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還禮,恨不得以頭搶地。
白素貞待與栾青走遠一些,才對她道:“那公子是個老實人,切莫再捉弄他。”
“小姐說的是,青兒再不敢了。”
白素貞見她仍是一臉玩笑,少不得拿手指在她頭上一點,“辦正經事要緊。”
栾青這才斂了心神。
她二人五日前到達臨安府,在清波門雙茶巷尋到一座荒廢的大宅。好巧不巧,宅子原主也是姓白。栾青便勸白素貞在這裏安身。
這宅子正經四進四出,正房後還有假山池塘,池塘裏蓄着半池子雨水,因久無人居住,荒涼的有些滲人。
白素貞與栾青自是不怕的。不勞白素貞動手,栾青催動咒語将整個宅院掃除蛛網,蕩清灰塵,引了運河的水入池塘,又放出五鬼要他們打理草木,像模像樣的過起日子來。
一入後半夜,這宅子的陰森之氣漸盛。
栾青本在自己房中打坐,忽然聽見寂靜中有女子哀哀戚戚的哭聲,聲音飄渺不定,似是在宅子裏不斷走動。她喚來五鬼中的老大,問他,“老鬼,你可覺得舒坦?”
那老鬼帶着頂破舊的儒生帽,臉上的肌肉幹癟攣縮,嘴巴本就閉不起來,此刻更是大張,露出黃漬漬的牙,“舒坦,舒坦!”他這表情是在笑。
五鬼以陰氣為食,宅子裏陰氣正濃,他們自然舒坦。
五鬼舒坦,活人就不舒坦了。栾青勾勾手指,叫老鬼湊近前,向他吩咐道:“你帶他們四個悄悄潛出去,看是誰在宅子裏作怪。”接着又囑咐,“找到了報與我知,你們不可動手,亦不可讓她看見你們。”
把老鬼打發出去,她輕手輕腳的翻上房梁,不走正路,走窗戶翻到白素貞的卧房裏去。
“姐姐,是我。”栾青壓低聲音,半蹲在白素貞床前。
白素貞亦是個打坐的姿勢,她先将栾青拉起來坐到自己身旁,一樣低聲道:“是我們驚擾了她,她若不是個害人的,我們就由她去吧。”
栾青是個不依不饒的性子,她心中自有計量。
靜待過一炷香的時間,五道黑煙從窗戶縫裏鑽進來,附到栾青左手腕上的墨玉手串中。栾青拿指尖朝其中一點,老鬼再度浮出來,站在她二人面前兩尺遠。朦胧的月光透進窗戶紙,地上沒有影子。
“是個女體。”老鬼回報,“能動能走,教我們兄弟給趕到池塘裏去了。”
原來是人非妖,這倒不好辦了。若是妖物,按住痛打一頓,栾青這些日子正手癢呢,若是個人……她眼睛滴溜溜一轉,有心思獵了來給五鬼分而食之,只怕白素貞不肯。
白素貞已然猜到她心中所想,攜了她的手,要前往房後去瞧一瞧。
“小姐別去,那物腌臜的很。”老鬼虛攔一把。
“無妨。”白素貞已打定主意。
栾青只得收回老鬼,與白素貞一同前往房後的池塘。
池塘裏本蓄着雨水,經栾青白日打理後,疏通了與運河的連接,池塘底下的淤泥被攪動,正青黃混沌不堪。
栾青雙手交纏,催動咒語,接着朝池塘中一指,一道白光劈入水中。片刻後,那混水似煮開了一般咕嘟咕嘟翻騰起來。藏身水底的東西按捺不住,冒出半個身子,果然是個女子。她長發絞纏着披散下來,看身量年紀不算大,看衣着服飾像是有前朝遺風。
塘底的老泥混着這女子的本體發出一陣陣腥臭,栾青拿手在面前扇了扇,方才與她說話,“哪裏來的小鬼,攪了姑奶奶清夢!”
那冒出來的半具身子聽見動靜,轉了個個兒,仍是長發披散的樣子,看不見五官。她腦袋上下晃動,仿佛是打量着栾青,末了,似乎有所觸動,使雙手撩起長發分向兩邊,露出被水浸泡後慘白浮腫的下半張臉,嘴唇拱了拱,發出尖細又帶幾分凄然的聲音。
“生的好模樣,怎說話這樣粗俗。”她倒挑剔起栾青來了。
栾青見她本體出不了池塘,猜她道行必定粗淺,不料她見識更是淺薄,看見她與白素貞,竟也不知道害怕。
“嘿!”栾青樂了,觑一眼白素貞,回過頭複又對池塘中說道:“想必你生的醜極,都不敢讓人瞧見。”
那女子果然把頭發徹底撩開,露出一張腫如圓盤的大白臉,五官早已漲變了形,眼睛擠成一條縫,即便她昔年美貌,如今半分也看不出來了。
她見露出真容,栾青也不為所動,有些奇怪道:“我又變回去啦?”她映着月光看向水面,看見倒影出的仍是一張慘白的大臉,更加奇怪,“這樣你們都不怕?難道你們不是人?”
“你少在這兒跟姑奶奶歪纏!”栾青疑她顧左右而言他,擡手便要施法,被白素貞攔住。她方才趁兩人說話功夫捏指算了一番,得知池塘中的女子的确是這白府的正主,溺斃塘中已近五十年。水屬陰,死前又有怨氣,故而魂魄遲遲不散。
“白姑娘。”白素貞和善的向她說話。池塘中的女子一見白素貞,忽然情緒激昂,拿手指向她,尖叫道:“你竟生的這樣美貌!還占了我家的宅院!憑什麽!你憑什麽!”說話時身子劇烈晃動,臉上的腐肉挂不住,一塊塊脫落下來,露出森森白骨,映着月光,十分可怖。
“你莫急……”白素貞還待與她分說,她卻雙手掩面,自慚形穢一般鑽入池塘中。栾青也是有水下功夫的,可她看這腳下的塘水,又混又臭,就不願意下去,而是虛空一指,借光成棍,伸進水裏大肆攪動。
“萬萬不可傷她!”白素貞連忙阻攔,可惜為時已晚。池塘中的女子碰到白光,本體被灼傷,她吃痛,鑽入水底咕嘟咕嘟一陣,不見了蹤跡。
栾青攪和了一陣,再不見那女子冒頭,心道不好,有些尴尬的看向白素貞,“姐姐……她怕不是順着暗道,跑到運河裏去了吧。”
白素貞搖着頭嘆了口氣,心道這下可糟,這女子肉身困在池塘中幾十年,魂魄無甚滋養,亦不能走出宅院,現下魂魄與肉身合一,即便她無心傷人,但陡然到了外面怕是要鬧出大事。
“青兒,你也太莽撞!”
栾青知錯,心中懊惱不已,連忙提步追出去。白素貞不放心,緊緊跟在她身後。
有人癡心錯付,有人一往情深
栾青與白素貞一路沿着運河追至西湖,那女子入了西湖如泥牛入海一般再無蹤跡可尋。眼見天光放亮,兩人只得先打道回府。
栾青本以為尋到白府安身算是有功,還不待她居功自喜就不小心惹出這樣大的禍事,因此變得愈發乖巧。夜間随白素貞念安魂咒招攬那女子的魂魄,白日裏亦随她在西湖周邊游歷,查探那女子是否附了哪家小姐的身。
一日無功,兩日無功,三日無功,到第四日她就散漫了起來。直至碰見涼亭邊那老實的公子,登時玩心大發。白素貞少不得斥責她兩句,“你呀,劣性難除。”
栾青似沒聽見,搖晃她手臂,直指斜前方,“姐姐你看!”
前方一株老樹下的石凳上,坐着一年輕小姐,周圍丫鬟仆人四五個圍着她,她正大發脾氣。
“小姐,已入秋了,可不能着涼啊!”老媽子拿手帕沾着小姐額頭上的汗珠兒,那小姐不耐煩的從丫鬟手中奪過扇子,朝自己脖頸間撲扇,“熱得很!熱得很!”
“落落汗就好了,不能這樣貪涼!”
那小姐不理會,扇了半天還嫌不夠,又動手拉開胸前衣襟,露出鎖骨和一截抹胸,拿扇子朝裏面扇風。
“哎喲!這可使不得!”丫鬟老媽子連忙圍在她身前,生怕叫人瞧了去。
那小姐卻不以為然,“我這樣美貌,還怕人瞧見!”
“你們都來瞧!都來瞧啊!”她還打着扇子招呼過路人往她身上看。
小厮吓的連忙背過身去,丫鬟老媽子面面相觑,猜測自家小姐怕是發了熱症,腦子燒糊塗了。
白素貞看她此刻坐的方位,背鄰湖水,頭頂大樹遮陰,猜測應是池塘中那女子上了她的身。她遣栾青上前,栾青因日前與池塘那女子交鋒過,有些擔心白日裏控制她不住,亦或是控制自己不住。白素貞附耳對她低語幾句,又從懷中取出一小小瓷瓶交到她手中,她才放心大膽上前。
“這位小姐,我這裏有薄荷腦油,你聞一聞,能驅暑氣。”
那老媽子感念栾青一片好意,只是推辭一句,“我家小姐體弱,已九月天哪來的暑氣,她怕是得了熱症。”
“那也不妨一試。”
那老媽子眼下別無他法,只好接過瓷瓶,打開來放在自家小姐鼻子下端。
那小姐擡眼一看是栾青,立時勃然大怒,劈手将瓷瓶打翻在地,口中喝喝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