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周歲禮物
第54章 周歲禮物
六月底,蕭讓禮病重身逝。
原本被軍醫斷言熬不過冬日,如今能撐到夏末已屬不易,彌留之際蕭莨将之送回了廖涼城的總兵府,讓家中人見他最後一面。
蕭莨沒法為父守孝,停留不過十日,待辦完葬禮、蕭讓禮的靈柩下葬,又要趕回鷺川的軍營去。
總兵府裏終日愁雲慘霧,短短幾月衛氏仿佛蒼老了幾十歲,真正進入了暮年,即便有孫兒孫女環繞身側,臉上亦鮮有笑容。楊氏更是癡癡呆呆鎮日在屋中不願出門,誰勸都不聽,連兩個孩子都顧不上。
大概也只有還什麽都不懂的珩兒最是無憂,每日只要蕭莨抱一抱他,就能叫他眉開眼笑、高興萬分。
蕭榮過來時,蕭莨正抱着兒子在房前屋檐下看花,小娃娃睜着黑亮的眼珠子,瞅着那尚未零落的夏花,嘴裏不時發出咿呀聲響,滿眼好奇。
蕭莨輕撫他面頰,眸光難得溫柔。
蕭榮見着稀奇,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抱珩兒,小娃娃身子往蕭莨懷裏一縮,卻不肯讓他抱。
蕭榮撇嘴道:“父子天性果真是父子天性,這幾個月我帶他可比二哥你多得多了,結果他一見着你就誰都不要了。”
“……他還小,不懂太多,你別怪他。”
蕭榮趕緊擺手:“我說笑的,二哥你怎還當真了。”
蕭莨蹙起眉,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擔憂:“我見嫂子的狀況是愈加不好了,瑩兒他們倆如今都跟在母親身邊,再加上一個珩兒,只怕母親會過于操勞。”
“那怎麽辦?”蕭榮讪讪道,“要不我趕緊娶個媳婦回來吧……”
蕭莨微微搖頭:“實在不行,我将珩兒帶走吧。”
帶去軍中雖有諸多不便,好在珩兒這孩子乖巧聽話,只要有他這個父親在,便不哭不鬧,不會給旁人帶來太多困擾,是個容易管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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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榮略詫異:“他才一歲不到啊?就跟你去軍中嗎?”
“無妨,”蕭莨的目光轉向兒子,小娃娃似有所覺,咧嘴沖他笑,他心中一軟,不再猶豫,“就這樣吧,讓他從小跟在軍中耳濡目染也好。”
“行吧,總歸是二哥你的兒子,你覺得好便好。”
蕭榮伸手撥了撥珩兒的臉,逗他一陣,收斂了心思,又與蕭莨道:“二哥,你要我查的事情,已經查的差不多了,都在這裏,你看看吧。”
蕭榮将手中的冊子遞給蕭莨,倆人回去屋裏,蕭莨将兒子放上榻,讓他自個玩,走到書桌前坐下,翻開蕭榮整理出來的名冊。
冊中記載了戍北軍中衆多武将随軍家眷的詳盡身家底細,為了盡快融入這些人的圈子裏,這段時日蕭榮沒少到處應酬,跟着人上酒館下賭坊都是常有之事,連那煙花之地都去過好幾回,着實不容易。
“若是大嫂能振作起來,多出去與那些女眷交際,或許還能收集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可惜……”蕭榮無奈嘆氣。
“不必麻煩嫂子,”蕭莨叮囑他,“這些事情也不必告知母親和嫂子她們,平白叫她們擔憂。”
“嗯。”
蕭莨提筆圈出幾個名字,沉下目光,若有所思。
蕭榮見狀問他:“二哥可是發現有不對?”
蕭莨圈出的幾個都是軍中三四品的武将,他提醒蕭榮道:“這幾人家中做的生意都是與南邊有牽扯的,你多留意他們一些。”
蕭莨望着那幾個名字,眸色略微晦暗,随軍家眷在廖涼城中開鋪子做買賣并不稀奇,但這幾人家中賣的東西都是需要去南邊進貨的,在如今這個世道,卻并非是容易之事。
這當中,還有之前跟随蕭蒙,如今又到他手下的游擊周簡,家中在這廖涼城裏開了間絲綢鋪子,專賣江南運過來的上品絲綢。
蕭榮倒是沒想到這一層,猶疑問道:“二哥是懷疑他們麽?”
“不好說,……這個周簡,你與他家裏人可有過接觸?”
蕭榮仔細想了想,道:“他有一個小舅子也在這邊,幫他打理生意,我在飲宴上見過他幾回,看着挺低調老實的一個人,話也不多。”
蕭莨沉下聲音:“劉崇陽埋了這麽多年的線,即便他已倒臺,這條線也不會輕易就斷了,只要有利可圖,這些人安分得一段時日,一旦風波過去,必會又有所動作,你且繼續與他們接觸,但不要打草驚蛇,盯緊他們的生意,若是發現有不對,立刻告知與我。”
“好。”
蕭莨輕出一口氣,疲憊地閉了閉眼。
蕭榮見狀寬慰他:“二哥,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別把自己逼太緊。”
“嗯。”
翌日,蕭莨帶着珩兒返回鷺川軍營。
趙有平帶人出營迎接,見蕭莨将還未滿周歲的兒子一并帶來,很是意外,蕭莨沒有過多解釋,只道:“珩兒很聽話,跟在我身邊耽誤不了什麽。”
“可這裏畢竟是軍營,若是有個萬一……”
“沒事的,若是情勢緊急,我再派人将之送回去便是。”蕭莨既已将人帶來,便是拿定了主意,并不在意別人怎麽看。
他對這個孩子有太多愧疚,祝雁停不要他,待珩兒漸漸長大,終會知道這些,他只能盡自己之力彌補他缺失的另一份父子之情。
只要在軍中,蕭莨大部分時間都親力親為将珩兒帶在身側,無論是接見部下,還是召集人商議軍事,珩兒在一旁自個玩耍,從來不吵不鬧,時不時地還會沖人笑,叫軍中這一衆原本不放心的老将,都将勸谏之話吞回了肚子裏,這麽乖巧的小娃娃,誰又會不喜歡。
短短幾個月時間,特別是在一舉奪回駱城失地,又收複了幾座小的城鎮後,蕭莨在軍中地位漸穩,蕭讓禮的舊部擁護他,普通士兵服他,如今蕭讓禮已去,若無意外,只等朝廷旨意到,他便能接任戍北軍總兵統帥一職。
某日深夜裏,蕭莨半夜起身,有親兵來回報消息,呈上了一塊石褐色一頭焦黑的石頭給他,蕭莨一見便知這就是傳聞中的伴金石。
見伴金石,即可見金,蕭莨的眼中難得有了喜色,問:“在哪裏找到的?”
親兵回話道:“西南方三十裏的山林中發現的一處隐秘洞穴,內有溪澗,此石是在溪澗底發現的。”
蕭莨握緊手中石頭,果然與他猜測得差不多,從前在工部時他過一些相關典籍,工部有個老郎中是這方面的行家,他曾與之共事,聽之說過許多有關此道的經驗之談。為了找到金礦,這幾個月他仔細研究過鷺川這一帶的山川走勢,翻遍了這百十年間的當地地志,還找當地山民詳細詢問過這些年來周遭地勢山河的變化,圈出了幾處他以為最有可能的礦脈所在之處,讓手下親兵去找,如今果真有了消息。
“好,繼續去找,一旦挖出礦脈,立刻來報。”
只要找到金礦,哪怕只是開采一點,為戍北軍換來足夠的糧草和軍需,收複涼州、雍州,都将成為指日可待之事。
京城。
祝雁停在京中名氣最大的首飾鋪前下車,提步走進去,鋪中掌櫃迎上來,笑容滿面地問他要買什麽,祝雁停四處望了一眼,淡聲道:“我想打一把長命鎖,給小兒做周歲禮。”
“這個好辦,郎君想要什麽式樣的?這邊有許多樣板,您盡管挑。”
祝雁停被引領着過去看,各種材質、樣式的長命鎖琳琅滿目,他掃一眼過去,叮囑掌櫃道:“打一把這種純金的,不要偷工減料,但小巧一些,不能太重,怕孩子戴着累,镌上‘富貴長命’的字樣,飾以鯉魚和蓮花圖紋,下頭墜幾個鈴铛,做得有趣一些,能叫孩子喜歡的。”
“郎君放心,一定叫您滿意。”
“多久能做出來?”
“十日之內,必能做成。”
祝雁停搖頭道:“我等不及,我多加些銀子給你,三日之內你給我做出來。”
深夜。
月色皎皎,自雕花的窗棱融入,在屋中投下斑駁月影,房中燭火幢幢,燈臺上的燈芯正炸開噼啪聲響,祝雁停坐于書桌前,一手握着筆,一手摩挲着手心裏那枚精致小巧的長命鎖,散碎燭光映着他漆黑雙瞳,晃蕩暈染開。
呆怔許久,終是落下筆。
“表哥安否?昨夜夢中忽聞笑語,覺來唯見夜雨燈深,昔言猶在耳,思君不得見……”
只寫了幾句,祝雁停便又停住筆,輕閉雙目,神色愈加悵然。
半晌,他睜開眼,将信紙揉碎,扔進了紙簍中。
阿清停下磨墨,小心翼翼地問他:“郎君,您怎不寫了?”
祝雁停自嘲苦笑:“是我不肯跟他和珩兒走,如今寫這些,還有何意義,只怕他看到了,會更加怨我。”
蕭蒙沒了,蕭讓禮如今業已去了,蕭莨一力肩扛起戍北軍的重擔,想必萬分艱難,相比之下,他這些無甚用處的思與念,于蕭莨而言,又算得了什麽,從他不願與蕭莨走那日起,他便再沒資格說這些。
“這把長命鎖,”祝雁停喃喃道,“你将之細細包好,派人送去西北吧,無論如何,我都是珩兒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