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雨欲來
第22章 風雨欲來
後半夜,又落了半宿的涼雨。
天色熹微,阿清帶人進來伺候祝雁停起身,熱帕子蓋上臉,好半晌,祝雁停喃喃問道:“蕭大人呢?”
阿清低聲回答:“蕭大人一早去了湖邊,說等您醒了,他便回來。”
祝雁停輕颔首,不再出聲。
蕭莨過來時,祝雁停正立在門邊長廊下發呆,怔怔望着庭院中又添了滿地的枯黃落葉,不知想些什麽。
蕭莨大步走上前,祝雁停回神望向他,清亮的眸子中染上笑意:“表哥,你一大早去哪了?”
“見外頭雨停了,去湖邊走了走,”蕭莨将采得的花遞給他,花瓣上滾動着露水,嬌豔欲滴,“快入冬了,花都落了,這一朵是我湊巧發現的,也不知是什麽花。”
祝雁停接過,送至鼻尖嗅了嗅,輕聲一笑。
蕭莨安靜望着他:“喜歡嗎?”
祝雁停眨眨眼:“表哥,我又不是姑娘家,為何要喜歡這花?”
蕭莨有瞬間的窘迫,便見祝雁停笑得愈加開懷,慢悠悠地添上後一句:“但表哥送的,我都喜歡。”
蕭莨低咳一聲,道:“我也是随手摘的,不喜歡扔了便是。”
祝雁停沒答應,吩咐人去找了個瓶子,将花養起來。
“……真的要養?”
“當然,表哥的一片心意,我豈能辜負。”祝雁停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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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牽過蕭莨的手:“走吧,我們去用早膳。”
進了屋,祝雁停想起什麽,忽地問蕭莨:“表哥,為何你昨晚不與我同榻而眠?待我睡着便去了另間房間?”
他眼中隐有笑意,蕭莨略不自在:“……我們還未成親。”
“這裏又沒外人,怕什麽,”祝雁停笑喃,“再說,那日在山上寺廟裏,我們不也曾同床共枕過?”
“那不一樣。”
“怎不一樣?”
蕭莨面皮薄,被祝雁停追問幾句便微微紅了臉,似有羞惱:“你別說了……”
祝雁停不依不饒:“到底哪裏不一樣了?怎那時可以,昨日卻不可?”
蕭莨的目光飄忽,移開視線,聲音低下去:“我們那時還未定親。”
“哦,”祝雁停眼中笑意愈濃,拖長聲音,漫聲道,“所以那時表哥對我全然沒有非分之想啊?”
“……也不是。”
怎可能沒有,他念着這人,這人便出現在面前,親手為他捉來螢火蟲,将夜星都捧給他。那個夜晚他輾轉反側,一宿未阖眼,望着身旁人的睡顏直到天明,若非謹記着祖父從小教導他的那些君子守禮、克己慎行之道,他甚至按捺不住想要将那人擁入懷中。
但這些,他不願與祝雁停說,亦不知該如何說。
“那是什麽?”
蕭莨深吸一口氣,望向祝雁停,鄭重道:“雁停,我心悅你,更憐你、敬你,我不願肆意随心所欲,輕踐了你。”
祝雁停微怔,一聲嘆笑:“表哥,我與你說笑的,你何必這麽認真?”
“對你的事,我從來都是認真的。”
祝雁停點頭,不自在的那個反倒成了他自個:“好嘛,我知道了,我早說了,我信你的。”
蕭莨不再多說:“不說這個,先用早膳吧。”
巳時,祝雁停說想去泛舟,蕭莨沒答應,叫人送來棋盤:“不去外頭了,我陪你下棋吧。”
祝雁停不樂意,拉着蕭莨的手晃了晃:“不能去嗎?”
蕭莨無奈勸他:“外頭風大,你身子弱,等到春日天暖和了,我再陪你去泛舟。”
“我哪裏身子弱……”
“你自己說的,小時候身子骨不好。”
祝雁停不以為意:“那是小時候啊。”
“現在也一樣,”蕭莨捏住他手心,微蹙起眉,“這屋子裏還擱着火盆,你的手依舊是冰涼的,身子這麽寒,別想着出去玩了。”
祝雁停不再争辯,手指撫上蕭莨的眉心,與之讨饒:“那就不去了,我們下棋好不好?別皺着眉頭不開心啊?”
蕭莨終究心軟,望着他,輕聲一嘆:“等開春了,你想泛舟,我一定陪你去。”
祝雁停彎起唇角:“好。”
倆人坐上榻,一盤棋、兩杯茶,便能打發一整個白日的時間。
蕭莨落子時總要思考許久,祝雁停之前曾好奇問過他,為何這般猶豫不決,蕭莨解釋,他寧願把所有的可能性和後果都考慮完全,也不想落子之後後悔,一如他的個性。
并非瞻前顧後,只是過于慎重,一旦下了決定,便不會回頭。
祝雁停所想,卻是如何才能攥取眼前最大的利益,至于以後,世事難料,他并不想花費心思去琢磨。
蕭莨凝神沉思,祝雁停便不催他,兀自搗弄香料,時不時地将調出的香遞給蕭莨聞,讓他挑選喜歡的味道:“表哥,你将香囊給我,我再給你換些香料。”
蕭莨随手摘下香囊,扔給他,祝雁停将其中東西倒出,給他換了些自己慣常用的沉水香,還摻雜了其它幾味花香。
那些廢棄的香料,盡數被他掃去一旁。
申時末,蕭莨将祝雁停送回王府,下車時,祝雁停問他:“我們是不是得有一段時日見不到了?”
蕭莨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捏,解釋道:“明日我去新部衙赴任,還得辦陛下交代的差事,我想盡可能趕在成親之前,将這事了了,這段時日,或許會很忙。”
祝雁停不在意道:“沒關系,我去找你好了,見一面陪你說幾句話總行吧?”
蕭莨點點頭,不再多說,低頭在祝雁停指節上落下一個輕吻,低聲提醒他:“回府裏好好歇着,天冷別到處去。”
“好,”祝雁停湊過去,又在蕭莨唇瓣親了親,“表哥,我真想早些嫁給你。”
他不是女子,說話無需那些矜持,想到什麽便說出口。
蕭莨回吻他,唇齒相貼間,低聲喃喃:“就快了。”
三日後,蕭蒙啓程回西北。
天未亮,蕭莨帶着嫂子楊氏和侄女一塊将蕭蒙送出城,楊氏眼中含淚依依不舍,蕭蒙與她低語幾句,又抱了抱女兒,叫人扶她們先上車。
蕭莨上前與兄長道別,蕭蒙輕拍他肩膀,嘆道:“本還想着能喝了你的喜酒再走,無奈戰事告急,不得不提前回去,趕不上這個熱鬧了。”
蕭莨道:“待日後兄長凱旋,必與兄長痛飲一番。”
“好,”蕭蒙釋懷一笑,“下次我們兄弟再見,定要喝個痛快。”
“兄長,”蕭莨的喉嚨滾了滾,艱澀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萬事小心。”
“我知,”蕭蒙微微搖頭,“你不必擔心這個,倒是你自個,宗事府人多事雜,那些個宗室王爺沒幾個是好相與的,以後你免不得要跟他們打交道,定要萬分謹慎仔細。”
“我亦知,”蕭莨的眸色微沉,“兄長不必多慮,我心中都有數。”
“你明白就好,陛下用你來出這個頭,雖是故意為之,想必也會适當護着你,你且順着他意思,但也不必過于谄媚,我們蕭家人做事,問心無愧便好。”
蕭莨颔首:“多謝兄長提醒,我會牢記在心,必不敢忘。”
蕭蒙再次拍了拍蕭莨肩膀,輕籲一口氣,望向他身後的馬車,小姑娘還趴在窗邊與他招手,蕭蒙走上前去,撫了撫女兒稚嫩的面頰:“瑩兒乖,将窗戶關了,當心着涼。”
“爹爹怎麽還不上來?”
蕭蒙哄着她:“你與阿娘先回去,爹爹去外頭辦點事,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那爹爹要記得給瑩兒和弟弟帶好玩的東西。”
“一定。”
楊氏将女兒抱開,望着蕭蒙,忍住眼中淚意,哽咽道:“平安歸來。”
“好。”
窗戶阖上,蕭蒙的神色黯然些許,走向蕭莨,最後與他道:“你嫂子他們,還要麻煩你了。”
蕭莨鄭重點頭:“我會替兄長照顧好他們,兄長放心。”
目送着蕭蒙帶着他的親兵遠去,蕭莨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風霜迷了眼,才怔然回神,轉身上馬。
皇宮,天門臺。
雨水時落時停,整個皇宮一片蕭條慘淡之景,唯有這天門臺,立于高處,任風吹雨打,兀自巋然不動。
天門臺前頭的主殿是皇帝修仙之地,後頭便是專供虞道子的住處,虞道子靜坐榻上,入定不動,有道童推門進來,輕手輕腳走至他跟前,跪坐地上,将藏在懷中的藥包取出,交與他。
“國師大人,這是剛送來的……”
半晌,虞道子睜開雙眼,面色淡淡地将藥包接過,并未拆開,夾在兩指間,深思片刻,他問道童:“你可知,陛下為何這般信任我?”
道童奉承道:“國師大人非同常人,有通天之術,陛下自然萬分信賴國師大人。”
“什麽通天之術,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虞道子嗤笑,“皇帝糊塗,旁的人心裏可不糊塗,待到我等再無利用價值,只怕這天門臺都将不複存在。”
道童垂頭不語。
火盆中的火光不斷躍動,映着虞道子變幻不定的眸色,良久過後,他一揮手,将藥包扔進盆裏,一股刺鼻氣味随之蔓延開,很快又消散于窗外不斷灌進的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