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夜
下午四點。
醫院走廊的盡頭處。
兩只貓趴在椅子下方，盯着不遠處坐在長椅上，把深深埋着，悲痛欲絕的父親。
他正對着的門口就是停屍房，那個小姑娘剛剛被送進去。
“小主人離開我們的時候，也就是這麽大。”黑貓說。
白貓點點頭，他們最喜歡人類的小女孩，所以也見不得人類的小女孩死。
很多年來，他們一直都在尋找小主人，雖然哪怕從時間上推算小主人必然已經死亡，卻也仍然固執地相信她會在這個世界某一處等着他們。
白貓媽媽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就不見了，年幼的他被其它貓欺負，無處可去，碰見黑貓當時躲在一個破屋檐下，生了病奄奄一息，他們處境相同，于是有了一些憐憫的意味。
白貓找到了點吃的分黑貓一點，渴了就去路面上水坑裏的水，其餘時間就默默地挨在一起。
過了六七天，他們餓得快發昏後，過路砍柴的小主人看見了他們，于是把他們撿回了家，非常細心地照顧他們。
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他們吃，還給他們取名叫小藍和小紅，每天晚上都要把他們放在床頭睡覺，一個在腦袋左邊，一個在腦袋右邊，早上醒來，小主人就會把臉埋在他們的身上。
就這樣一起生活了五六年，那是他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經常一起打架，搶食物，玩耍，還學會了捕雞和抓田鼠，因為這樣，小主人爹娘才沒有把他們扔掉。
有一天小主人突然向他們告別，說自己要走了，原來小主人爹娘養不起五六個孩子，所以要把小主人賣掉。
小主人走的那個早晨他們跟了出去，被人販子抓住扔得很遠，他們很快迷了路，進了一座大山，餓極的他們試圖捕捉一只看起來格外漂亮的大山雞，結果被大山雞反捕捉，把他們吊起來差點要烤了。
白貓當時罵罵咧咧，黑貓則眼淚汪汪，大山雞也無聊，就聽了他們的故事，一方面同情他們，一方面覺得他們已經有自我意識，這是修煉成妖的前提條件。
他們才知道這只大山雞已經成了妖，怪不得這麽強大，還喜歡吃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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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雞說成為妖力量變強才能保護小主人，于是他們跟着一直修煉修煉，一出來才發現時代都不一樣了，那時候很多姑娘都開始露出胳膊，還有很多辮子說要複辟。
不過這些都跟他們無關，他們還是一直尋找小主人，看見有年齡相同的小姑娘就往她家裏跑，晚上偷偷地鑽進小姑娘的被窩睡覺，直到現在，也還是這樣。
當然，現在住房條件好很多，他們半夜經常翻不進去，在門口氣急敗壞。
黑貓忍不住濕了眼眶。
白貓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肩，“別哭了。”
再待了一個小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跳回姜冬澤的住處，沒想到姜冬澤家窗口大開，而他一身風塵仆仆，也像是剛回來的樣子。
黑貓眼尖看見他臉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
還沒等問，白貓忽然一陣尖叫，“大哥！”
在被風吹動的窗簾下，有個發梢微卷的黑發少年抱臂坐在那裏。
聽到聲音他懶懶地睜開了一只眼睛，不置可否。
白貓連忙上去用爪子搖他的褲腿，“山雞大哥，我是孟不棄啊。”
黑貓也上前，仰起頭說：“我是姜不離，這兩個人類名字還是你給我們取的。”
少年終于睜開眼睛，瞧着他們，“我說妖王是怎麽找到我的，原來是你倆通風報信。”
白貓黑貓悻悻對望了一眼，他們不是通風報信，只是王問他們還認不認識其他妖，他們就順嘴說了他的名字，順便把那座大山的名字也報了。
沒想到王居然把山雞大哥給請了回來。
“山雞大哥，見到你真高興。”黑貓說，“你現在怎麽這副打扮，出山了嗎？”
現在的山雞大哥穿着藍白T恤和褐色短褲，一雙涼鞋，旁邊還放了個書包，身上髒成一團，仔細一看，胳膊上居然還有淤青。
“跟王打了一架。”
“打贏了嗎？”白貓順嘴問，突然就知道自己多事了，因為要是打贏了，他不會出現在這裏。
黑貓和白貓對視一眼。
這時候，山雞大哥緩緩睜開眼睛，笑得春風撲面，“怎麽，你們很高興？”
兩只貓簌簌發抖，“不，不高興。”
他們是見識過山雞大哥的恐怖的，雖然他一直維持着這種十幾歲的少年模樣，還喜歡帶着一抹清閑的笑容，但在笑容之下幹的事總是令貓發指。
當年修煉的時候曾經把他們綁成了串串，捅到了水裏，懸到了火上，扔到了雪地裏，放在山頂烈日下，還用繩子捆住他們的腳讓他們抓魚給他吃，冬天還要一個窩在他脖子，一個窩在他肚子上供他取暖，他捕獵的時候還要做肉墊，別提多心酸了。
“山雞大哥，你現在在哪？也在這座城市嗎？”
山雞大哥用手摸了摸後脖子，伸了個懶腰，“我在這讀高中。”
“啊？”
“高一。”山雞大王補充說：“有個姑娘轉學到這裏來了，我也到了這裏。好不容易第一次約會，就被王給盯上了。”
“大哥，您現在談了多少次戀愛了？”黑貓問。
山雞大哥沒別的嗜好，就喜歡談戀愛。
當年收養他們倆的時候，就已經一千多次了。
周邊的兔子妖，狐貍妖，烏鴉妖，通通染指，連水裏的王八妖都沒放過。
“七千六百次了。”
兩只貓內心同時吐槽了一句：妖渣啊。
不過很難得，現在的妖族中，還有喜歡異性的妖，也許妖族的傳承就全靠他了。
“你們倆擡起爪子來。”
兩只貓立刻照做，直直地站起身。
“一只就夠了。”
他們雙雙放下另一只，山雞大哥捏了捏他們的肉墊，“這麽多年沒見，胖了許多。”
不知道為什麽，兩只貓渾身跟電一樣打了個寒顫，山雞大哥的眼神裏有着不可名說的東西，總覺得又有什麽虐貓大法。
他手摸完，肉墊就開始冒出血珠。
“去，把你們的肉墊按在王的足下。”
看見兩只貓把爪子貼在姜冬澤皮靴上，山雞大哥說：“這就是血誓，通過這樣宣誓的妖才算是真正臣服于王。王也有權命令他，真是的，秦天也太不盡責了，連這個都沒告訴你。”
兩只貓擡起爪子，血已經消失了，但心頭湧動，只覺得看王更順眼，更喜歡了。
山雞大哥拎起書包站起身來，“王，我得走了，否則我女朋友要等煩了。你有什麽事情通知我就好，這是我的手機號。”
他把一個便簽貼在窗口，蹲在窗檻上，想了想又回頭說：“至于你說的那個繭，我想的确是我們妖族的咒術，你可以進裏面看看，應該是沒辦法困住你的。要是能找回妖王的記憶，那是最好不過。如果我猜得不錯，上一任妖王的确在裏面。”他輕笑了一聲，“見到上一任妖王幫我說一聲，我可不會再吃山竹了，拜。”
“吃山竹？”白貓納悶。
姜冬澤上前幾步，拿起便簽。
雖然花了兩天上才找到山雞的位置，并且跟他打了一個下午，姜冬澤覺得很值。
山雞是個他都看不出活了多久的古妖，不僅知道許多妖族秘聞，還非常聰明，而且他隐隐覺得，他會對他忠心，即便他并沒有對他立血誓。
與此同時，陸苗在火車站送別了老爸。
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突然感受到一種刻骨的寂寥。
他想要平凡的親情、友情和愛情。
想要健康、溫暖和瑣碎的日常。
他想要平靜和美好。
所以逃避是不行的，想要好好活着，就要有解決一切困難的勇氣。
拿出手機。
唐修還是沒有回複他。
但他堅信他遲早會看見，發了一新微信：
「唐神，我想好了，我們一起進那個繭裏去吧。」
零點。
新與舊交接的時刻。
黑暗籠罩與月亮灑滿光輝的時刻。
久違不見的唐修出現在這個城市的道路上，皮靴響徹。
商鋪、民居紛紛隐入，紅燈、黃燈、綠燈在空曠的人行道上獨自閃爍。
廣場上巨大時鐘的鐘擺停住。
這是諸神寂滅的時代。
人不再信仰神，不再供奉神，人類開始了原生的、自發的信仰。
遠古的神靈亦不再依賴人類，它們消失在永恒之海，化為風化為雨化為水，與萬物同生同長。
只有一位古神，還保留着神的意識，在人世間游蕩。
他是諸神之最，又是諸神之遺。
他是最初的神，也是最後的神。
唐修一躍，站在城市廣場中心的圓盤塔頂之上。
月亮落在他身後。
雙手插在褲袋中，獨自站立着，眺望衆生。
在寂靜中感受風，無處不在的風，風中化生的神靈的力量。
曾被所有人類信仰的神都将歸于此處。
姜冬澤站在窗口，望着萬古流傳下來的茫茫黑夜，兩只貓窩在他身後嬉戲打鬧。
神族的颠覆，亦是妖族的颠覆。
自他為妖王始，妖已被人類屠殺将盡。
到了現世，人已不再輕易失蹤，亦不再死亡，他們有來處，也有歸處，妖類甚至已經不敢再去作案，它們互相捕食，以求延續自己的妖力，不被這大千世界同化——就像那些神明一樣。
妖還剩三千六百族，但如此下去終會消失。
人已自救，諸神已滅。
而妖亦将有新的歸處。
這座城市的三分之一已經被吸血鬼占領。
它們在這個城市裏尋找食糧，周而複始。
生存便是侵略。
總有一方要吃掉另一方，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
沒有誰比布拉德更清楚這一點。
喝下杯中的血酒，布拉德露出一絲罕見的，溫柔的微笑。
顯微鏡下妖王的細胞，吞噬着其它妖，吸血鬼和人類的細胞，顯示出它無與倫比的強大。
宿熙移開顯微鏡下的載玻片，隐約察覺了關于王的秘密。
陸苗睜眼躺在床上。
在零點過了二分的時候，收到了一條新回複。
唐神：「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