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話不投機
蘇廠督跟別人翻臉如翻書, 對陳青鸾,姑且還是說話算數的。
自那日回來之後,他便解了陳青鸾的禁令,一是因為她身子已經養的差不多了,餘毒能不能解得了,同她是不是在府中靜養壓根沒關系;二是她天生閑不住,自己又沒多少時間陪着,不若放她出去随性折騰還比在府中養尊處優來的快活。
陳青鸾得了自由,反倒不着急出門了, 直懶到了乞巧節之後,方才去了店裏。她許久沒有露面,店中仍舊座無虛席, 但其中為了伺機來巴結蘇仁的投機客少了,剩下的都是慕名而來的食客。
她先是到後廚走了一圈, 将新菜式盡都嘗了一遍,直誇贊這手藝越發精進, 比她原先在時還好了。廚娘與她相識已久,從不與她客氣,一邊抱怨她那時候的突發奇想十個裏頭有九個做出來根本入不得口,一邊将她推出了後廚。
被攆出廚房,陳青鸾不生氣, 但是菜沒有吃夠,她頗有些意猶未盡。想着自己也可以去雅間享受一回客人的待遇,自然而然的就去了當時特意留給蘇仁的那處雅間。酒足飯飽之後, 又叫掌櫃的把近日的登記簿拿來看,翻了幾頁後,果然見到了一個三日後的預定,留名為許氏。
女子以自己的名義來預定位置的本就不多,而潇潇正好本姓許,陳青鸾猜測這個許氏便是潇潇,打算三日後定要再過來。
正欲合上冊子,卻見許氏之下有一個名字眼熟的很,她眉頭微蹙,又将冊子往回翻了幾頁,見連日來此人都定了位子,而今日的名字後被新墨勾畫了一筆,這就說明他此時應是剛到店來不久。而他今日定的位子,正巧也在這三樓,而且還是陳青鸾下樓所要路過的必經之地。
陳青鸾路過時,忍不住心中好奇,腳步稍緩,趁機往那屋子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其中有二位青年男子正在飲酒談笑,其中一個她并不識得,而另一個,正是前幾日在乞巧市上見過的常雲蕭。
她原本不過是好奇來看一眼,也并未想去打招呼,便悄無聲息地下了樓。回府後,趁四下無人,推開窗子向外道:“暗處的那位小哥,可否出來露個面,我有事情拜托你。”
庭院中寂靜無聲,半點回音也無,她嘆了口氣,心道那暗中跟着自己的影衛果然不是自己能驅使的動的。
晚間蘇仁回到府中,見書房的燈還亮着,便循着過去,只見陳青鸾今日轉了性,桌上再不是話本傳奇一類閑書,盡是些醫術典籍。他挑眉道:“開了醫館還不足,自己也要去當大夫?自己尚且沒個着落,就想着濟世渡人了?”
陳青鸾托腮,“愛好醫術,同濟世渡人又有何幹系。我自小便想做個大夫,只是後來沒這個運氣。現今有了機會,還是想要試一試的。”
蘇仁皺了皺眉,沒再說什麽,心中卻不快起來。大楚禮教嚴苛,女子行醫頗受限制,除了專門為宮中貴人診治婦科的醫女之外,便只有鄉野間偶爾有之。陳氏醫館剛開張時,她坐診便少有病人來看診,也是吃過癟的,現下又提起這事,怕是有些別的緣故。
陳青鸾不給他将誤會越想越深的時間,笑道:“督公,借你手下的暗衛幫我查個人可好?”
蘇仁下意識的問道:“你要查誰?”
陳青鸾偏頭笑道:“就是那上回有過一面之緣的常太醫,我今兒又在蓬萊閣遇着他了,這人有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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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仁冷哼一聲道,“覺着古怪?那就離他遠些。”
陳青鸾放下手裏的書,攬着蘇仁的手臂便往卧房走去,同時笑嘆着道:“總不能就此不出門終日躲着罷,況且他古怪是有的,但想來并無惡意才是。”
細雨如絲,于不經意間籠罩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沖淡了炎夏的炙熱。
蓬萊閣門口,一輛精致的馬車緩緩停下,車夫撩開簾子,其中一個薄紗遮面的女子盈盈走下。僅憑着一雙勾魂奪魄的媚眼,便叫往來行人放緩了尋找避雨之所的腳步,甚至一再回首張望。
那女子似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她款款走入蓬萊閣,引得大堂中無數食客的矚目,随即便有夥計接待她去了早已定好的雅間,只留一室遐想。
進了房間後,她摘下面紗,憑窗而立。半晌,身後傳來咚咚兩聲輕響。她回過頭來,見陳青鸾在門外半步之處,手指尚搭在門框上。
陳青鸾見了她,笑道:“果然是潇潇姑娘,只因我随口打聽,便勞煩你特意跑這一趟,實在不好意思,所以今日務必要叫我做個東道招待你才是。”
說罷,她步入屋內,身後跟着的兩個小二已經端着托盤進來,麻利地擺了一桌子酒菜,随後便退了出去。
期間潇潇一直沉默不語,直到房間內只剩二人時,她才低首道:“陳娘子不必同我這般客氣,若再早上幾個月,我還要稱您一聲主母。況且有些事憋在心裏許多年,也是想同人說說的。”
陳青鸾偏頭,半是玩笑地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樣一個絕代佳人,甘願自降身份也要去到清平侯身邊,甚至不惜卷入無窮無盡的內宅争鬥,到底是何緣故。”
潇潇抿唇淺笑,濃密的睫毛眨了眨,對陳青鸾道:“我一個青樓女子,能攀上堂堂侯府,世人都道是我高攀了,你卻為我鳴不平?”
陳青鸾道:“并非不平,只是若從我的角度來看,你自有許多更好的選擇而已。”
聽她這麽說,潇潇淺嘆一聲,而後伸手端起酒壺,給面前兩個杯子都斟滿了,自拿起一杯一飲而盡,随後才道:“再好的選擇,若不能讓我有機會到他身邊,便是沒有選擇。
我出身涼州,幼年戰禍中成了孤兒,差點被人販子拐去妓院,便是被他救了,那時我雖有心報答,卻并不知他是誰,于人海中根本無處找尋。後來輾轉來到京城,機緣巧合之下被師父看上,傳授我百般巧技,叫我能在司禮監之下立足,再不受人欺辱。他還朝入京之時,我一眼便認了出來,自此所有關于他的信息,都是經我之手記錄在案。
他是個傻子,雖然同他夫人感情不好,但是敬重她給她面子,一直算是尚書那邊的人,可是又為了某軍饷,總是隔三差五偷偷與督公示好。他這樣兩邊靠不上,總有一日會把自己搭了進去。我不忍心見他毀在這上頭,便索性自己去做個壞人,讓他與那邊斷個幹淨,這樣于他,于我,于主父都好。”
陳青鸾聽罷心內感嘆,她道:“你因何要去清平侯身邊,我已經明白了,只是為什麽要以一個青樓女子的身份去,我還是有些想不通。”
潇潇笑的有些苦澀,她幽幽嘆道:“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可我出手便是要拆散人家的姻緣,自然也該付出些代價才是。”
陳青鸾皺眉,“你是想用自降身份來贖罪?”
潇潇雖是滿心為了那譚裕同着想,但到底是要做拆散人家夫妻的龌龊之事。她心中愧疚之意難消,便故意用最低賤的身份去他身邊。這樣一來,縱使将來再得寵愛,也永遠不能肖想正房夫人之位。
潇潇點頭稱是,“從前我害人無數,但都是身負命令,不得已而為之。現如今既然有機會自己做主,縱不能頂天立地,至少要無愧于心。”
陳青鸾臉上笑容漸去,她直視着潇潇,有些不忍戳破她此時自以為問心無愧的美麗臆想,但又有話卡在喉間不吐不快,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道:“若這樣能叫你好受些,那旁人自無權幹涉,只不過你既然選了這條路,那我奉勸你盡量做的利落些,不要同清平侯誕下無名無分的孩子才好。”
潇潇驚愕地盯着陳青鸾,反問道:“陳姑娘為何這樣說?”
陳青鸾垂眸,無數往事自心頭湧起,“幼子無辜,若他天生就帶着不光彩的身份,今後不知要背負多少诋毀與諷刺活着,但凡做父母的有一絲慈愛之心,斷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生受苦。”
潇潇下意識地将手撫過自己的小腹,神色見閃過一絲不忍,随後低首,聲音有些冷淡地道:“我本以為陳姑娘自主留在主父身邊,也該是不拘于繁文缛節之人,原來是我想差了。至于孩子,侯府庶子的命運,只會比平民百姓好上千倍,陳姑娘不必多慮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陳青鸾已不願同她贅言,她起身向外走去。即将邁出屋門時,腳步停了下來,卻不回頭,只平靜地道:“若不看重名分,又怎會将它當做贖罪之物拱手讓出?我不欲硬跟你說這些大道理,只是怕你将來後悔,你若不愛聽,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看菜有些涼了,去叫人給你換新的來。”
潇潇怔怔地坐在桌前,直等到店小二進來将一桌菜肴盡都換過,又離了屋子後,才落下兩滴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裏其實有點帶入自己的三觀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