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雲端裏的雅典娜(上)
“不如我們來講鬼故事吧!”
五個女生圍坐在病床旁邊,提頭的名叫李曼,她削蘋果的時候忽然把刀尖/插/進果肉,陰笑着說:“反正除了聊天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不如講些鬼故事活躍氣氛?”
蘇穎不同意:“我倒無所謂啦,只是左思,她之後還要一個人待在病房裏,會害怕的。”
左思坦誠地說:“我無所謂的。”說老實話,還有點喜歡。
“好呀!”馮佳站起來,把門窗的簾子拉上,屋內陷入一片漆黑,隐約的陽光映照進來,氛圍顯得更加詭秘。
“還是算了吧……”膽子最小的白妍清縮到左思身旁,“我有點害怕,而且我不會講鬼故事……”
李曼陰森森地指着左思:“你躲在了一個最恐怖的人身邊。”
“什——”
“啪嗒。”左思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小型手電筒,幾個女生圍聚過來,每個人的面孔都映襯得分外詭異。
白妍清抱住左思,瑟瑟發抖。
“尋城三中的事情你們聽說過了吧?”左思的目光在其餘四個女生臉上掃了一圈。
“聽說過了,”李曼接茬,“沒想到你也聽到了風聲。”
蘇穎捂住耳朵,身體緊靠在馮佳,嘴裏卻忍不住問:“什麽風聲?三中出什麽事了嗎?”
“你居然沒聽說麽?”馮佳轉過來幽幽地看着她,“那麽大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
“什麽新聞?”白妍清攥住左思的衣服,“三中裏發生什麽了?”
“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案子,我是聽我父親說的。”左思低沉着嗓子緩緩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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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以來,三中走廊夜間時不時能聽見咯啦啦的聲音,就像指甲在抓枯木。門衛室的人很緊張,于是調查監控,監控涉及的範圍沒有任何異狀,可是那種咯啦啦的聲音一直萦繞在他們耳邊,第二天,一個男生的屍體在實驗教材室的樓梯拐角被發現……”說着,左思的手輕輕搭在白妍清肩上,并且在她的耳廓上輕吹一口氣,可憐的白妍清吓得直哆嗦。
李曼忽然站起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斜方天花板。
蘇穎閉着眼睛大叫:“你這混蛋不要擅自加戲啊!”
李曼回頭:“可我超想表演警察的。”
蘇穎拉住她的手:“你給我坐下!”
“後來,”馮佳接過左思的手電筒讓左思過去喝水,她接着講述,“警方發現屍體的心髒不翼而飛,哪裏都搜尋不到。”
她用手指在自己心口部位點了點:“這裏破了一個大洞,詭異的是裏面居然沒有一滴血流下來。”
正在喝水的左思噎了一下,她只是随便亂開了個頭,這兩個人居然一本正經地編下去了,只是這故事怎麽聽着有點耳熟……
“左思,你快點過來。”白妍清喊她,左思端着杯子重新回到她身邊。
“接下來呢?”蘇穎小聲問,“案子破了麽?”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要死掉一個人,”李曼接過手電筒,冷光對準她的下巴尖,“第二個人缺少的是肝,第三個人缺少的是肺,第四個人缺少的是脾,第五個人缺少的是腸子……”她的嘴角浮現一絲弧度,指尖在清點人數,“看吶,正好五個……”
白妍清把頭埋進左思懷裏。
蘇穎終于察覺出不對:“這真是三中發生的事情?瞎編的吧。”這種編出來的故事最不吓人了。
李曼不受幹擾,接着說:“晚上的時候三個警衛一起查夜,尋到實驗教材室他們看到一個高大的白色影子在走廊溜達。終于出現了,他們握緊武器沖上去,可是走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會不會在前面?他們商量着往前走,一個警衛發現地上有細小的白色/粉/末,他蹲下來查看,發覺那是些散落下來的石膏粉/末……一個石膏模型從黑夜中浮現,他附在警衛後面……”
李曼以最快的速度掐住蘇穎的脖子在她耳邊大喊:“還差你的頭!”
冷不防來這一手,所有女生都吓得失聲尖叫,李曼哈哈大笑,巡房護士氣得敲門訓斥:“丫頭們,給我安靜點!”
幾個人閉緊嘴巴,直到護士離開。
蘇穎指責李曼:“你這人壞得狠,每次都變着法吓人。”
左思笑着說:“好了,我去開燈。”
她的胳膊被白妍清拉住:“我還沒講。”
“不、不用了……”左思的目光挪去一旁。
“是啊,”李曼摸摸後脖子,“講一個就行了。”
蘇穎竄起來:“我去開燈——”
“給我坐下!”
蘇穎的屁股登時粘上凳子。
白妍清彎眸一笑:“我剛剛都說不要講了,你們偏要吓我,是吧,左思?”
“哈哈……”後者幹笑。
“……其實這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白妍清恢複平日的懦弱模樣,皺着眉頭,滿臉擔憂,“可是太奇怪了。”
“你們記得年前我爺爺病重去世的事情嗎?”
“記得,”馮佳說,“你當時還回老家住了一個月。”
“嗯,我要說的是他臨死之前的事情。
“我奶奶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個木讷古怪的人,常常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木材室裏雕刻木頭,在那期間和誰都不講話,木材室裏也不許人進,奶奶通過窗口給他送飯。不過在我印象裏他一直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也不曾見過他進木材室。據奶奶說,我父親出生以後我爺爺的性格就變好了,不僅不倔強而且溫柔體貼,是一位非常負責任的丈夫,也是個合格的父親。
“去年我去看他,他已經完全變了模樣,身上一點肉都沒有,渾身幹癟癟的,全是皮包骨頭,他幾乎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只是偶爾,他會睜着眼睛木讷地看着上空,有時手臂會胡亂揮舞,像是要抓住什麽,嘴裏還會發出意義不明的唔吶聲。
“奶奶說,他完全迷糊了。家族忙成一片,在為他準備後事。
“那天後半夜我替母親守夜,他一直很安靜,像一具躺在房裏的死屍——我一想到他馬上就要變成屍體我就非常害怕,可是我越害怕視線越不敢從他面上挪開,我一直注視着他那蠟黃的面孔,他一動不動,我甚至懷疑他已經死了……終于,他的鼻子動了動,一縷非常細小的黑煙從他鼻孔裏飄出來,綿綿不斷,升起的黑煙并沒有消失或飄走,而是堆積在他身體上面,形成黑棉絮一樣的雲朵……”
四個女生都說不出話來,白妍清并不是拿親人開玩笑的類型,她爺爺的死她曾一度非常悲恸。
“我害怕得差點暈過去,我尖叫着沖出去喊人,家裏的大人都睡下了,沒睡的在和道士談事情,終于碰到出來起夜的二舅,我慌慌忙忙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從我零碎的話語中推斷主房裏出事了,趕緊跑過去看,我跟在他後面,結果房裏空無一人,那天夜裏我們在村子裏到處尋找爺爺,不敢驚動奶奶。
“找了一夜,什麽都沒找到。清晨奶奶知道這件事,沉吟半晌,說了聲或許,然後帶我們去廢棄幾十年的木材室碰運氣。木材室在屋後的竹林裏,我們跑過去一看,門鎖被砸開了,爺爺躺在一大堆木屑裏不省人事,我的幾個舅叔合力把他擡回去,他的手裏還緊緊攥着半腐爛的木塊。
“最後他醒了一次,像個嬰兒一樣嚎啕大哭,不停地用拳頭擊打自己面部,極其悔恨似的喊叫,他的嘴裏早已發不出清晰的字眼,但我總覺得他在悔恨什麽……臨終前的幡然醒悟……”
可是他已經油盡燈枯,這該是怎樣的精神毀滅。
“我想爺爺的反常行為也許和那道黑煙有關。”
左思說:“你有沒有問過其他人?”
“道士說可能是人的死氣湧出體外。我覺得不可信,”白妍清皺起眉頭,“那更像是某種邪惡的東西,看到爺爺将要死去,抛棄他一般抽離體外……我覺得很恐怖,為什麽在黑煙離開後爺爺要去木材室,那裏有什麽嗎……”
蘇穎鼻尖上沁出冷汗,那是一件真實發生的事情,那黑煙搞不好是某種亡靈。
昏暗的病房裏像是潛伏着某種怪物,蠢蠢欲動。
——“我不是夢……我是被驅逐出來的游魂……”
之後似乎沒有再夢見他。
“啪!”白熾燈被人粗暴地打開,五個女生把頭埋起來适應強光,緊接着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堵在門口,除了左思,其他四個女生吓得站起來,整整齊齊地大喊:“左叔叔好!”
“你們好。”
左延的笑容如同冬日裏最冰冷的風刀。
左思不禁笑出聲來:“放她們走吧,她們不喜歡你。”
“誰、誰說的?”蘇穎硬着頭皮反駁。
左思聳聳肩膀:“那好,你留下來吧。”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有事……”
“對、對,我們幾個都有事。”李曼帶着她們貼住牆壁,緊接着趁左延走進來的時候瞬間溜走。
“不好意思,”左延說,“本來不想打擾你們聚會,但是你該吃飯了。”
左思到桌子旁邊坐着,看左延把保溫桶裏的菜一樣樣拿出來,她乖巧地問:“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明天中午。”
左思拿起勺子喝湯。
左延看着她,目光深沉。
“……你,和晏鑄在一起了?”
左思的動作猛地頓住,呼吸凝滞。她的手指顫抖着,竭力控制什麽似的,最終那根弦完全繃斷。左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她爆發之前迅速把她抱起來,讓她遠離餐具。
竭力控制,用盡全力不讓自己發狂,可是內心深處的原始恐懼刺激她劇烈反抗那雙堅實的臂膀,甚至用牙齒去啃咬他臂上的肌肉。
“我錯了,左思、我錯了,”左延忍住疼痛不停撫摸女兒披散下來的頭發,“我不再問了,這是我在來的路上聽護士講的,我沒有監視你,請相信我,我沒有再監視你。”
他親吻左思的發頂,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我愛你,我不會再傷害你。我這只是聽人說的……聽人随意說的,沒有監視,沒有……”
他不停地安撫她,努力使她平靜下來。
他不停地道歉,祈求她的原諒。左思緊繃的身體慢慢松懈,牙齒離開左延的手臂,她把臉埋進左延的胸口裏,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
“對不起,左思,對不起。”
我只是太過珍視這個唯一……請你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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