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一場病把兩人停歇了許久的友誼續了杯,不僅如此,還提煉出了一個新純度。
王滿沒什麽升學壓力,她幼兒園跳過級,小學上得早,中途一直很安分,成績自然是相當優異。這麽簡單的內容上過兩遍如果還不優異的話,那就見了鬼了。
所以即使兩地采用的教材不一樣,也難不倒她。
王爸爸給她聯系了一所當地有聲望的小學,讓她參加了轉學考試,很順利地通過,過了暑假就是六年級學生了。聽說周和在這學校讀四年級,王滿打聽了一下情況,頓時有些心累,為什麽上學那麽早,放學卻那麽晚啊〒▽〒
學校派出的班車比上課時間早了将近一個半小時,太兇殘!
王滿頓時就有點不太想去了。
然并卵,一個暑假把兩人身上的水痘都消除了個幹淨,她這個借口只夠延遲三天死刑,時間一到,還是被王媽媽從床上拽下來了。迷迷糊糊洗簌完畢,周和已經很有禮貌地、輕輕叩響了她家大門,王滿在王媽媽嫌棄唠叨的bgm中,叼着包子一塊被他帶領到車站,不出五分鐘班車就到了。
他們倆剛在車上坐下,後面就呼啦啦跑來一群人,大的小的都有,帶頭那兩個校服都沒穿整齊,紅領巾被搓成了個麻繩形狀,被他們舉着迎風挺立。
“每次都踩點,下回不能早點在這裏等嗎?”班車上的值班老師搖頭和藹地責道。
“別計較嘛,多大事啊。”帶頭那個男生嘴上還咬着一根油條,他單肩背着書包往裏走,先看到王滿,“這誰呀?上錯車了吧?眼睛還挺好看的。”
王滿生場病瘦了十斤,又在長個子,臉上肉少了不少,襯得一雙眼睛格外水靈,五官長開了很多,的确能跟“漂亮”兩字沾邊了,最起碼可以說徹底擺脫了醜陋。
她一眼就認出這人就是在雪地中帶頭欺負過周和的那個,沒理他,認真地啃完包子,拿紙巾擦幹淨手。
“讓讓,讓讓。”男生扯了扯周和的校服,“你坐一邊去,這個位置讓給我。”他嬉皮笑臉的,學着電視裏的古惑仔,做出一副自認為很酷炫、其實很*的表情。
王滿覺得這人有點可愛,在她眼裏也沒惡人,小孩子嘛,三觀都沒完全建立好,善惡是非都還軟乎,是完全可以輕易改造的橡皮泥。她一臉嚴肅地對男生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周和剛側過臉準備說話,男生已經嘿嘿笑起來,胳膊肘抵在椅背上面:“我叫任你強,六二班的,你呢?小美女?”
幸好包子吃完了,王滿差點噴出來:“任你強?這個名字——很有個性!”豈止有個性,而且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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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爺爺取的!他老人家說了!什麽什麽東南風,我自巋然不動,意思就是說不管你再強,我也不怕你,勞資才是天下第一!”男生得到誇贊後很得意,顯擺了一下驚人的文采,又扯周和,“快讓啊。”
周和已經化身為磐石,死死地堅守陣地,一聲不吭,但用行動表明了立場。
王滿看了眼周和衣領上被沾上的油漬,不動聲色轉移話題:“你們認識嗎?看起來很熟啊。我是剛搬到長安小區的,住在周和家對門,你呢?”
任你強停頓了下,一臉吃到屎了的表情:“你怎麽跟他做鄰居啊?”他說話聲音大,一句話傳出來,周圍坐下的幾個“同胞”都轉頭看過來,一副還沒認識就要劃清界限的樣子。
王滿“虛心求教”:“我跟他剛認識沒幾天,我看他挺好的,怎麽了?”
任你強也不堅持要坐周和的位置了,就近選了一個,幾口塞完了油條,似乎很高深莫測地搖搖頭:“我爸說了,他是個沒人要的野種。”
“強哥的爸爸很厲害的,買彩票中過六百塊錢呢!”有個小男生一臉崇拜地說道。
其餘幾個人也是一臉贊同。
王滿深吸口氣,覺得吸進了滿腔滿腹的玻璃渣子,她看一眼周和,他至始至終低着頭,恍若未聞一般,只是雙拳已經緊緊地握了起來,上面青筋暴起。王滿按住他的一只手,往後挪了挪,塞到沒人注意的角落,撫摸幾下,終于感覺到他放松下來。
“六百塊啊,雖然挺多的,但是沒有我爸爸厲害。”王滿煞有介事地說,“我爸爸中過六萬塊,連我也中過一千塊,其實也不難,我爸爸說因為他人超厲害,什麽鬼魔妖怪都得給他讓道。但是我爸爸是個特別謙虛的人,所以很少跟別人提起這件事。我很贊同我爸爸,一般厲害的人都不會在外面說自己有多牛的,只有不厲害的人才會亂說,任你強——強哥,我相信你爸爸也不會在外面瞎吹噓吧?”
任你強嘴巴像是被強塞了一個鴕鳥蛋,僵硬了五秒鐘,才慢慢閉了嘴,還沒琢磨好說辭,他的死忠小弟就開了口:“天啊!你爸爸也太厲害了吧!六萬塊錢!我一天也只有三塊錢的生活費!六萬塊能用多少天啊!”那小屁孩才三年級,正處于盲目崇拜的年紀,很輕易地着了道,順便還坑了一下好基友,“強哥他爸爸跟你爸爸一比起來,就一點也不厲害了!他爸爸還每天在外面吹牛!真丢人!”
任你強:“……”
王滿笑眯眯地說:“不要這樣講哦,強哥的爸爸也很不錯的,做人最重要的還是謙虛。對了,周和的爸爸也很厲害,他是警察,現在去美國做國際警察了,你們知道什麽叫國際警察嗎?”
在孩子眼裏,任何事情一旦牽扯到“國際”兩個字,就會變得牛逼哄哄,他們茫然地搖搖頭,連周和也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唇,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國際警察就是警察裏面最厲害的那種啊,可以管兩個國家的人,可以随便使用任何槍支彈藥,拿着證件出來,任何國家的人都要給他敬禮的。不過,這個職業有一點不是很好。”王滿嘆了口氣,故弄玄虛,把一幹人胃口吊足了才說,“因為他們是正義的使者,不能被壞人知道,所以跟家人聯系要在暗地裏進行,以免家人被壞人報複。周和的爸爸——是個偉大的人啊!”
她用國旗下講話的激情澎湃的語調說完,臉上意猶未盡的樣子,已經把一群還沒形成世界觀的熊孩子們給徹底唬住了。
“真的假的啊?”有個女生忍不住小小聲地質疑。
王滿點頭:“真的,騙你我是小狗。”
這句萬金油的毒誓一發,心智有些搖擺不定的人都偏向了她。
只有任你強懵懂地說:“可是我爸爸他說……”
王滿:“我知道,你爸爸一定也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來幫他作掩護的吧?看來你爸爸非常正義,祖國不會忘記你爸爸做的貢獻的。”
扯瞎話麽,當然是往人們不熟悉、但卻覺得神秘神聖的方向去扯,扯的時候還要讓自己也深信不疑,這樣才具有絕對的信服力。王滿扯到後來眼圈都紅了,唱贊歌一樣說:“祖國就是這樣偉大的人支撐起來的,我們應該給周和掌聲!他受委屈了!”
“啪啪啪”掌聲雷動。
全班車只有值班老師和司機兩個人:“……”
王滿下車的時候,值班老師還摸了摸她的腦袋,悄悄地說:“我們學校有個講故事大賽,要不你過來參加吧?我看你天賦異禀,剛才講得我都差點流眼淚了。”
參加比賽這種麻煩的事情,王滿一點也不想去,她義正言辭拒絕了:“我剛才沒有講故事!我說的是事實!”
值班老師:“……”
流言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學校,速度一點也不亞于當初“周和是個野種”這條消息。年級小點的深信不疑,年級大的将信将疑,然而進入學校這樣的大集體,誰都知道給自己戴上一層薄薄的面具,別人都信、你不信,那你就要被孤立。別人都不信、你信了,你就是傻子。
口口相傳這個過程,讓原本簡單的信息不斷地被豐富填充,直到被堆砌成另一個面目全非的模樣。
毀人和造人,不過是一夕之間的事情。
他們還小,正是因為還小,想象力更加豐富,行動力更加驚人,“求同”心理也更加迫切。周和的班主任從一個愛打小報告的女生嘴裏聽來這件事,遲疑了一下,她剛當母親,憐愛周和這樣的孩子,去班上講課的時候,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嘴,并且表示了肯定态度。老師的聖旨一出來,懷疑的人也就信了,一時追捧周和也成了件“正常”的事情。
從前受到不公正的欺負,周和心裏還有隐約閃爍的憤怒和怨怼,外界态度的大逆轉後,他反倒沉澱了下來,心忽然就靜了,再想起之前的事情,他覺出自己的可笑來。否認自己,是成長的第一步。他小大人似的跟周媽媽徹夜長談了一次,不避諱爸爸的事情,直面去談,出來後終于卸下心中的頑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第二天見到王滿,他遞了她一瓶牛奶,王滿毫不在乎接過來喝了。這瓶牛奶就再也沒間斷過,從此不論哪一天,只要周和在家,王滿一開門就能看到一瓶溫熱的牛奶。
這瓶牛奶貫穿了他們的整個少年時代,成為一個溫暖的标志。
後來,初三時,王滿要離開這裏去x市中考,送行隊伍裏面混進了任你強,他走到她身邊,小聲問:“先前周和爸爸的事情,你是騙人的吧?”
王滿點頭。
任你強給了她一個擁抱:“謝謝你。”
謝謝你出現得那麽及時,糾正了我尚未扭曲的價值觀。我們存在這個人世,不斷地傳播善意惡意,有時不過是口舌之快,毀了別人的生活,也摧毀了自己靈魂中最美好的東西。感謝你的胡言亂語,拯救了不止一個人。
王滿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受了這一抱:“再見啦。”
當然,這是後話了。現在的他們正當少年盛時,還有很多精彩等着他們去經歷。