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千刀萬剮
第72章 千刀萬剮
祝鶴鳴行刑那日,蕭莨派兵将全京城的勳貴都“請”去了刑場圍觀。
這些人俱是明知祝鶴鳴謀朝篡位,依舊投效于他,又在章順天打進京中後麻溜改奉新主的牆頭草,若非人太多,怕本就不安穩的京城局勢會愈加動蕩,蕭莨更想給他們每人安個罪名将之全部處置了。
有人被“請”出家門時還在罵罵咧咧,甚至全然不顧形象坐地撒潑,有人哭哭啼啼,跪地求饒,更有人自持身份,聚集了一幹人想要鬧事,來請人的兵丁俱對之不假辭色,無論什麽身份來頭的,直接抽劍将人架起,強行送去刑場觀刑,此番做派倒更像是押送犯人而非看客。
刑場就設在皇宮之外,數千戍北兵列陣兩側,手持長槍,威勢懾人,叫那些原本懷着心思想要與蕭莨叫板的都偃旗息了鼓。
祝鶴鳴被架在行刑架之上,滿臉灰敗,狼狽驚恐至極,劊子手手持刑具候在一旁,只等行刑的時辰到。
前方的監刑臺上,蕭莨坐定不動,面無表情地盯着祝鶴鳴,黑沉雙瞳裏晦意翻湧,隐有嗜血的鋒芒,趙有平正嗓音洪亮地高聲宣讀着祝鶴鳴的條條罪狀,每念一條,祝鶴鳴的身體便抖得更厲害一些,周圍鴉雀無聲,竟無一人再敢發出丁點聲響。
祝雁停也在,他被人擡來,押在皇宮城門的門樓上,正對着行刑架的方向,蕭莨要他在這裏,親眼看着他費盡心思偏幫的“兄長”,最後是如何被人千刀萬剮。
祝鶴鳴已毫無儀态可言,不停打着顫,甚至當衆失禁,祝雁停怔怔望着,心頭百般滋味翻滾,一片澀然。
他恨嗎?他當然是恨的,這麽多年他一直就活在一場自以為是的騙局裏,分不清好壞,将仇人當恩人,為了小時候那一點所謂的恩情,更為了自己那可笑至極的執念,他放棄了丈夫孩子,毒殺了親生父親,連累無數人因他而死,到頭來衆叛親離一無所有,他能不恨嗎?
可他能恨誰?恨祝鶴鳴有用嗎?有再多的借口,他也都是咎由自取,祝鶴鳴是低劣的人渣,他又能好上多少?
時辰已到,劊子手舉刀麻利地在祝鶴鳴左側胸口上割下第一刀,伴着祝鶴鳴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劊子手将割下的那銅板大小的肉高高舉起,好叫下頭的看客瞧個清楚。
第二刀,右側胸口。
第三刀,胸膛正中部。
祝鶴鳴的凄慘叫聲不斷在刑場之上回蕩,有兵丁在他身旁唱數,源源不斷割下的肉被展示給周圍的觀衆。
刑架之下,有人身子打着顫緊閉起雙眼幾乎癱軟地上去,有人彎腰不斷嘔吐,幾要将膽汁都吐出來,更有人捂着耳朵試圖往後退,又被守在後頭的戍北兵用劍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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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厲的慘叫就在耳邊,祝雁停的身體不自覺地微微戰栗,他不怕死,卻依舊恐懼于這樣的死前折磨,長歷皇帝是他親手毒死的,謀朝篡位他也有份,蕭莨是在提醒他,他做的那些事情,本該與祝鶴鳴一道在衆目睽睽下被千刀萬剮,他根本沒有資格尋求解脫。
祝鶴鳴在劇痛之下幾番昏死,又被人用冰水潑醒,他嘶啞着嗓子哀嚎,牙關不停打着顫,抖索着聲音喊:“我沒、沒弑君,不是我,是祝……”
下一瞬,劊子手手起刀落,将他的舌頭砍了下去。
祝鶴鳴再喊不出話,只能痛苦地發出嗚嗚聲響。
監刑臺上,蕭莨眸光森寒,一字一頓沉聲傳令下去:“叫劊子手放慢動作,剮滿四千刀再讓他死。”
淩遲之刑進行了整整三日,到第三日傍晚徹底結束之時,一衆被押着來看行刑的勳貴俱已面如死灰,一個個癱軟在地,甚至有人口吐白沫,被擡了回去。
祝雁停則早在第一日的夜裏,就因病弱支撐不住,暈在了當場。
深夜,書房。
蕭莨坐在僅點了一盞燭火的案前,就着昏暗的燭光看南邊來的軍報,下人進來小聲禀報:“将軍,柳先生求見。”
“讓他進來。”蕭莨嗓音淡淡,蹙着眉,視線未有從手中軍報上移開過。
柳如許走進書房,低咳了一聲,提醒他:“還是多點幾盞燈吧,不然你眼睛受不了的……”
“有事嗎?”蕭莨沉聲打斷他,眉宇間有些微的不耐煩。
柳如許沒敢再勸,直接與他說起正事:“他方才醒了,我已給他用了藥,他身子虧得太厲害,一身的病痛,不好好養着,只怕要短壽,且已留下了病根,想要根治,怕是不太容易,我所學有限,實在無能為力,你不若去太醫院請那些禦醫太醫的來給他看看,或者等我師父來京中,或能有辦法。”
虞醫士還在西北,自從蕭讓禮過身後,這兩年衛氏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虞醫士被留在那邊看顧着衛氏,并未随軍。
京城這邊既已被收回,總歸要比其他地方安全些,前幾日蕭莨便已派人去将衛氏楊氏她們接回,虞醫士應當也會跟着過來。
柳如許心知這些事情,沒多提別的,話說完見蕭莨半晌沒反應,擡眸看他一眼,只見燭火映着他幽沉雙眼,隐有血色浮現。
柳如許心下一嘆,沒再說什麽,告退離開。
處置完祝鶴鳴的第二日,新一道聖旨到了京中,皇帝決意留守蜀地,不進聖京,封蕭莨為承王,代行皇權,并由其代為前去帝陵,祭奠先帝。
滿京嘩然。
哪怕之前衆人就已隐約有所感,這一道聖旨到底赤裸裸地将蕭莨的目的揭露出來,先封王、再稱帝,他所圖謀的并不只是位極人臣,而是天下霸業。
可誰還敢說什麽?祝鶴鳴已死,北方各州盡已投向蕭莨,整個北邊都已在他掌控之中,尤其是,之前那一場名為觀刑,實為下馬威的威懾敲打,早就讓聖京城裏頭的這些人吓破了膽,即使是有別的心思的,暫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蕭莨絲毫不在意外頭人的猜疑議論,召集一衆部下,将昨日收到的南邊的軍報給衆人傳閱。
祝鶴鳴死了,占據吳州等地的成王又在半月之前稱了帝,天下的祝姓皇帝依舊是三個,且南邊局勢遠比北邊這裏要複雜,要想平定天下,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王爺,南邊之事,還得徐徐圖之,切莫要操之過急了。”
有部下小心翼翼地勸蕭莨,蕭莨如今人越來越陰鸷,誰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就怕他失了先前的沉穩,一心想要圖謀大業,會急功近利。
蕭莨擡眸看對方一眼,眉目微沉,沒多說什麽。
待事情商議完,一衆部下退下,蕭莨依舊坐在案前未有動身,那枚王印就擱在手邊,漢白玉的質地,摸之冰涼,蕭莨的手搭上去,無意識地收緊。
有下人進門來禀報,說祝雁停想求見他,蕭莨的眸色黯下,眉上的疤痕随着眉宇一并蹙起。
那下人又添上一句:“他說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與将軍說,請将軍務必讓他見您一面。”
偏院的屋中,祝雁停低着頭靠在榻上發呆,先前在刑場上他因心神不濟暈過去,躺了整兩天才醒,今早柳如許來給他診脈,順口提了一句蕭莨封了王,還要代那小皇帝去皇陵祭奠長歷帝,他便一直怔愣到現在。
蕭莨進門,在離祝雁停最遠的椅子裏坐下,雙瞳微縮,冷眼打量着他。
祝雁停面白如紙,臉上沒有丁點血色,雙頰瘦凹下去,看似柔弱的菟絲花,實則是淬了毒的罂粟。
蕭莨的目光讓祝雁停有些難堪,他低了頭,不時咳嗽,小聲道:“……你去祭奠長歷皇帝,能否帶我一起去?”
“原因呢?”
“我想去給他磕個頭,……求你了。”祝雁停的聲音更低,心頭苦澀一片,弑君弑父,他死一萬次都不足夠,可除了這麽做,他也不知還能做什麽,才能洗清自己的罪孽。
蕭莨的聲音裏透着冰寒:“磕頭?将人毒死了再去磕頭?你是良心發現了,還是心虛怕他老人家來找你索命?”
祝雁停抖索着唇,再次重複:“求你。”
蕭莨望着他,眸光微滞:“你到底又藏了什麽心思?”
“……我沒有,真的沒有,”祝雁停艱聲解釋,“我只是想去給陛下磕個頭,沒想求他原諒,也不會給你添麻煩,真的不會。”
“不想說便收了你那些歪心,我沒空陪你在這浪費口舌。”
見蕭莨起身欲走,祝雁停慌了一瞬,差點又要從榻上栽下去,趕忙道:“你別走!我說!我說……”
他用力攥着手心,勉力平複住呼吸,顫聲道:“……我是長歷皇帝的兒子。”
蕭莨收住腳步,看向他的目光裏多了一絲詫異的波動。
“皇後當年生了雙生子,但太後迷信,視雙生子為不祥之兆,皇後怕被太後知道,托母妃将我送出宮,我被母妃留在懷王府中,當做了她的孩子,之前我一直不知道……”祝雁停說到一半,聲音已哽咽得無法再繼續。
蕭莨的濃眉緊擰起,沉聲問:“是祝鶴鳴說的?”
“……是。”
“你怎知他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祝雁停啞聲道,“我記得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母妃那會兒時常帶我進宮去給皇後看,和太子一起玩。”
祝鶴鳴沒有必要在想殺他之時還對他扯這樣的謊,更何況,他努力憶起的那些幼時記憶裏,還有許許多多關于皇後和太子的回憶,他母妃總與他說起他們,叫他不要忘了他們,小時候他不懂,如今明白了卻也晚了。
“所以你如今說要去給先帝磕頭,是想去當着先帝的面忏悔?忏悔你親手殺了他?弑君又弑父?”
蕭莨的神色更冷,祝雁停可憐嗎?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落到今日地步該說是命不好,還是他自己活該?
蕭莨的一字一句都在戳祝雁停最難以啓齒的痛處,祝雁停一句話都辯駁不了,吶吶道:“我真的只是想給他磕個頭,沒想求他原諒……”
“你若是為着自己圖謀大位,而不是為了你那個草包兄長,還能叫人高看你一眼,想要奪天下就光明正大地憑本事去搶,用那些不入流的陰私手段算什麽?”蕭莨閉了閉眼,強壓下因見着祝雁停這副模樣而翻滾起的怒意,只要一想到祝雁停做的這些都是為了祝鶴鳴那個敗類,他就氣恨難消。
祝雁停紅着眼擡眸望向蕭莨:“那你呢?你已封王,下一步是不是也打算稱帝?從前你說不在意前程權勢,都是假的麽?”
“你有什麽臉提從前?”蕭莨哂道,“如今這樣,不就是你想要的?”
祝雁停的神情愈加恍惚,終有一日蕭莨也走上了這條路,若是在從前,他或許當真會很高興,可如今,他只覺得苦,難以言說的苦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我的身份,未必沒有別的人知道,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于你總歸是麻煩。”
“所以呢?你是要我殺了你?”
祝雁停沉默不言,神色愈發悲涼。
“你想都別想!我早說過,你別想求死,也別想解脫,永遠都不可能。”
“我不死,”祝雁停怔怔道,“你不讓我死,我便不死。”
黯光在蕭莨的眼底沉下,他未再說什麽,出門離開。
腳步聲逐漸遠去,門外的風吹進來,明明是夏日,祝雁停卻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三日後,深夜。
蕭莨淡漠地看着被押在堂下不斷求饒的幾人,身側的親衛小聲與他禀報:“當年之事的知情人大多已被祝鶴鳴殺了,這幾個是漏網之魚。”
“都殺了吧。”蕭莨的嗓音淡淡,連眉都未多皺一下。
“奴婢、奴婢沒有做過惡事!饒了奴婢吧,奴婢還帶大了郎君啊!王爺您饒了奴婢!看在郎君的份上您饒了奴婢吧!”
跪在地上喊冤之人,是祝雁停小時候的奶嬷嬷,祝雁停被押在屏風之後,驚訝望着他以為的早死之人,如今竟死而複生。
蕭莨冷下聲音:“為了蠅頭小利,将主子的秘密賣給宮中妃嫔,害死了皇後和王妃,後又貪生怕死,假死出逃,你說你沒做過惡事?”
那老嬷嬷驚恐地癱軟在地上:“奴婢、奴婢真的沒想過會害死王妃……”
她的辯解既蒼白、又無力。
其他幾人更是吓得抖得不成樣,能在懷王府那樣的地方平安活下來的,他們有哪個是幹淨的,手裏的人命只多不少。
蕭莨的目光一滞,立刻有親衛上前動手,将那幾人盡數押了下去。
一刻鐘後,外頭傳來凄厲慘叫,蕭莨的神色沒有絲毫觸動。
屏風撤開,祝雁停的眼中猩紅一片,望向蕭莨:“我母妃和皇後,……到底是怎麽死的?你知道什麽?你告訴我……她們到底都是怎麽死的?”
蕭莨冷淡道:“你的身世被那老奴告訴了宮裏頭的妃嫔,傳到太後耳中,太後氣怒交加,她自然不會動太子也不敢動,只能拿你和皇後洩憤,老懷王妃替你擋了災送了死,你倒是得感謝你那位繼母,若非後頭陰錯陽差被她關起來,只怕你也活不到現在,你還能有命出來興風作浪,是因為老太後在那之後沒多久也死了而已。”
祝雁停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恍恍然地流下眼淚:“母妃也是因我而死,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你為什麽要告訴我,為什麽……非要這樣報複我……為什麽……”
蕭莨不出聲地看着他,眼中映着不斷跳動的燭火。
祝雁停的情緒過于激動,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想要說話,發出來的只有嘶啞的嗚咽聲,他用力揪着自己的衣襟,眼淚流了滿面,再次暈了過去。
蕭莨的目光陡然一沉,一步上前去将人納入懷中,手指撥開祝雁停耷拉在面頰上已被淚水沾濕了的頭發,盯着他的眸色更黯,指腹摩挲上那蒼白幹裂的唇。
冗長的沉默後,蕭莨啞聲吩咐下人:“去太醫院,請禦醫來。”
“再傳令去秦州,讓虞醫士先一步上路,盡快趕來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