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金秋十月,正是桂花香動滿京城的時節。顧府園子裏亦有一方桂樹,風尾一掃,捎帶得滿園子都是桂花香。再往外飄,那便是各大小主子院中皆有香味兒。如畫閑來無事在園中折了一束,拿回院裏。星星稠黃嵌在綠葉間,到屋裏就帶來一陣濃香。
顧長生嗅了下鼻子,擡頭瞧見如畫的手裏的桂花,開口道:“你倒是有興致,還弄這些個來。只是味道太重了些,你拿花籃放了,挂在屋前便好,別放在屋裏。”
如畫應了,自不往屋裏放。然後又十分手巧地編了個花籃,有模有樣把一束桂花層次分明地插進去,後又編了彩色繩結,挂到外面去了。這一挂,迎風再一吹,熏得高老太太這院子越發香起來。
絲琴見了,也笑着誇她手巧,又進抱廈跟顧長生說:“太太、姑太太、大奶奶她們都陪老太太坐着等消息呢。三太太和三姑娘、鮑二姑娘也在,姑娘要不要帶了五姑娘一起陪着去?她們都在,姑娘不在總覺不好。”
顧長生不知人都來了,這會兒聽了,那自是要去的,便起身道:“她們都在,那咱們也陪着等去。五妹妹呢,牽上一塊兒,別丢了她一個人。”說罷便與絲琴去尋顧萱。
今兒是放榜的日子,一早起,顧名弘和鮑老二就帶着自己的小厮往外看榜去了。這兩人一走,家裏人便都聚到了高老太太房裏,一起說些閑話,耐心等人回來報信。顧長生與絲琴找到顧萱,牽了她,也往屋裏擠。
高老太太見兩人進了正房,便沖兩人招了招手,把人喚到自己炕沿邊,一邊拉了一個坐着。顧長生和顧萱都歡喜,便一邊一個抱了高老太太胳膊,笑意滿滿。高老太太也笑眯眯的,看着顧長生問:“你兩位二哥哥都出去看榜了,荀兒說,你這兩位二哥哥,都考得上麽?”
高老太太問完這話,其他人也都看着顧長生。鮑靜雯和顧熒瞧着那倆小妮子膩在高老太太懷裏,就覺十分刺眼不痛快。但兩人這會兒都學乖了,面上并不顯分毫,都是和着氣氛笑的。顧長生暗掃了下面一衆人等,最後看向高老太太:“要我說,都能考上,二哥哥聰明讀書好,必定是第一名。”
高老太太聽了這話十分高興,樂呵呵笑出聲,下面人聽着喜慶,也跟着笑,都說:“荀丫頭是個嘴甜的。”
人誇顧長生,高老太太得意,笑罷又問:“那第一名只能一個,卻是你哪個二哥哥呢?”
顧長生正想着怎麽回答好,可不好得罪在場的鮑夫人壞了氣氛呀,便聽得外頭有丫頭來報信了,這丫鬟進屋就笑着說:“老太太,二門上的小厮來報信,說兩位二爺都考上啦!”
衆人一聽皆大喜,唯有陰氏臉上表情淡淡,與她有什麽相幹?顧熒卻是拉着鮑靜雯的手,為鮑靜雯喜呢。高老太太眸子晶亮,看着那丫鬟又問:“快說!都考了第幾?”
那丫鬟收了收笑,仍舊道:“咱們二爺得了第一,中了解元……”高老太太一拍大腿,打斷了這丫鬟的話,喜道:“果真叫荀兒說對了,再說再說!”
丫鬟話噎在喉嚨間,又吐出來:“鮑二爺排在末尾……”
這話一出,高老太太臉上的喜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稍瞬反應過來,笑道:“中了就好中了就好,這哪是個個都能中的呀。”
為給自己撐撐面子,鮑夫人也笑着道:“就是說呀,我原都沒指望我家的那個能考上,不過帶他來試試水。想着這一回不必上的,下回再考就是。他平日裏就太愛玩了些,管也管不住。哪裏能想到,竟考上了呀!”不過是為鮑老二名次不好找個借口,意思就是——我兒不蠢,就是成日天玩的都能随随便便考上,甚是聰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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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是考了第幾,總歸都中了舉,自是雙喜臨門,要置酒慶賀的。如今三房仍在孝中,卻早過了百日熱孝。一年下來,若不提起顧國圻,除了三房,家中鮮少有人再傷心。高老太太心念兒子,不過也是睡前想一陣,心裏難過便找寶娟說會話,也就睡下了。這會兒家中有喜事,且是兩樁,高老太太便也不太拘着,要熱鬧一下,只要不過就好。
當晚莫绮煙便在家裏置下了酒席,仍布在萬星樓裏。又找花瓶插了些許桂花,表“蟾宮折桂”之意。顧家因顧國圻的事謝客有些日子,便是顧名弘和鮑老二考上舉人,也沒請他人,只是自家人熱鬧歡喜一下。自家人,自然也包括分出去了的二房一家。當然,也沒人擋得住顧芸回來給弟弟道喜。
莫绮煙在萬星樓布置了兩張長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戲臺之上仍舊拉了家中養着的班子來熱鬧。等一家人落座,已是一樓喜氣,處處可聞賀喜之詞。顧名弘和鮑老二是絕對主角,風頭誰個都搶不去。這回顧名弘又考了第一,更是叫顧國坤高興萬分。他的兩個兒子,一個自負又老沉冰冷的顧名揚,一個溫潤小公子顧名弘,顧太師還是喜歡顧名弘的——會讀書,不讀死書,是棵好苗子!
而顧芸難得回娘家,便是坐着就與家裏衆人說了許多話,都是“真想一輩子做個姑娘家不出嫁呢。”、“婆家永遠沒娘家親!”雲雲。這話蔣氏不好附和,二太太蔡氏也不好附和,唯有鮑夫人好接,便接着說了下去。
那三太太陰氏呢,先跟高老太太和蔣氏道了喜,自覺自己身份不妥,并未參加這個宴席。顧萱人小,一直跟着顧長生,自不必說。唯有顧熒,自覺有些尴尬。心裏是不想留在屋裏自己冷清的,要跟鮑靜雯一起去玩兒,但瞧着陰氏那樣,又不敢去,便小心問了:“太太,五妹妹都去,我能去麽?”
陰氏瞄都不用瞄,就知道她是想去玩兒的,便說:“你問下老太太,若是要你在桌子上,你便去。去了也少說話,附和就是。你不比別人,明白麽?”
“明白,謝太太。”顧熒見陰氏不攔她下來,自然聽話。往常又是做了許多錯事讓陰氏訓的,這會兒便是事事都要聽她親娘一句,以免出錯。
顧熒走後,陰氏便自己在房裏哄起了顧名川,又與奶娘閑說家常。自顧國圻走後,陰氏日子難過,也徹底放了管家諸事,便是整顆心都放到了這個庶子身上,養得十分精心。顧名川因在金玲肚子裏受了不少罪,又是早産兒,所以身子不大好,更是招陰氏上心。本來剛生那會兒還十分嫌棄,這會兒卻成了她的寶貝,也是唯一的依靠和希望,生怕他命不硬就去了,當真諷刺。
卻說陰氏要強,心裏就是有再多的苦處,也不常與人說。先時顧國圻剛去那會兒她跟死人一般,後來緩了過來,還是夜夜難眠。便是睡得着的,也是夢裏夢外都是那個人的身影。半夜哭醒的次數也不少,卻多半都是自己一人扛了,或是回娘家在親娘懷裏哭上一哭。這會兒與顧名川奶娘說着閑話,也是不說傷心事。
說了一陣,話頭打開,奶娘覺得陰氏親近了些,才說:“都是家裏人自己熱鬧,太太可以去玩玩的,三爺給我哄着就是了。”
陰氏搖頭,“我便是往那一站不說話,都掃氣氛。人再提起我來,難免不說傷心事,去了做什麽呢?掃了她們的興,叫我被人可憐一番,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不如留下看着川哥兒,心裏還踏實些。”
奶娘見陰氏這般,也不再勸說,只笑着道:“太太放心罷,咱們川哥兒趕明兒也是狀元的命。”
陰氏嘴角難得地見了一絲笑影,很是小的聲音道:“我也盼着那一日呢。”只要想到那一日,心裏還有些溫暖希望。
萬星樓裏開了席唱了戲,顧名弘和鮑老二也吃了不少酒,皆為敬在座長輩。也蓋因兩人有喜,是以高老太太、顧國坤和蔣氏、鮑夫人等人也不攔着兩人吃酒——今兒便是吃醉了,都是可以的!
酒興正濃的時候,桌上人人臉有笑影。蔣氏等人也陪着高老太太說笑,不過都是哄着她開心。作為親閨女的鮑夫人,自然比蔣氏、蔡氏、莫绮煙等人得高老太太的心,更是哄得她喜得無可不可。高老太太也就愛聽她說喜話,聽了便是樂呵呵笑。
鮑夫人笑意濃,不管說的事平常閑散話還是正經話,最後總歸都會說到顧名弘和鮑老二身上。鮑夫人心思在顧名弘身上,原本想等到春闱後再做打算的,如今見了顧名弘考了鄉試第一,就有些按捺不住。心裏有念想,自然就要試探高老太太一番,于是便在這飯桌上順着話笑着說:“我家老二早都娶了親,這名弘,打算什麽時候定下呀?”
高老太太臉上笑意不退,稍有一段時間的話語空白,才看向鮑夫人,開口道:“咱們名弘模樣好,才學好,今兒中了舉,就憑他的學問,來年那進士也是輕而易舉的。到時一中進士,不要咱們說媒,那媒婆都上趕着上門說親吶!”
“老太太說得是。”鮑夫人笑着接,“等明兒,家裏門檻都要被踏破啦!”
高老太太笑出聲,“不愁不愁,這事兒不愁……”衆人皆笑,誇顧名弘如何如何好。蔣氏不自誇,只是開心地笑。二兒子也是長臉,怎麽能不開心呢?
鮑夫人臉上雖有笑,但見高老太太這般說,心裏卻有些不自在起來,不知她到底是什麽意思。思想只是片刻,又笑着自語一句:“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這個福氣吶!”
高老太太仍挂笑意,然後好似無意地看了一眼鮑靜雯,才開口說:“誰有這個福氣,那還不都我說了算。我瞧着好,才好呢。”
從鮑夫人故意提顧名弘婚事開始,在座的人都能聽得出她的意圖。這會兒見得高老太太又瞧了鮑靜雯一眼,那眼神中的笑影,好似暗示一般。鮑夫人心頭一喜,突覺有戲。而蔣氏只是暗吞了口氣,并不表現什麽。畢竟高老太太還沒挑明,就不需急,沒的壞了事。今兒又是賀顧名弘和鮑老二中舉的,更不該與她相争。
顧長生也自然瞧出來了,恰見得有丫鬟拿了戲本子過來,自己忙先好玩似地起身接了,問:“臺上還要唱什麽呢?”
“點的都唱完了,要再點幾出呢。”這丫鬟笑着道。
顧長生看了幾眼戲本子:“我拿給老太太去,你去忙自己的吧。”
“诶……”丫鬟應聲便去了。
顧長生把戲本子抱在懷裏,到高老太太旁邊兒,開腔道:“老太太,戲要唱完了,您還要聽別的嗎?我瞧着老太太看戲都看累了,咱們不如玩些好玩的呢。”
但凡顧長生說的話,高老太太都愛聽。這會兒便把她往懷裏拉了拉,看着她道:“荀兒說,你要玩什麽好玩的?”
顧長生轉了轉眸子,最後看向高老太太,“今兒是兩個二哥哥考了舉人,他們都能科考,可咱們不能。咱們雖不能考,但也學了許多東西。不如借着這個機會,叫我和姐姐妹妹們也比一比呢,權當體驗一下考試玩兒。老太太覺得,好不好?”
這話從顧長生嘴裏說出來,便是不好也是好的。說起來這想法也是新奇,高老太太自覺十分有意思,便道:“那荀兒想考什麽呢?又叫誰人做監試的?”
“老太太答應了?”顧長生微歪了一下頭問。
“答應啦!”高老太太笑,“荀兒、雯丫頭、熒丫頭和萱丫頭,就你們幾個比。也叫大夥兒看看,咱們顧家的女孩子,也不比男孩子差!荀兒你說,比什麽?你說比什麽,咱就比什麽!”
顧長生開心,笑道:“咱們考不了二哥哥考的那些,都随意些,就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老太太覺得,怎麽樣?”
“我可不懂這些。”高老太太捏了一下她的臉,“今兒就瞧你們的本事,也讓我開開眼。”
顧熒和鮑靜雯聽罷這話都是一愣——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尼瑪是随意瞎比比?轉念又一想——這丫頭是找虐來了罷?既自己送上來了,不虐白不虐,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