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一整個周末周和都沒出現。
王柏那個學校今年嚴查,比之往年将軍訓時間足足延長了一個月,使他曬成了一顆響當當亮晶晶的黑煤球。他從軍訓基地回來的頭一件事就是揣着從銀行卡裏取出來的“贊助費”,樂颠颠地跑去買了臺筆電。因為校園網的速度已經慢得連蝸牛都自愧弗如,王柏還專程跑到附近移動營業廳辦理了10m的寬帶,迫不及待打開電腦跟王滿視頻。
王家三顆腦袋擠在王滿電腦前談天侃地,看着王柏全身上下只剩下牙齒和眼睛殘有白色,王媽媽心疼得不得了,咕咕叨叨講着從健康養生書籍上面看到的內容,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讓他早日白回來:“你黑成這個樣子,以後只能去非洲找媳婦了,真愁人!”
王爸爸倒是不贊成,半是心疼半是贊賞地說:“大丈夫頂天立地,無需在意外表,我看小柏這個樣子很好,很有男人味,總算有一點像我了!可這也太瘦了,你們那個軍訓基地難道每天只給你們發野菜吃嗎?老子可是交了那麽多軍訓費的!夠買十幾頭豬了!”
攝像頭那邊王柏從始至終都把眼睛笑成一道縫隙,王滿嚴重懷疑就算想要塞根針進去也未必能辦到。
“王大柏,你找到女朋友了嗎?”王滿舉手提問。
“小孩子家家,怎麽操心這種事情。”王媽媽用拂去灰塵的力氣拍了一下王滿的腦袋,嗔怪道,“你別往這方面打主意,好好學你的習,你這才初中呢,等以後上了大學了,像你哥哥這樣才算自由。”
一本正經教育完畢,王媽媽把視線從王滿身上挪開,兩眼熠熠生輝地盯着屏幕,猛地把頭往前湊,悄聲問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嘛?”
王柏:“……”
他沒戴耳機,寝室裏一直自動保持靜音模式的幾只室友終于按捺不住,把憋了半晌的眼淚笑聲齊齊噴了出來,透過那根細細的網線愉快地湧出王滿的電腦。
王媽媽知道自己不小心把“家醜”傳了出去,有點難為情,一手養大的風筝飛出她的世界,到了另一個她從未涉足過的領域,讓人既憧憬又陌生,唯恐不小心把手中那根失去用場的線亂動了下,影響風筝飛行的方向,讓他路過的雲朵笑話他。
她往後輕輕挪動了兩步,好像離攝像頭遠一點,就能把自己“犯錯”的痕跡抹得淡一些。
王滿笑着笑着,臉有些發僵,這種事情上輩子也發生過,只是當時的自己不能領會其中的深意,既覺得她過分看重于哥哥心裏發酸,又覺得這樣的情緒實在是雞零狗碎到不足挂齒,現在她看到王媽媽勉強維持的笑臉時,終于理解了她的想法。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因慈母綿長的思念線牽絆出哪怕是善意的哄笑,也是對于這位母親極大的不尊重。
“哥,你寝室裏養了狗還是貓啊,怎麽一直叫個不停呀?”王滿随口扯了句瞎話。
王柏正準備關攝像頭去收拾那幾個臭小子,聽了這話,凍住的臉上又吹過春風,笑哈哈的說:“什麽呀?是我室友。”
王滿長長的“哦”了一聲:“怎麽不讓他們出來呀?難道他們長得沒你帥,都羞愧得不敢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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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哄哄的笑聲短促地拉高了兩個調,然後戛然而止,靜悄悄地宛如一切從未發生過。王柏悄悄對王滿豎了個大拇指,起身離開了兩分鐘,把攝像頭往上調整了下,屏幕裏裝下了三只同樣黑黢黢的大小夥子,他們個個保持着軍訓時的優良習慣,敬了個禮說:“叔叔好,阿姨好!”
——如果沒有眉宇間隐約炸起的疼痛難忍的感覺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王媽媽很容易被安撫,順利地恢複了大家長的身份,唠唠叨叨說着些瑣碎的注意事項,說着說着,幾只黑炭小子都被順了毛,乖乖地站在電腦那頭,像是等着被投喂的幾只巨型犬,就差甩着尾巴往主人身上蹭了。
“都是些好孩子啊……”王媽媽意猶未盡地說道,“等過兩天我去買點好吃的給你們快遞過去,都在長身體,還需要好好補補呢……”
一席話雙雙得到了極大的精神滿足,幾只黑炭小子們想起了家人,往學校機房去找電腦視頻的視頻、打電話的打電話了。王媽媽則認真地拉了王爸爸出門,給王柏一寝室采購零食去也。王爸爸點評道:“視個頻就多了三個兒子要養了……嘶!老婆輕點,我錯了〒▽〒”
王柏這些年專注于學業和運動兩件大事,上了大學才頭一回摸電腦,一時新鮮感上頭,有點放不下手,可他對于游戲啊什麽的完全提不起來興趣,只顧着拉王滿聊天,見王滿都快無聊得打瞌睡了,氣哼哼地吩咐道:“去把我師父一家人叫過來!你不搭理我!他們肯定得理我!”
王滿的瞌睡蟲瞬間就被趕跑了,她打了個激靈,前天晚上的那一幕清晰地在腦海裏浮現出來,心癢癢麻麻的,像是被打了一劑麻醉針,怎麽掐也掐不清醒。她瞪了王柏一眼,“啪”地一下關了視頻,蹭着床邊的枕頭,覺得自己無端端地飄了起來。
“我一定是病了。”王滿反複在心裏說道,直到把自己徹底催眠,抱着枕頭沉沉入睡。
醒來就要上學了。王滿悄悄起了個大早,她平時六點半起床,今天五點半就爬了起來,準備趁周和還沒出發的時候就出門,以免兩人相見的時候過于尴尬。
可她沒想到,盡管她快手快腳收拾完畢,出門才堪堪五點五十,門口竟然已經立着了一個身影,手上拿着瓶溫熱的牛奶,正愣愣地對着她家的門發呆呢。
王滿還沒來得及産生什麽想法,周和已經主動把牛奶遞了過來,一如往常一般主動伸手接過了她的書包,轉頭往樓梯下走去。
天色太早,朦朦胧胧萦繞着一絲霧氣,太陽還沒完全睡醒,懶懶地打着呵欠,空氣中隐約浮現一些白光。路燈還沒熄滅,光線已然微弱許多,勉強還支撐着屬于它的時光,任由時間一秒又一秒重複沖刷着它的身軀,讓它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王滿暈頭暈腦,走過一個路燈,“啪”地一聲,路燈滅了,四處潛伏的黑暗餘孽一擁而上,使得霧氣突兀,堵在她的視線可見範圍內,讓走在前方的少年身影變得朦胧起來。
她轉開視線,努力探索着前方的路,避免不小心踩到花壇摔倒等慘劇發生。
沒挪出多遠,手掌已經落入一個溫熱的掌心。大概是這雙手把牛奶捂了太久,隐約竟傳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奶香味來。
王滿安了心,卻紅了臉,甕聲甕氣問道:“你幹嘛啊?”
周和說:“牽着你,避免危險。”
王滿說:“幹嘛擔心我?”
這句話仿佛被丢進薄霧中,随着霧氣一道成為一道缥缈虛無的水痕,濕濕地黏附在少年的心上。
“我……”周和喉嚨間剎那轉過千言萬語,最後只輕輕地說道,“我說過,我會一直保護你,不讓你被欺負,天氣也不行。”
王滿根本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但幾乎可以準确地在腦中描繪出他說這話時的樣子,想象他的眉眼彎起的弧度,還有嘴唇抿出堅定地樣子。她低下頭,卻不是看路,一顆心瞬間安定下來。全世界都是霧氣,她也被這霧氣蒙蔽,但只有一雙手是溫熱的,這就足夠讓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沒走出幾步,周和又停下腳步:“你還沒喝牛奶?”
王滿清醒幾分:“嗯?……啊,沒呢。”
周和便把她往跟前拉近許多,幾乎又是一個環繞的姿勢,牽住她的另一只手,停頓了幾秒才拿過她的牛奶瓶,把瓶蓋去掉,安上吸管,再次放入她的手中,這回就沒這麽輕易地松開手了。
霧氣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覆蓋住他的膽怯和恐慌,讓他輕而易舉就卸下面具,露出最天然的樣貌來。他想,他終于知道“沉淪”二字為何物了。
恍惚間,王滿突然擡起手,攀着他的胳膊踮腳望他。他本能地低眼,和她四目相對。
“周和小朋友,你是想如同你說的一樣,寸步不離、時時刻刻地保護我?”
“……我不是小朋友。”周和針對前半句評價道,對于後半句,他說,“嗯。”
王滿覺得耳朵酥軟了一下,像是被丢進烘焙箱,簡直快要傳出點心甜香的味道來了。她一鼓作氣問道:“你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嗎?這話可不能随便亂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