自己的身體,而他的大半重心還是在外面的。
這個時候他的身體素質還很差,姜秋擔心自己沒有那個體力将重心挪回去,他一擡頭又看見了從天臺延伸而下的水管,于是求生欲大爆發,又發揮出自己初中時沿着水管往下爬的精神,伸手夠到了那根水管上。
他也不用爬到一樓,只要往下爬一層,拉開玻璃窗,回到樓下的走廊上就行。
齊家的阿姨每次到這一層樓來,都會開窗通風,所以窗戶是不上鎖的。
姜秋果然找到了窗口,扒開玻璃窗,立刻鑽了進去,因為動作太急,在這過程中他的腦袋還撞到了窗框。
不過只要能死裏逃生,撞個腦袋算什麽!
雙腳終于落在結結實實的地面上後,姜秋這才狠狠地出了口氣,呼吸急促而劇烈,雙手也全是汗水,額頭上更是冒出了一層豆大的冷汗,連後背上的衣服也濕透了。
太驚險了,以至于姜秋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就在這個時候,姜秋面前突然多了一雙穿着皮鞋的腳,一個聲音在他頭頂上響起:“你就是姜秋?好啊,齊修澤那小子把你捂得嚴嚴實實的,害得老子怎麽都見不到你的面,今天可是你自己跑出來的,我非要帶上你去給林言道歉!”
姜秋茫然地擡起頭,就看見了易子坤的臉。
易子坤不耐煩地拎着他的胳膊,将他從地上拔起來,然後趁着齊家公寓裏沒有人,立馬将他塞進座駕裏,開車去了醫院。
于是場景就轉到了姜秋剛“穿越”時的那一幕,林言受傷昏迷,幾天未醒,易子坤強行把他帶去醫院給林言賠罪,聽到消息後即刻感到的齊修澤阻止了易子坤粗暴的行為,并冷冷地諷刺了他。
姜秋睜開眼時還想去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夢裏腦殼的抽痛感仿佛感染到了現實。
然而此時一雙大手出現,搶在姜秋的前面摸上了他的頭發。
“怎麽在這裏睡覺,也不給自己蓋個被子?”齊修澤溫和的聲音在姜秋耳邊響起。
姜秋一側過頭,就看見了他那張英俊中帶着點擔憂的臉。
他半坐起身,一把抱住了齊修澤的腰,胳膊用力收緊,身體還有點顫抖,現在姜秋的心裏滿是劫後餘生的後怕。
“又做惡夢了?”齊修澤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像是哄小孩似的,綿綿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耳畔、頸窩,“別怕,我在這裏。”
“嗯……”姜秋把頭埋進他的胸口,聲音還有點發顫,“幸好,我還有你。”
姜秋知道,抑郁症病人的思維方式跟他是不一樣的,他并不怪原主,這是生病所致,或許原主本心也并不想輕生。但他差一點丢了這條命,差一點就跟齊修澤陰陽兩隔,他無法想象如果真有個萬一,齊修澤會變成什麽樣。
心裏裝着千萬言語,但最後姜秋能想到的,只有一句——
幸好,我活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有個小天使說得好,他們确實就是彼此的救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