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巷,突然有種時隔三秋的感覺,盡管它大體如常,只是少了一個人渣。僅此而已。
幾天不見倉庫大變樣,所有的床拼在了一起,騰出來大半個空地用苯板隔開。這表明上面有些貨放在這裏,以前也是常見的,但沒有這次規模大。我們無權問箱子裏面的東西,也從未打開,這是嚴厲禁止的。我們僅僅做的是看好東西。
就像門外的水龍頭,僅僅做的是滴水。
豬兒們還在吃午飯,虎哥悶悶不樂地在喝酒,一把刀奮力地用鏟子在鍋裏鏟最後一點鍋巴。
蹲在門口的鐵拐李奮然起身道:“喲,領導回來了。”這是他一縷的習慣,總是喜歡蹲在門口。
坐在床上的張大蝦将碗放好,行着軍禮:“歡迎領導視察。”
“回娘家也不提前說一哈,現在飯都沒得了,還有點鍋巴要不要。”一把刀停下鏟的動作,臉上的刀疤分裂着本來還算端正的輪廓。
老不死:“沒做他的。”
我随口回答:“吃過了。”
鐵拐李瞅着我看,說:“嘴張開。”
我就像是一個病人遇見醫生一樣,很順從地把嘴張開。鐵拐李嗅着我哈出來的氣,從碗裏夾了一大塊肥肉扔進我嘴裏:“點油氣氣都沒,大爺給你賞塊肉。”
馬六兒說:“死瘸子,你給我沖大爺也就算了,顧哥現在是領導,領導不喜歡吃肥肉你忘了嗎?”
張大蝦獻殷勤,從自己的碗裏找出了一點瘦肉渣:“來,領導,我知道你要回來,特意給你留下的。”
我看着那絲小得不能再小的瘦肉絲,我們的廚師老不死的刀功還是很不錯。這是我久違的感覺,我便不打算接受他的殷勤:“晚上把你*洗幹淨了留給小太爺。”
鐵拐李還在忏悔:“領導,我錯了,還好剩了塊瘦的。”他夾着一塊比張大蝦大不了多少的瘦肉絲,又說:“來,娃娃乖,媽媽喂。”人渣們便哈哈大笑。
包括沒多大表情的一把刀,顯得很深沉的郭總,太多皺紋的老不死,還有很多人,他們都笑了。除了虎哥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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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身邊鐵拐李:“那個大胡子咋了?”雖然他現在把大胡子刮了,刮得很幹淨。
“被一個妞甩了。”鐵拐李輕聲地說。
張大蝦補充:“就那個女大學生,上回他認人家做妹妹,這回就想進一步發展給人家搞上床。”
老不死感慨:“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呀!”
張大蝦校正:“豆腐都沒吃上。”
一把刀将鍋巴鏟完,從我身邊經過時插了一句:“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他還一副殉情樣。”
“你媽媽的家夥,兄弟來了也不打聲招呼,一個人喝酒是不地道的!”我坐在虎哥的對立面,自顧自地倒上一杯酒。
那貨依然賣醉,我接着倜傥:“哎呀,病的可不輕,打算什麽時候殉情吱個聲,哥幾個投點錢給你買個好點的棺材板。但是你老媽我們就負擔不起了,你也知道這幫鼈孫個個窮得添灰。”
那貨擡頭看了我一眼,繼續喝。我便繼續損他:“都這樣了,還沒反應,看來要死人咯。”我回頭對着馬六兒說:“六兒,去對面發廊找個小點的妞,安慰一下咱們頭兒心靈的創傷。”
馬六兒毫無幽默感,直白的說:“沒錢。”
虎哥終于嘀咕了一聲:“管你屁事。”
我将一杯酒一飲而盡,挺辣的。抿了一下嘴,沉思一下繼續:“對,就是管我屁事,我幾天沒在你們就閑出病來了。其實這幾天我也挺蛋疼,所以今天我來了,就要煩死你們。”
我倒杯酒,品着,掐着手指:“讓我算算,那女的叫小敏吧,人家一女大學生,你一混混,壓根就組不成‘八’字,就別希望那一撇了。”
喝一口酒繼續:“清純都是表面功夫,馬六兒你告訴他大學是什麽樣的。”
馬六兒:“墜落的天堂。”
其他人大笑,虎哥冷笑,我氣呼呼地瞪着他:“你就沒別的詞形容一下你的大學時光?”
他想了半天:“上網便宜。”
我差點被酒嗆死:“馬六兒,你大學畢業也這麽多年了,我看你也別想過什麽白領生活,你到頭的下場跟這瘸子好不了多少。”馬六兒完全沒有意料到風向會轉向他。
鐵拐李打抱不平:“你考上大學了?說人家。”
“鐵拐李,你這輩子注定就是個瘸子,你想上位去治腿,這願望就別想實現了,壓根就是幻想。”
郭總罵了我一句:“缺德。”
“郭總,郭老板,你的那個夢更不切實際,你想上位賺點錢,然後東山再起,你當林天豹是傻子?我告訴你,他比猴子還精呢!就你們這幫後娘養的,吃完就睡的豬,活到現在就是上輩子攢下了的”
郭總回答:“感情你換了一個發型,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老不死呀…你快要滿六十了吧,向閻王爺借了這麽多年陽壽也該去得了,你看你炒那菜,黑漆漆的,哪個飯店敢要你?也就這幫豬能吃下。”
老不死回我一句:“那你還吃。”
“張大蝦…。”
他笑嘻嘻地搶道:“領導我可沒招惹你呀。”
我嘆息了一下,沒有打算放過他:“說你比豬還笨,都是擡舉你了,你沒事給我獻什麽殷勤?你真當我有那本事拉你上位,保你下半輩子吃喝?”
張大蝦罵我:“王八蛋。”
“狗子,你娃兒到底是開導虎哥的,還是來損我們的喲。”一把刀搶先道。
我沒理他,繼續:“一把刀耶…來給小太爺笑一個。”他笑不出的,因為我從未看過他笑。
他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樣子,那條大大的刀疤,扯動着他每一根神筋,讓那些粗糙的皮膚無法伸展。
我把十幾個人挨個挨個都損完了,要是換做以前,我會被他們群體雞奸的。而現在,他們卻把我當成了,所謂的領導,上面的人。
他們只是象征性的跟我扯兩句,已經把我劃分開了。這讓我很傷心。
是的,豬兒們都聰明,至少比我聰明。他們留在這裏都是為了抓住一根能向上爬的繩子,而我呢?只是自作聰明,從遇見林秋落開始的那一刻,我便明白。這讓我有點黯然傷神,原來我是如此的愚蠢
讓我更覺黯然傷神的是,虎哥依然沒有說話。我都把那幫豬損成那樣了,他依然無動于衷。哪怕是再嘀咕我一句多管閑事,那也表示在為他的手下還擊。但是…他沒有。
這樣的氣氛,或許我想來得不是時候,所以打算離去。虎哥終于開口,帶着滿嘴酒氣噴向我:“狗子,你小子這幾年什麽都沒長進,就這張嘴倒是長進了不少。”
“謝謝您誇獎。”我怕的就是他不說話。
他笑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說:“你小子才多大,二十郎當歲吧,我都能當你爸了,我媽也快滿八十了。”
“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還沒讨老婆,一個八十歲的老人還沒抱孫子,人活在這世上連起碼的造人任務都沒完成,還能活個什麽樣?”他說得我毫無反擊之言。因為我才二十二,因為我沒有可孝順的人。
這似乎讓我感覺一點遺憾,但我從未後悔,如果他們還是那樣。
努力不去想這些不切實際的問題,我看着一邊的白色苯板:“上面又有貨了?”
“只要能順利交接,我就有可能上位。”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可惜,還是缺媳婦。”
我發現自己離他們越來越遠了,我想努力離他們近點,但卻像兩塊同極磁鐵,一個追得快一個跑得快。從我醒來就開始這樣,我的靈魂在空中飄蕩,他們在下面微笑着向我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