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爆發
當恩奇都揍上吉爾伽美什時,後者有那麽一瞬間完全是懵的。
一方面是他的防護罩。那自動隔離所有傷害性武器、過濾毒氣、淨化粉塵的防禦系統,昂貴到能買下半個星球的防護罩此刻竟然如同失靈了一般,将他置身于恩奇都強硬的攻擊下,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拳——
一方面是他對恩奇都的掌控。他當然知道這如兵器如野獸的男人是如何看待他的——恩奇都對他有着連他自身都不知道的憧憬,那憧憬就像暗夜裏的燭光般顯眼,吉爾伽美什将他向往喜好的微小願望看得清清楚楚,他自以為将這男人掌控于手中,并習以為常。世間任何人臣服于他腳下不是順理成章的嗎?哪想到恩奇都竟然在此刻超脫了他的預想……!
吉爾伽美什在一瞬間吃驚到極致,大腦空白之後,暴怒填充了他的整個意識——
竟然——竟然——!
他竟然敢——!
吉爾伽美什揪住恩奇都的衣領,拳頭握得咯咯作響,狠狠一拳回擊過去!
恩奇都躲也沒躲,左手架住拳風淩厲的攻擊,右手毫不遲疑地再次揮下——他甚至能看見吉爾伽美什暴跳如雷地紅瞳中倒映着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恩奇都并不是個冷漠無情的人。
哪怕是他,也曾得到無數人的善意,年幼時塞了他一嘴奶水的女人,教他打架的男人,為他療傷的赤腳醫生,呼來喝去但始終給了他一口飯吃的雇主,送花給他的女孩……盡管那些善意放在狹間,表現形式或許有那麽幾分扭曲,譬如美名喂飯實際施舍,給予好意是為了獲得利益……但無可否認,正是有了那些經意不經意的舉動,他得以生存至今。
也就因此,他格外不能容忍踐踏撕碎旁人的行徑——自第一場審判開始,整個世界便開始扭曲他的認識,仿佛為了享受毀滅之前的狂歡,諸神黃昏之前的祝酒,天極的人們無所不用其極地用折斷旁人脊骨的方式取樂。
在被定罪的同時,連許多構建世界最為基礎的東西也被粉碎殆盡了。
僅僅因為無趣而定罪某人——簡直是恩奇都無可理喻的謬舉。
必須要制止他。
恩奇都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在衆多紛繁的思緒中他只抓住自己的直覺如此清晰的發出吶喊。
必須要制止他……否則……
否則……這個星球,連同“他”自己,都會被一同毀滅——
花店開始嚴重的搖晃,崩坍的聲音一層一層沉沉着咆哮傳來,窗外震耳的爆炸轟然作響,掀起碎磚石塊砰砰拍在玻璃上,暗紅的火光熊熊燃了半個天空。
伊妲和沙姆特原先被驚得并不敢去拉開他們,此時也慌忙抱住門扉。
“發生、發生什麽事了……?!”
無數的人驚慌失措跑出家門。
劇烈的爆炸接連不斷的沸騰,鶴望蘭……不,恐怕整個狹間都正在發生一場可怕的爆炸。
恩奇都半點不去管,他的眼裏只有吉爾伽美什一人,這金發男人現今因暴怒而扭曲了臉,揮出了或許自他出生後就從未如此兇狠的拳頭,與之相對的,恩奇都下手雖然也毫不留情,但神情卻冷靜到了異常的地步,他們如同兩頭野獸一般純粹暴力地厮打在一起,地面在強烈震動,花盆乒乒砰砰碎了滿地,驚惶的咒罵充斥耳邊,更遙遠的地面接連不斷的發生震顫。
“啊!”
恩奇都聽見伊妲沖出門後尖叫了一聲,仿佛見着了什麽可怕至極的事物,沙姆特緊跟在她身後想将她抱回,在無比吵鬧的慌亂中,他又聽見了那種安靜的,自動式武器特有的發射光束的“咻”聲,以及無比沉重的——更加重型的機械武器的聲音。
房屋的搖晃變得劇烈,開始搖搖欲墜,恩奇都一把拉住身下怒火沖頭意圖翻身揍他的吉爾伽美什,只來得及扭頭對沙姆特吐出一句:“快離……!”
房梁與外牆毫無預兆頃刻間完全坍塌下來,鋪天蓋地壓下的巨大壓迫力一瞬間幾乎要将恩奇都的內髒砸出來般重重倒在他的背脊上,前幾日被加固的橫梁雪上加霜地連同無數牆塊一同拼命擠壓他的生存空間,恩奇都不得不用力支撐背脊擋住吉爾伽美什的身體,他的手臂比大腦的指令更快的在建築倒塌的前一刻牢牢将吉爾伽美什金色的腦袋護在懷裏。
大腦嗡嗡作響,眼前發暈,左腳腳踝發出軟組織及骨頭碎裂的劇痛,恩奇都死死咬着牙對抗着後背重逾千鈞還在不斷累塌的建築。原本打印出來的牆面房頂不應這麽重,但吉爾伽美什住進來後硬生生将房屋整體加固擴寬還搬了許多無用的沉重裝飾物,現在整個倒下的重量幾乎要壓垮了恩奇都。
吉爾伽美什被死死按在恩奇都的懷裏,只聞到了男人混合體溫散發的清淡氣味,以及皮膚下繃緊的肌肉。
他怒不可遏——
“誰允許你碰我……不對,你竟敢救……唔呼!”
恩奇都下意識收緊手臂将他更加緊貼自己的胸膛,用整個身體掩住他露在外面的皮膚。
吉爾伽美什被他的舉動氣得快要腦血管爆炸,這個有生以來從未被壓在地上揍、被弄得如此狼狽、被人保護的暴君眼白都要充血了,要不是現在恩奇都被身後可怕的房屋重量壓得動彈不得,吉爾伽美什恐怕會立刻将他一拳揍開。哪怕是現在,他的牙齒也咬得咯噠咯噠作響,憤怒在恩奇都身下被庇佑般的弱者姿态,他根本就沒心思去在乎狹間究竟出了什麽大事件——反正從他的防護罩失靈來看,天極确确實實遭到了波及。
“放手!”他氣不打一處來,“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在對誰不敬!快給我放手!”
他聽見恩奇都用八風不動的平靜語調回複。
“請別亂動,很容易造成二次垮塌,我現在動不了,無法放開。現在壓在我們身上的重量并非你能逃開的……”
“逃?!”吉爾伽美什不可置信的說,“你在對我說逃?別拿你們這群雜種和我相提并論,這點重量我用小指頭都能頂開!”
“這并不是小指頭就能頂開的程度,再亂動或許會被直接壓成平面,我的腳踝受……”
“平面?!你是說我——吉爾伽美什!會被這麽丁點重量壓成齑粉麽!”
“……”他并沒有說過齑粉這個詞。
恩奇都緩緩吐出一口氣,內髒承受的巨大壓力和左腳踝的劇痛令他額頭上布滿了汗,他不怎麽想說話,反正也說不通,決定保持沉默。
吉爾伽美什更怒了,正想發火便感到頸邊一涼,他微微皺眉側頭,只能見着一頭綠色的長發柔軟無力地靠在他的臉頰旁,皮膚接觸的地方依然能感覺到堅硬的肌肉在夯起,在橫梁斜插牆塊散布的狹小世界中,他們以親密無間的姿勢相擁着。
吉爾伽美什無動于衷,一只手不耐煩的試圖推開恩奇都的右半身,費力拉開一條窄窄距離,一只手去扒拉碎磚橫梁,想從廢墟裏撥開一條空隙。
他一動,細細簌簌的灰塵立刻蒙了滿臉,恩奇都被他的舉動驚到了似的,更緊地擁住了他,遏制了他的動作。
吉爾伽美什額角爆起了青筋。
“放手!”他喝道,“你以為你是在保護?這是侮辱!只有弱者才需要尋求旁人的垂憐!”
怒氣消散得飛快,被挑動的情緒在片刻間沉寂了。恩奇都重回冷淡,詢問道。
“你在感到不快嗎……?那麽,抱歉,我無法移動身體。請再忍耐片刻。”
“忍耐?白癡嗎!我的人生字典裏可沒有這個……!”吉爾伽美什一下停住了聲音,綠發的男人慢慢地,手臂一下撐不住地倒在他身上。
直到現在,吉爾伽美什才發現恩奇都究竟為他阻擋了何種程度的重量,重重廢墟的體積毫不留情瞬間壓下,哪怕是吉爾伽美什也不由得感到了吃力。
吉爾伽美什險些就要把這個犯上的大不敬罪人掐死,思及現下最重要的是出去,沒有了恩奇都的阻撓,他費力地抽出手,手掌壓住牆面,深呼吸後用力,巨大的牆塊被他勉強扒開一條縫,月光和空氣迫不及待地湧進這小小的空間,一旦有光線就好辦了,吉爾伽美什拎起恩奇都的後領将他毫不客氣撥到一旁,舒展手腳,一腳踹開擋在眼前的遮蔽物,周遭的廢墟多骨諾牌般反方向轟轟倒地,很快被他清理出可供人行走的道路。
恩奇都在剎那間感到詫異,作為狹間最強者的他可以說體能已經站在了人類巅峰,哪怕是他也無法在那樣的重壓下反擊,但吉爾伽美什卻能輕而易舉的做到此等程度,展現出的力量已經可以稱作超越人類的極限了。
“哈、哈!!”
吉爾伽美什單手叉腰朝着混亂的街道猙獰冷笑幾聲,兩三步倒轉回來,握起拳頭就要沖恩奇都揍下去。
“敢冒犯我的雜種就去死吧!”
月光下,恩奇都的面孔上沾染了灰塵與汗跡,臉色慘白,呼吸略略急促。
他面無表情,直直看着吉爾伽美什。
就像是他大怒、痛苦、無上喜悅時,只會用同樣的表情去面對。
吉爾伽美什死死皺着眉,咒罵了一句,一把将他掼到廢磚裏。
“……蠢貨!”
他不知在對誰說,低聲咬牙切齒地。
“剛才不是氣勢嚣張得很麽?”他一腳踩上橫亘的斷梁,“……冒犯我的罪過可是很重的,哪怕将整個世界的珍寶呈拜在我眼前也不可能得到我的一丁點兒原諒——”
身下的男人無動于衷,頭微微向一邊側着,自下而上安靜望着他,嘴角旁的血跡刺目。
吉爾伽美什牙齒咬得更緊了,大腦叫嚣要将這個大不敬的家夥碎屍萬段,扔到天極的直播上循環播放直至世界毀滅,讓所有人都知道膽敢冒犯他的雜碎都會有什麽下場,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抗議微詞。
但一旦對上那雙眼睛,純粹的……宛如琉璃般的眼睛,連他也不知為何地,口氣變得更加兇狠。
“……只有這麽一次,僅僅一次。”
他死死壓低了聲音。
“看在你這雜種拼死妄圖保護我的份上——哪怕是不自量力的愚行……區區一介兵器快對我寬宏的心胸感恩戴德吧……雖說勝利并不需要在乎手段,但光明正大的榮耀總比趁人之危的旗幟更配得上我的身份。”
恩奇都并沒有理解這句繞口難解之言的意思,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手臂上撐嘗試着站立。
自動式光束槍安靜四射,無數的血花伴随尖叫落地,體積更重的輕型光炮機毫不留情掃過一座又一座建築,連綿不絕地轟然倒塌,整條街的房屋幾乎都被這樣的方式摧毀了。而沙姆特與伊妲不見蹤影,距離他們分開或許過了十分鐘,也或許過了一小時,只有倉促逃跑的人們在慘叫咆哮,襯着蒙蒙日光,如同震耳欲聾的一幀幀定格默片,一種不真實的怪誕。
吉爾伽美什甩開恩奇都的衣領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袖口,光芒籠罩着他的金發,陰影蜷縮在他腳下,像雪山巅反射陽光,冰冷而光芒耀眼。
“反正這世界也快消失了,”他扯出一個惡質的笑,“欠我的大不敬之罪,就等到下次見着你審判吧——只要你能活到那時。”
他撣撣衣袖,不等恩奇都的回答,要遠遠甩開什麽似的大踏步向着邊越而行,很快的,地平線上就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恩奇都坐在原地,四處掃描的機械搶沉默地隆隆壓過石磚,四周開始逐漸變得寂靜了。過了一會,他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細碎聲自身下傳來。
身體不知為何感到沉重,仿佛有塊石頭壓在內髒上,他不想動,只向下瞥去一眼。
一只手從兩間房子的縫隙裏拉住了他的衣角,一把将他拽進倒搭成三角形的小角落裏。
帶着白骨面具的人藏在陰影裏,面對着恩奇都,黑色兜帽下的面具森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