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七張畫紙被周和珍重地收藏到畫夾裏,跟從前分別時的那些一塊打包,橘黃色的床頭燈下,周和反複翻閱了一遍。王滿畫畫風格一如往昔,走q版路線,似乎任何猙獰陰暗、呆板單薄的東西都能在她的筆下變得有人情味起來,從前與周爸爸作法的妖魔鬼怪如是,現在吐舌頭的路燈和拍屁股的太陽亦如是。時間唯一烙印上去的是她更加有力純熟的手法,扯不動的是她雲淡風輕的幽默溫暖。
像是一只不知來歷的紙質風車,她漫不經心吹口氣,便能讓它把陽光碾成一縷縷各式各樣的細膩碎片,撲棱棱傳遞開來。
周和小心翼翼碰了碰畫紙上的王滿,她故意醜化自己,把自己畫得臉方人短雙目呆滞還做一些奇形怪狀的動作,從而襯托出他和他媽媽的好看來。
——這樣隐晦周到的小心思被他敏銳地察覺,卻不點破,甚至他還有些奇異的喜悅,因為這種默契共有的秘密像是更開花一般,讓他內心充滿神秘的喜悅。
他的食指指尖堪堪停留在王滿臉上一毫米的位置,又珍重地挪開了。
她是什麽形狀的血肉堆砌起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這裏,溫暖就在這裏。
人的心事如同裝滿了水的玻璃瓶,如果路途平坦順暢,一生度過,不過在玻璃瓶上面蒙了層薄薄的灰塵罷了,若是保護得周全,可能一星半點的泥土都傳遞不到,直到老去、故去,依然玲珑剔透、晶瑩如初。
可那樣的人生履歷太過稀缺,哪怕是冷暖不知的植物人,在醫學上都有感知外界能力的事跡。人內心的旅程不同身體的行走,哪怕是忽然吹起的風、偶爾鑽入耳中的鳥鳴、一閃而過的表情,都有神奇的力量去推動那個玻璃瓶,搖晃它,感染它,甚至推翻它。放眼去看,似乎一切都很普通,可冥冥之間,它就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一刻,那一瞬,那一時,你因其從玻璃瓶中濺起了水花。
這樣的水花,命名為心動。
——因任何感情而漾起漣漪的心動。
冬天一瞬而過,中學生新學期的每節課堂都洋溢着濃濃的膠原蛋白的味道,年少的學生用由內而外散發出的“不經事”打動整間學校的一切事物,放眼過去,籃球場上被雨沖鏽了的籃球框是年少的,宿舍樓側邊放肆衍生的爬山虎是年少的,連講臺前老教授嘴邊斑白的胡須也是年少的。輕盈的風吹過,把少年少女們身影拔高一寸,一個學期也就這樣轉眼消失了。
夏天來了。
空氣中全是葉綠素的味道。
王滿再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重生的這件事,因為某個雷打不動的執着親戚在身上生了根,她從王媽媽的包裏拿了張小天使,自己去衛生間換上,對着鏡子比了比,很開心沒有在臉上找到青春痘的蹤跡,但一低頭,卻有些惆悵,因為兩顆滾燙的小硬塊正在不折不撓地努力奮鬥着,有點可恥地發疼發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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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真思考了下上輩子這兩個小家夥最終長成了什麽模樣,從殘留的記憶中截取到圖片,悲傷地捂住臉,好像——不怎麽樂觀,才剛剛越過塔尖的樣子。
然後她有點小小的激動,溜回房間搜索了下“豐胸”兩字,趴到固話前囑咐王媽媽:“你一定要給我買豬蹄!黃豆豬蹄湯!救命用的!”
王媽媽正在忙,她和王爸爸兩人把店合在一起,開了個不大不小的家具城,專門搞創意家居這一塊,送貨上門的服務沒有停止,但基本都是派員工出去,她和王爸爸就待在店裏面負責跟客戶洽談合作事宜。今天巧了,電話沒停過,王媽媽正忙得焦頭爛額,聽到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灌了一大口茉莉花茶:“誰大夏天的炖湯喝啊?沒有!”
然後就無情地挂掉了。
王滿瞪了電話一會,又嘗試着撥進去:“那木瓜呢?核桃?花生也行啊!多買點啊!事關一生大事!”
王媽媽舉着話筒手累,開了免提:“怎麽突然想吃這些?櫃子上面有個錢包,裏面有兩百塊錢,你自己拿去買,順便批發一箱雪糕回來,放冰櫃裏。”
王滿聽到話筒那邊的嘈雜,謹慎地問道:“親愛的媽媽,您開了免提嗎?”
——傳給別人聽到的話,那必須要禮貌再禮貌。并不意味着她和王媽媽單獨相處時,心中就沒有敬意了,只是兩人一起不必計較太多細節,展露在外人面前的意義不一樣。如果連孩子都不尊重父母,那麽誰來尊重他們呢?
可惜她的這一番感人肺腑的心事沒有被忙碌的王媽媽捕捉到,那邊只停頓了一下,被這尊稱攪得腦子一亂,莫名其妙揚眉道:“錢不夠嗎?電視櫃上面還有個小暗格,裏面應該有一兩百塊零錢,你省點花,挂了。”
王滿:“……”
作為一名天生開了外挂的人,王滿決定自力更生!
她剛收好錢拿了太陽傘關上門,對面也出來了個人,看起來頗有些煩惱的模樣,兩個“憂愁”的人面對面看了一會兒,還是周和先開口問:“你怎麽了?看起來……有點蒼白。”
那是,因為血色都在下面奔騰不息了。
王滿把問題投回給他:“你又怎麽了?看起來不開心。”
周和讓了讓身體,大門敞開,裏面隐隐有男人的聲音傳來,他也不解釋,看着外面的大太陽,覺得很刺眼。
王滿懂了,周爸爸都“走了”這麽多年了,周媽媽這樣美好的人一直孤孤單單的,可是總不能永遠孤單下去吧?等到周和大了,搬出去了,有了自己的天地,周媽媽總不可能永遠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吧?王滿有點操心病地想道:“如果他将來娶了個惡媳婦,說不定還會為難美人阿姨,所以美人阿姨找第二春也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啊!鬥惡媳婦總得有個幫手吧!”記憶中周爸爸的模樣已經不是很清晰了,她只記得他一身正氣和高大模樣,可以一邊一個把她和周和抱着玩,半點不吃力。
王滿心底有些感慨,于是真誠地邀請道:“我要去超市,一起?”
她哪怕要去另一個星球,周和也會本能地答應下來,蓋因他也懂得其中緣由,因為懂得,所以更難接受。
未來,對于成長期間的他來說,還是一件太過遙遠的事情。
周和好不容易才從憂愁的河流中拔出腳來,一擡頭就看到自己來到了怎樣的貨架前,登時臉色燒紅大半。他提前進了初中,雖然個子高,但畢竟比同一屆的人年紀都小很多,王滿很罩着他,“我家弟弟”長,“我家弟弟”短的,拿一大包零食跟他班上的女同胞們打通了關系,所以班上同學都知道這兩個可愛的小同學年齡很小,本能地就把自己拔高一輩,對待他寬和沒防備,這種态度直接導致他前後桌的女生傳遞姨媽巾的時候,壓根沒想過背着他交易,因為青澀的害羞只針對同齡男孩,對于弟弟并不需要。
可“弟弟”也是要跟着一起上生物課的,也是有性別差異的,也是看到生物書上面的女性生理結構圖會害羞到無地自容的。就是因為這份額外的照顧,他會更加的羞澀難堪,這種難以言表的情愫直接導致他本能地遠離班上女同學,猶如洪水猛獸一般。
周和這才後知後覺到王滿也是他所逃離排斥的女同胞之一,情緒上湧,不由結巴說道:“你你你、你怎麽買這個……那個……”
王滿瞪他一眼:“誰讓你剛才走神的?我又不是沒跟你說避着點,你非要跟過來我有什麽辦法。”
周和無言以對,他确實走了神沒聽見勸告,一抹紅色爬上了他的耳朵尖,他背過身去:“你買完了……跟我說一聲,我不走神了。”
王滿本來覺得沒什麽,她跟周和班上那些女生的心态差不多,這種青澀的尴尬只針對陌生的男孩子,但是對于周和不需要,因為他是家人。可被他這樣一鬧,忍不住也紅了臉,趕緊地挑選好了走出來,特地順了隔壁貨架上兩大包薯片遮蓋住,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好了,走啦。”
周和低着頭轉過身來,臉色依然充滿了血,視線往一邊飄:“你、你一會兒要買什麽。”
王滿有點想笑:“沒什麽這類型的東西啦,就是買點菜什麽的。”
“哦!”周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但是視線還是沒有飄回來,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面走。
王滿知道他尴尬,難得被這種情緒感染,收起了調侃的心思,走路步子也慢下來,周圍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濃稠,擦過她的耳邊,中央空調大口噴吐出的冷氣淹沒一切暗湧的小心思,只聽得到頭發擦過衣料、鞋子磨過地板,沙沙沙沙的劇烈摩擦聲。
沒走幾步,王滿忽然感覺指尖一涼,兩根手指被男生的指尖輕輕地撓了一下,然後手裏的重量就騰空了。她訝異地回頭,周和死也不把視線挪過來,只說:“你,那個,不能累,老師說的。你要買什麽菜,跟我說,我去買,我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