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周爸爸是個沉得住氣有謀略的人,他既然想要改造王滿,一開始就沒想從這個“小滑頭”身上下手,而是裝作不經意的和下班歸來的王爸王媽碰面,偶然地談到孩子教育問題上面,先祭出周和拉了一把同情淚,又引經據典打下一劑極速強心針,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兩人注意,反倒是大魚自動浮出水面,王媽主動問道:“那要不讓我們滿滿也跟着一塊?她橫豎也寫完暑假作業了,不能總在家裏囤者吧?那得發黴了。”
周爸爸放下長線:“這得看孩子自己的意願。”
王爸王媽覺得十分之有道理,回家一看,餐桌上面竟然擺了做好的飯菜,比她頭兩個星期做的添了幾分姿色,雖品相差強人意,味道卻很不錯,兩人驚喜地對視一眼,有種養了多年的豬終于産下頭胎豬崽子的欣慰感。
再推開王滿的卧室,見她正在裏面認真地打游戲,房間窗簾沒開,空調冷氣逼人,她裹着個空調被蹲在冬天專用的大皮椅上面,熒幕裏刀光劍影幽幽地反襯在她臉上,偏她正好打到鬼門關卡,配音便是陰森至極的鬼哭狼嚎,繞梁三日、餘音缭繞,使得她整個人活似個屏幕裏爬出來的“女鬼”。
兩人被迎頭冷流刮出一身擔憂的雞皮疙瘩。
大人們就是這樣健忘,他們早上出門時還希望王滿能放下作業、愉快玩耍,頭一秒看到孩子成長時還能心滿意足、驚喜連連,現在見到這般“堕落”場景,立刻忘記希望孩子保持快樂成長的願望,周爸爸的話語在兩人腦子裏面過了一圈,他們默契地對視一眼,同時覺得孩子還是成龍成鳳的好。
游戲人間的王滿還不知道自己又躺着中槍了,晚上吃飯時喜滋滋賣萌求獎賞,萬沒想到次日早晨跟周公你侬我侬、游山玩水時,竟會被早起出門的夫妻倆使用鐵血手腕拔了出來。他們就差給她塞進包裝盒,再打個漂亮的蝴蝶結,敲鑼打鼓歡呼送她離開了。
“滿滿,跟着周叔叔好好學習哈,家裏不需要你做飯,媽媽會照顧好你。”王媽媽如是說。
王爸爸:“滿滿加油!滿滿最棒!”
王滿的內心處于死機狀态:“……”
她勉強笑着送走爹媽,面向周爸爸時臉色差了幾分,可她到底不敢悖逆他的氣場,只好将怨憤之氣集中塞進目光,超強波掃射給周和,好似一只敢怒不敢言的大貓,弓着背游走在炸毛的邊緣。
“多管閑事。”王滿心想,“什麽男神?哼!男神經!”
周和接收到怨憤的頻率,不明就裏看她一眼,想了想,把剛剝好的雞蛋裝在小碟子裏遞給她,還很體貼地問道:“來瓶牛奶嗎?”
王滿早上還沒吃過飯,這雞蛋白瓷一般光滑,隐隐約約散出香味,她舉着筷子瞪了它一眼,叉起吃掉,勉為其難從喉嚨眼裏面擠出一個“嗯”字。
周和熟練地加熱牛奶,放兩勺糖,用手指感受了一下熱度,正好處于王滿能接受的黃金比例後輕輕放在她桌前,被她一口氣咕嚕喝掉,嘴邊瞬間起了一圈白胡子。
王滿心裏容量太小,裝了飽足感就沒怨憤什麽地位,身上的毛自然而然就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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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周爸爸起身,“吃好了?”他倒是看出來了,這小丫頭片子定是把周和使喚慣了的,不然讓他做點什麽都拿不準分寸,伺候她倒是一分一厘都不出差錯,得是被奴役了多少次啊?——尤其是,他竟然心甘情願自得其樂?洗腦洗到這種地步,連傳銷組織都得對她甘拜下風。
“這麽早就要跑步?”王滿看了眼挂鐘,時針堪堪過了六,夏日裏最鬧騰活躍的熱氣都還沒上班呢,空氣清新得連電扇都不需要開,他們就要出去跑步了?“剛吃完飯不能運動。”王滿扯出生物這門學科當盾牌,“生物老師強調過許多次,這樣對腸胃不好。”
周爸爸唇邊勾勒一點笑意:“不跑步。”
王滿還要再問,跟他正視一眼,立刻老實地低頭服帖往前走,連腹诽都不大敢怎麽來。
周爸爸領着兩人去了市青少年宮,先自行辦了手續,才交待學習計劃。周和上午學書法,下午學游泳,晚上學散打。王滿則是上午學國畫,下午學游泳,晚上學散打。除了上午不在一個班,下午晚上課程都是一樣的。
王滿受到迎頭暴擊,險些嘔出一口血來:“我為什麽要學這些東西?!!!”
周爸爸很淡然地拿她昨天的話來塞:“因為活到老,學到老啊。”
現在才七點,距離八點上課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周爸爸不知從哪掏出兩本詩經,宣布說:“開始背書吧,你倆比賽,誰輸了誰當晚留下陪我練練。”
王滿壓根不往心裏去,她覺得自己的歸屬權根本和周爸爸挨不着邊,他要管教、要體現家長的權威,大可以在周和身上來實現,折磨她算是個什麽玩意事啊?退一萬步來講,王家難道不算對于周家有恩嗎?就算先前洪水時周家伸出過援手,這麽多年的鄰裏之情只有富餘,絕不欠他分毫吧?王滿徹底造了反,不僅沒像周和那樣出聲念書,反而把書往長凳上面一墊,直接坐了上去,翹起一個二郎腿,将自己滿腔的不爽快表現得淋漓盡致。
等到上課鈴敲響,她也不拿書,板着張臉按照報名表上的信息找到了教室——錢都交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從王家爸媽那兩“叛徒”手上哄騙來的,只好忍辱負重學一學了。
王滿自認為三樣課程中,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國畫”這一樣,她畫出來的q版人物生動可愛,幾乎就沒有人給過差評。反正藝術都是相通的,她應該能上得比較輕松吧?哪知事情并非如此,她不僅沒能獲得滿堂喝彩,反而被教書的老教師單獨拎了出來,将她批判得一無是處,還拿出一把長戒尺不遺餘力狠狠給她來了幾下,立刻讓她手腫成了個人肉饅頭。
這還不算完,這老教師不知是否從古代穿越過來,唠唠叨叨沒完沒了,條條列列樹立了不少門規,這也不讓那也不行,說的話比老太太的裹腳布還要更臭更長。
王滿起初還能聽進一耳朵,最後耐不下性子了,心想不就是這些個簡單東西嗎?有必要長篇大論麽?然後走了神,腦補了一下怎麽跟爹媽耍賴吹了明天課程的事情,才上一次課,就算退不了全款,百分之九十總是可以的吧?生命這麽美好,她還年輕,為什麽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
走神的結果就是,她在接下來的練習時間再次犯下一堆錯誤,被老師直接留堂懲罰。等到她被放出來時,周和周爸爸兩個人已經吃完了午飯,周和把特地給她留的那份推給她,不知那老教師的戒尺是不是年歲已長,有裂開的竹絲,把王滿的手心還抽出了一道血絲,他看到了,拿出随身醫藥箱要幫她包紮,王滿徑直推開,拿筷子扒了幾口飯,可卻吃不下去,米飯都冷了硬了,菜也失去了生命力,跟屍體似的,哪裏讓人有什麽食欲?
“不吃飯,下午的課沒有力氣。”周爸爸出聲提醒。
王滿冷着臉說:“我要點一份新的。”
周爸爸說:“你知道粒粒皆辛苦嗎?”
王滿壓着氣,把這首詩從頭到尾背了一遍:“所以呢?我要吃冷的拉肚子嗎?”
“我們等了你半個小時才點的餐。”周爸爸說,“是你自己耽誤了飯點。你要為你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王滿摸身上的兜,沒錢,盯着這道菜,也沒胃口吃,幹生氣了一會,端着盤子去找服務員,賣萌請求她的幫助,不僅把飯菜重新熱了一遍,而且還得到了一些其它配套的小菜。她又端着盤子回來,故意把盤子往中間放下再拉回來,周和欽佩地看了她一眼,而周爸爸沒什麽反應,她一拳打了個空,又重新沒滋沒味囫囵吃下。
下午體育課,王滿憋足了一口氣使勁學,游泳教練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看王滿這麽努力,大肆表揚了她一頓,特意讓她提前下課以資鼓勵。
王滿沒等周和,如脫缰的野馬往校門口跑,等到最後幾米才放慢腳步,佯裝淡定的說:“沒辦法,表現太好,被批準提前下課。”
周爸爸看她一眼:“一節課一個半小時,花的是一個半小時的錢,就算掌握了老師講的精髓,也可以繼續留下來虛心請教,将投入充分利用,不然,還是算浪費。”
王滿無語,懷疑他就是故意沖自己來的,可又鬧不清楚他的動機,只好把他規劃到“神經病”一欄,暗下決心明天絕不跟來,這純屬找虐呢。
晚上的散打課達到了一天的虐點之最,她知道周和學散打,偶爾也撞見他練習時的樣子,可看他做起來的動作潇灑飄逸,有時還有種得道高人般的莫測感,落到自個兒身上了,卻是這也艱難、那也艱難,她練下腰這種基本功都覺得痛苦,心裏委屈攀到峰頂,高度堪比珠穆朗瑪峰!
教練也是個嚴厲的,一有不好就要掰正重來,王滿被他摔倒幾次,幹脆趴在地毯上面死賴着不起來了。身體是真疼,跟散了架似的,可若真的徹底散了倒也沒牽沒絆了,偏偏每個器官都還連着一根線,就在那兒抖啊抖啊,疼得不行。
周和跟她級別不一樣,歸屬于另一個教練教導,他幾次把視線挪過來,看王滿倒地不起、而教練卻在一旁耳提面命,就差動手把她提起來了,登時也有些不爽利。雖然他不清楚爸爸為什麽非要讓她過來學習,或許是王家父母交代的吧?可是她已經明确表達不喜歡了,還要強求,這種手段讓他反感,尤其是王滿這樣子實在可憐,他腦子一空,就立刻離開自己教練,跑出去攔住王滿教練的手,排斥道:“就不能讓她休息一會嗎?她都受傷了。”
教練說:“這是我的學生,我既然收了學費,就得好好教導,這是職責所在。而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站不起來了,我想我教了這麽多年,還是有些經驗可以判斷的。”
王滿哼哼,她的确身心俱疲,但也的确沒到真的爬不起來的地步,可她就是不願意再起來,這回真是要任性到底了。
周和看她一眼,見她胳膊上、腿上都有淤青傷痕,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動彈不得,可一向嬌滴滴的小姑娘都成了這模樣了,在他看來,就不應該繼續了:“只休息一會會,可以嗎?”
王滿教練啼笑皆非:“我是為她好!”他實在懶得跟兩小孩計較,“得了,你們要休息就休息去吧,到時候學不到預定目标,可不要把責任推到我頭上。我建議啊,溫室裏吃不來苦的嬌小姐還是在家養着比較好,何必出來吃這份苦,反正家裏都會供養到老的,不是嗎?”
他說完,到一邊休息去了。
王滿趴在地毯上,委屈得快要落淚了,她如果真對散打感興趣,被摔成破爛也會學啊。可關鍵是,誰要學了?她是被迫的好不好?好端端一個暑假,她拼了命的寫完作業,是為了騰出時間放松玩耍,而不是來自虐的好嗎?
周和一聲不吭,跟自己教練道了歉請了假,拿醫藥箱過來幫她塗藥。
傷口不碰倒還好,一碰就發現不是一般的疼,王滿咬牙忍着忍着,終于忍不住沁出一星淚花,嘟着嘴問:“我惹你爸爸啦?他幹嘛呀?”越想越委屈,她眨眨眼睛,淚水又漲了潮,“啪嗒”落了一顆下來,沒入地毯中暈開一圈。
周和拿出紙巾遞給她,王滿不敢朝周爸爸發火,只能遷怒于他,根本不伸手去接,一雙眼睛已經紅成了兔子眼,鼻頭也紅紅的。
“對不起。”周和輕聲說了一句。
王滿聳聳鼻子,就是不看他。
周和就拿紙巾輕輕揩了她的眼淚,像是擦拭珠寶,動作極其輕柔。
王滿瞥他一眼,癟癟嘴,知道自己又過分任性了,搶過紙巾自己擦拭起來:“我才沒哭,就是剛才不小心進了沙。”
周和配合地點頭:“嗯。”
王滿聽他輕聲細語,擦着擦着,忍不住“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算了,瞧我這德性。”
見她笑了,周和才把提起的那口氣放下,眼睛彎了彎,又低頭認真地幫她處理傷口。他的技術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十分純熟,輕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慢慢撩過,一點也不疼,藥水濕濕涼涼的,将傷口的*漸漸中和平緩。
兩人氛圍正和諧着呢,下課鈴響,周爸爸進來了。他聽兩個義憤填膺的教練陳述了兩孩子的頑劣行徑,點點頭,安撫了他們的情緒,表示自己會收拾他們,然後鐵面無私将兩人分開,先揍了周和一頓給王滿看,然後說:“你今天書沒背,起來練練。”
王滿心裏響起一句經典的武漢話——勞資真是信了你的邪!
她不服氣道:“那是你單方面決定,跟我沒關系,我不服從。”
周爸爸:“你爸媽把你全權交給我處理。”
王滿怒氣上來也不怕他了,知道說好話鬼話半分用沒有,冷笑一聲,盡量把自己顯得十分高冷不可侵犯:“你先當個好爸爸再說吧,立正身才能兼顧旁人。”
周爸爸也沒存心為難她,他知道這姑娘是個可塑之才,差就差在一身的富貴病,她父母太愛她了,愛到讓人身處在愛中而不自知。這樣的人無疑是幸福的,但卻也是最不容易珍惜幸福。周爸爸被戳中傷心事,也不發怒,反而面色緩和兩分,蹲身說道:“你肯定在想,我沒資格管你吧?我承認,我不是個好父親,在阿和最重要的童年時光沒有盡職盡責。而我也可以不管你,選擇權在你的手上。不過,在你選擇之前,我也有幾句話要說說,不扯別的,就談你今天的表現。”
王滿破罐子破摔:“就是不好嘛,哪裏都不好嘛。”
“那倒不至于。”周爸爸說,“你身上的優點,是其他同齡人身上極其稀缺的,這一點我必須要表示欽佩,因為在我和你同樣大的時候,也許我做不到這些。”
對方遞了這麽大顆糖過來,王滿心知肚明裏面包着炸彈,也不接。
“早上我态度不好,沒跟你商量就擅自給你報了名,你雖然生氣,但還是去上課。中午又發生了些不愉快,你也沒放棄,選擇留了下來,證明自己。這說明你有氣量,知上進,而且有分寸,不是個任性的熊孩子。”
“那是。”王滿耳朵動了動,一不防備上了鈎,她在心裏想,“好歹也混了這麽多年,能沒分寸嗎?”
“中午飯菜問題,你很聰明,處理手法非常好,連我也自愧弗如。”
“游泳課的時候,你沒下過水,但勇敢地跟着已經上過幾次課的孩子們下水,說明你有膽色。後來你很快掌握,比別人游得好,說明你有悟性,很伶俐。”
“——但是。”周爸爸在王滿不知不覺聽進去後,啓用經典轉折詞,“你太自負了,國畫課自以為是,犯了不該犯的錯誤。散打課心存怨怼,死賴着不起來,也說明你是個難以經受生活錘煉的人。滿滿啊,你過得太幸福了,你的生活像是蜜糖,你沉浸在裏面,一輩子都不會長大,一輩子都在自我膨脹。你能吃苦嗎?你能為父母真正分擔些什麽嗎?你現在生活在他們身邊,仗着這一點才能自在快活,可當你飛出去了,到了外面的世界,你該怎麽辦?你沒基本的自理能力,沒有出色的本領,難道就憑着一張會說的嘴闖遍天涯?”
“如果你覺得我說得不對,你可以不必再理我,不必受我的氣,可如果你覺得我在理,你可以考慮一下,是否讓我幫你磨練脾氣?”周爸爸說,“我不是你的爸爸,若你願意,可以尊稱我為老師。你與阿和自幼一塊長大,我感激你對于他的幫助,若是旁的人,我也不會費這個心思,你覺得呢?”
王滿張張嘴,想要反駁,卻找不到反駁的話。
周爸爸實在厲害,把她身上的致命點一個一個找出來,然後精準有力地按下去,她不服氣也得服氣。王滿坐在地毯上,自我糾結一會,實在忍無可忍:“難道非要學這三門東西嗎?”
“當然不是。”周爸爸知道了她的答案,也很欣慰,“這三門是基礎功,我還會讓你們做別的事情。”
王滿:“……”
周爸爸伸出手:“看來我們達成了共識。”
王滿有氣無力把手放上去:“哦。”
然後下一秒就身體騰空,被周爸爸摔到了一邊,他用的力氣不大,只是輕輕一抛,王滿沒什麽傷痛感,她只是懵在了原地:“這是……獨特的highfive模式?”
周爸爸:“并不是,這只是你早上沒背書的懲罰,還沒罰完,繼續?”
“差不多行了!”周和去扶王滿,瞪了周爸爸一眼,“她只是個女生!嬌慣一點有什麽錯?就算她答應你了,也沒必要這麽折磨人啊!”
周爸爸哭笑不得,自他回來,周和還沒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給他聽,一時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心底嘀咕了句:“臭小子,才多大就向着別人姑娘了。”但也收了手,“好吧,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